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雀道在郢都城內(nèi)也算得上是不錯的地段,居住的全為做生意的富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四王子府內(nèi)大門緊閉著,曼珠沙華運起身法,隱藏身形,找到以往最常用的一個隱秘的墻角處,翻墻而入。
墻角處的綠植很久無人打理,長得亂蓬蓬的。曼珠沙華緊貼墻根,站在旁邊,差一點兒就踩到。她踮起腳尖,沿著墻根慢慢挪出去。四王子的府邸僅剩下表面的風(fēng)光,占地在安雀道上大得很,可里面的人少得可憐,丫鬟仆人管家再加上陸齊安也不過六七個人,比附近一般的富貴人家還少。也正是因為如此,曼珠沙華才不擔(dān)心走在小路上時會被人撞見。
她飛快地閃入一個房間,反手帶上門,背靠在門板上,沒發(fā)出一點兒聲音。
比起外面,房間內(nèi)收拾得倒是干凈整齊,空氣中還隱隱有一縷墨香的味道。房內(nèi)只有一個人。那人靠在窗邊,手捧著一卷書,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被暗黃色的竹簡反襯得更加白皙,整張臉卻都被竹簡遮住。
曼珠沙華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到那人跟前,貓著腰,身子往前探,還差一手的距離,臉就要貼到那卷書上,“嗨?!绷艘宦?。
那人將竹簡緩緩?fù)乱?,露出精致漂亮的眉眼,正是陸齊安。
露出了真面目,曼珠沙華站直了身子,沖他笑了笑,“齊安兄?!?p> 陸齊安把那卷書放下,曼珠沙華瞟了一眼那書,看內(nèi)容好像是講鬼怪異獸的書籍。
“箬與?好久不見。主動來我這里,是有什么大事發(fā)生吧。”
“真是逃不過齊安哥的法眼。”曼珠沙華也不客氣,從邊上隨手拉了一把椅子過來,坐在陸齊安邊上,“我這次來,主要是想跟哥哥打聽點兒事?!?p> “可是為了鎮(zhèn)遠侯府的孟世子?”陸齊安摸了下下巴,抬眼對曼珠沙華道。
曼珠沙華咬著唇,沒有否認。
“最近關(guān)于他的事,傳得沸沸揚揚,沒有人不關(guān)注的?!标扆R安嘴角噙著一絲笑意,“聽說,王上得知陸靜予受傷的消息后大怒,當(dāng)即就要賜死孟星河??墒耵~國太子風(fēng)時起還沒離開,受王恩寵,世襲爵位的侯府世子勾結(jié)刺客刺殺本國公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大臣們的意思是先徹查此事,就算要處置最起碼要等風(fēng)時起走后,可查來查去除了摘星樓和千葉離的證詞也沒其他的線索,蜀魚國太子又就是不請辭,如何處便置孟星河便一直拖著?!?p> “摘星樓,風(fēng)時起。”曼珠沙華的嘴巴輕微地動了動,低聲念道。她十指交叉在腹前,靜默了許久,才道:“這蜀魚國太子是想要看熱鬧嗎?”
“看不看熱鬧我不清楚,不過千葉離里的巫醫(yī)預(yù)測陸靜予今晚就會醒來,以陸靜予的性子和地位,到時候就算風(fēng)時起不走,也得決定孟星河如何處置?!?p> ……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泵闲呛訑?shù)著被他用指甲劃在墻上的淺淡記印,“還差一劃,就滿十天了?!边@是他在牢里待的第九天,九天里沒有一個人來見過他,就連提審的人都沒有。早在那晚鏟除完蠱雕過后,他就被看管起來,回郢都的路上,他已經(jīng)明確了自己的罪名是勾結(jié)生死門刺客刺殺谷蝶國七公主陸靜予。
被關(guān)入大牢的第一日,他靠在墻角處,能看見入口處的方向,可是第九天了除了每日送飯的人再無見過一人。他期翼能看見一人從遠方走來,停在他的牢房門口,轉(zhuǎn)過身后,看見的是他熟悉的面孔。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他的失望一點點的疊加,就連守在門口的大祭司都說:“別看了,你的罪,不止是刺殺公主,還在于暴露了與生死門的關(guān)系,犯了所有世家貴族的忌諱,你的家族肯定在忙著想折撇清關(guān)系呢?!?p> 高處開的小窗容些許夜色進來,孟星河的目光斜向上望去,夜色不是單一的漆黑,也不是簡單的藏藍色,是幾種深淺不一的顏色融合在一起,全是冷色調(diào)。
那次差不多也是這個時辰,他蜷縮著身體躺在地上,迷糊間聽見有人喚他,睜開眼,見到的就是曼珠沙華。孟星河單腿彎曲,一腿伸直,半身靠在墻壁上,無力地垂著頭。他怎么忘了,這次的事情也牽扯到了曼珠沙華,他勾結(jié)的那個生死門刺客就是曼珠沙華。她不會來了。
手撐在身體兩側(cè),他往下滑了滑,頭朝著墻根躺在鋪了茅草的地面上,迷迷糊糊地閉上了眼。
睡夢中是混亂的。他依舊躺在大牢里茅草鋪的地面上,外面亂糟糟的聲音吵得他頭疼。他皺著眉頭,揉著太陽穴,狹長的桃花眼翹開一條逢,眸子里有好多人的重影。那些重影朝他過來,他激靈一下站起來,那不是重影,那就是人,活生生的人。
牢房外來了很多人,全都黑衣蒙面,把大祭司團團圍住。其中兩個,一下子打破結(jié)界,坎破牢門,沖到孟星河的面前,“孟世子,快跟我們走,是曼珠沙華派我們來救您的?!?p> 來的人,他都不認識。但曼珠沙華是生死門的人,那這些也是生死門的人,曼珠沙華真的派人來救我了?還搞出這么大的陣仗。孟星河滿腹疑問,神情恍惚,甚是茫然。那兩位黑衣人可沒給他多少思考的時間。
見他不拒絕,兩人直接一左一右架起孟星河,把人往外面拖,他半推半就地隨著黑衣人往外走,無意間一瞥,大祭司已身負重傷,堪堪支撐柱。
在兩位黑衣人帶領(lǐng)下,孟星河一路暢通無阻地飛快地朝牢房外闖出去。
這是他九天以來,第一次走出那黑暗的一畝三分地。他的牢房位置在大牢深處,往外出時,掠過兩邊的牢房,都空蕩蕩的,沒有一絲這里這曾經(jīng)歷過一場廝殺的跡象。他猶如獨自被困在幽深的井底,而現(xiàn)在他馬上就要重見天日。
大牢門口近在咫尺,牢門口的守衛(wèi)已經(jīng)被解決掉,換成了同款的黑衣蒙面人。看見他們出來,立馬打開門,在前引路。見了黑漆漆的自然夜色,透了涼颼颼的風(fēng),孟星河瞬間清醒。他這是在越獄,是曼珠沙華命人劫得獄,他就這么走了,事情會不會變得更麻煩。他不知不覺地停下腳步,被架著他的黑衣人拽得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忽然覺得架著自己胳膊的手松開了。
他穩(wěn)住身形后,四周已是人影交織,廝殺聲鳴鳴。遠處有火把的火熱光芒,近處是一場混戰(zhàn),黑衣與夜色融為一體,他能看見的完整的人形輪廓,都是前來支援的官兵。而那融于夜色中黑暗牢牢地阻擋住了官兵靠近他一步。兵器相撞的聲音一下一下敲擊著他的心臟,這下果真更麻煩了。
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周圍的兩撥人馬戰(zhàn)成一團,根本無暇顧及他。不時有人倒地,便再也站不起來。他在人群中驚慌失措,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團團亂轉(zhuǎn),終于掐準一個空隙,悄悄地往后退到一個角落處。他捂著胸口,后背緊貼在墻壁上,大氣不敢出一下?!班亍钡囊宦暎忠粋€人倒在地上,手中的兵器滾了兩圈,到了他的附近。
孟星河探出腳去,把刃上沾了血跡的兵器勾過來,迅速蹲下身,撿起來,這是一把彎刀,刀身上一面刻著生,一面刻著死,這是生死門獨有的兵器。一個生死門中的刺客就死在了他的身旁。指尖觸到冰冷的金屬,他慢慢地撫上刀身,上面的“死”字是凹下去的陰刻,也許下一刻這就是他的結(jié)局。
遠處的火光跳動得越發(fā)劇烈,一分為二,二分為四,越發(fā)密集,由一點出發(fā),從兩邊圍來。夜色被照亮,隱藏其中的黑衣人無所遁形。
“兄弟們,我們撤。孟世子,對不住了?!边@一聲呼喊與周邊的兵器摩擦聲、人員跑動聲和風(fēng)聲格格不入得很。孟星河下意識地應(yīng)了一聲,一抬頭,所有人都注視著他。“哐當(dāng)”一聲彎刀掉在地上,清脆的聲響重啟短暫的統(tǒng)一定格。這群黑衣人訓(xùn)練有素,單純地撤退,官兵是攔不住的?;鸸饪焖俪闲呛泳奂?,把他團團困住,還是只剩他一人。
為首的將領(lǐng)是孟珞成親那日在三王府中見過的司寇大人,他一揮手,馬上有兩名官兵,粗暴地押上他,往大牢走去。那兩名官兵扣著他的肩膀,不停地催促他快走,生怕他跑了一樣。還是那間牢房門口,身受重傷的大祭司照樣堅守崗位,兩個官兵一下子把他推進去,他轉(zhuǎn)過身,牢房已經(jīng)關(guān)上落鎖。
折騰了一夜,他重新回到了原來的位置。孟星河找了個位置,轉(zhuǎn)身靠在墻邊,閉上眼睛。
小窗外的顏色逐漸變淺,當(dāng)變成魚肚白時,他忽的睜開眼。微微側(cè)了個身,長長了的指甲劃在墻上,正好湊齊了兩個字,他低頭看著自己的一雙手,左手拇指的側(cè)面有暗紅的印記,他試了試,沒蹭掉,應(yīng)該是昨夜拿兵器時不小心蹭上的,已經(jīng)干涸在手指的紋路里。
他站起身,走至窗下,仰頭望著外面,右手握住左手。今日是第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