第47章 舉杯消愁愁更愁

　　沒有找到周黠，二人下山。

　　把梁成譽(yù)送回客棧后，趙原去了鎮(zhèn)上有名的醫(yī)館。如果說之前還存著一絲僥幸，那么在京都和會仙鎮(zhèn)的名醫(yī)都束手無策后，他的心情跌落谷底。

　　回到客棧，買了幾壺酒，沿著樓梯，往樓頂走去。

　　難道真的要盜取南疆軍防圖和父親的印換取解藥，才能活下去嗎？

　　真的很沒用啊。

　　渾渾噩噩半生，在父母眼中，他是兄長的影子，在妻子眼中，也不過是走過場的工具。對所有人而言，他都是多余的。

　　天色漸暗，在院兒中灑下最后一片雪光。

　　一夜未眠的疲憊早將身體掏空，趙原癱坐在客棧樓頂獨(dú)飲。

　　他私自盤算，等回了京都，就給謝逸卓和離書，還她自由，再找個借口同父母告別——可以說去未國探望柴娘子。異國路遠(yuǎn)，便在沒人認(rèn)識的地方，默默死去。

　　觀星客棧是鎮(zhèn)上最高的客棧，樓頂是一個寬闊的園形平臺，十六根梁柱支撐著翹角飛檐，像亭，半人高的木欄桿將平臺圍合起來。

　　站在此處，往上，手可摘星辰，往下，能將京都風(fēng)光盡收眼底。

　　京都，這個繁華的都城，呈四方形，坐北朝南，街巷錯落。

　　京都的中心，就是皇宮。

　　趙原沒有去過皇宮，卻仿佛能想象出宮里的構(gòu)景。

　　醉酒的他，此時臉色蒼白、眼瞼下勾著紅暈、黑瞳空洞，看上去如行尸走肉。

　　“趙郎君，你也來此處賞景？”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

　　趙原撐著欄桿站起，出于禮貌，喚了聲：“林師兄?！?p>　　“別喚我?guī)熜帧Ｄ愫托∽考热徊皇欠蚱?，那我也沒資格做你的師兄?！绷炙緣m原本找謝逸卓，走進(jìn)客棧正好看到趙原買酒。

　　趙原低頭，繼續(xù)飲酒。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绷炙緣m道，“趙郎君，有些人，注定不是你的?！?p>　　冷風(fēng)割面，趙原站在欄桿前，任大雪斜飛入酒碗。

　　“你知道嗎？我?guī)熋眯r候便崇拜江湖大俠，立志仗劍江湖，成為一代女俠。嫁入官門相夫教子，她不會甘心的?！绷炙緣m道，“只有我，可以給她想要的。”

　　趙原看著酒碗中自己的影子，用微醉的沙啞嗓音自語：“不甘心么？”

　　原來他與她之間，隔著一個江湖。

　　不知是出于心底的一點(diǎn)遺恨，還是擔(dān)心趙原不肯與師妹和離，林司塵繼而說道：“趙郎君，我看得出來，你也喜歡我?guī)熋谩７顒衲阋痪?，人要懂得放手。我太了解師妹了，像你這般遇事只會喝酒逃避的男人，她是看不上的?！?p>　　聽出對方言辭中的挑釁，趙原神色如常，風(fēng)雪中，掩不住一身孤清傲骨：“我三書六禮明媒正娶，在和離之前，卓兒都還是我妻子?！?p>　　林司塵陰沉著臉，明明贏了，卻感覺像輸了。如果此時風(fēng)再大點(diǎn)，該會把眼前這個醉醺醺的瘦弱男人，吹下樓去吧。念及此，他逼到趙原身前，猛力推了一把。

　　猝不及防的趙原撞到圍欄邊緣，腦袋被梁柱磕了一下，頓時一陣眩暈，緊緊抓住圍欄，才不致摔下高樓。

　　林司塵驚覺自己失手。身為一代劍俠，怎跟個不懂武功的紈绔子一般見識？他朝趙原走去，礙于顏面想辯解一番。

　　突然，趙原“啊啊”大叫，發(fā)瘋似的撞開他，痛苦地捂著腦袋，在地上滾來滾去。

　　面對突如其來的反常，林司塵狐疑：“你做什么？我又不會殺你，用不著裝瘋賣傻求活命。”

　　趙原顧不得在情敵面前失態(tài)，只感到頭痛欲裂。是魘毒又一次侵蝕大腦，與酒勁相沖，來得最為猛烈。那個毒女說過，魘毒會放大恐懼，令中毒者生不如死。

　　他此刻體會到了！想從樓頂跳下去，一了百了，可心中有個聲音在說，不能死，承諾還沒兌現(xiàn)。

　　林司塵像看傻子一樣看著趙原：“窩囊廢，你有什么資格娶我?guī)熋茫　彼麖臎]在謝逸卓面前提過“名聲”二字，但又有哪個男人，真能大度到不介意自己心愛的女人曾嫁他人？

　　時間一點(diǎn)一滴流逝，趙原停止亂吼亂叫，平躺在地上，眸光空洞。

　　茫茫蒼天，遺忘了世人哀愁，雪花入眼，在他紫色袍衫上鋪了薄薄一層。

　　“消停了？”林司塵居高俯瞰，卻見趙原咧嘴狂笑。

　　“哈哈哈哈哈！”趙原從地上慢慢爬起來，神情怪異，像在笑，又像在哭，雙眸噙著不甘的血絲，自語道，“我當(dāng)真是蠢！連是敵是友都未分清楚。”

　　林司塵一副倨傲姿態(tài)，不屑道：“你還不夠資格成為我的敵人?！?p>　　“我同你說話的嗎？”趙原虛弱地扶著一根梁柱。

　　林司塵莫名感到一股涼透骨髓的寒意，轉(zhuǎn)臉對上趙原如墨般的瞳孔，竟覺那眸光仿似刀片，與先前的溫和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大師兄?！卑殡S急促的腳步，謝逸卓的聲音傳來，帶著關(guān)切和責(zé)備，“你怎么在這里？風(fēng)這么大，你還傷著呢！”

　　師妹之關(guān)懷春風(fēng)送暖，林司塵迎過去，把她擁入懷中：“小傷無礙，師妹不必掛心?！?p>　　謝逸卓愣了愣，似沒料到師兄如此唐突，伸手推他，尚未脫離懷抱，便聽柱子后傳來一聲冷漠呼喚：“謝逸卓?！?p>　　謝逸卓這才看到被梁柱遮擋的趙原，趕緊與林司塵拉出距離，道：“找你半天了?！?p>　　趙原一整天不見人，飯也沒回客棧吃，店小二說他買了酒去樓頂，她有些擔(dān)心，便上來看看。

　　“過來?！壁w原道。命令的語氣。

　　“師妹站住?！绷炙緣m亦道。

　　謝逸卓隱隱感到氛圍不對：兩個男人是在為她爭鋒吃醋嗎？

　　她站在原地，說起正事：“師兄，趙原，你們聽說了嗎？刀宗宗主在會武山莊召集眾門派，以魔教教主人頭血祭了蒼天。陳宗主，現(xiàn)已正式接任盟主之位！”

　　此消息如一聲驚雷，驚得林司塵險些站不住。塵埃定，榮耀是他人的，他自依舊寒微。盟主之夢，終是落空。

　　謝逸卓還待詳細(xì)描述，只見趙原往前邁了一步，竟栽倒在地不省人事。她嚇了一跳，趕緊跑過去。

　　林司塵眉頭一皺，在謝逸卓面前不好發(fā)作，只得努力克制憤怒：裝，你繼續(xù)裝！

　　自古小人得志，耍手段者總能抱得美人歸，他林司塵輸就輸在，放不下君子的矜持和面子。

　　“大師兄，你能搭把手嗎？幫我把他扶回去?！?p>　　客房。

　　送走了師兄，謝逸卓回到床邊，摸趙原額頭，冰冰涼涼也沒發(fā)燒。正要去請醫(yī)師，趙原醒了，一把拉住她的手：“別走?！?p>　　“我去請醫(yī)師，馬上就回來?！彼崧曊f道。

　　“我只是太累，睡會兒就好。你想睡的時候，喊醒我，我讓床給你……”話音未落，他已沉沉入眠。

　　謝逸卓想到趙原已經(jīng)熬了兩日沒睡，也就由著他。想把手抽回，可他握得太緊，試了兩次沒成功，又不忍把他弄醒，便靠著床欄小盹，一盹盹了一夜。

　　臨近黎明，趙原醒來，看到謝逸卓以難受的姿勢睡了一整晚，手還被他握著，很冰。他心疼地抱起熟睡的她，輕輕放到被窩里。

　　屋外，雪還在下，樹枝屋瓦，層雪茫茫。

　　趙原推開窗戶，冰冷雪風(fēng)霎時令頭腦清明。

　　“天快亮了，睡太久了……”

　　江州，重泉教地堂。

　　數(shù)千教眾齊集大殿，全身黑衣，以黑紗覆額，雙膝跪地。場面整齊壯觀，凝重而肅穆——

　　他們在祭奠教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