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山了。
夐山君把她手下的六個山主都踢下山了。
其中的因果很不公平。
起碼對我來說是很不公平的：老大把一群整天打群架但是彼此又打不死的石猴崽子扔給我，完了以后怪我沒看好它們讓它們天天打群架。
老大苦口婆心地勸了三天架，勸到最后無計可施，小手一揮把它們?nèi)孔兓亓瞬粫拥募t石頭。
挺像瑪瑙的。
我覺著它們這個樣子看起來順眼多了，起碼我不會想用錘子敲它們的頭了。
于是我喜滋滋地目送老大氣咻咻地離開了我這山頭，誰知第二天她把我們六個全拘到了主峰上。
一張輕飄飄的紙“啪嗒”一聲糊了我一臉。
至于為什么只糊我不糊別個，甚至山石依然在呼呼大睡……嗯，當(dāng)時我也沒想太多。
紙上八個大字寫得張牙舞爪：無情無趣，人形死物。
老大面無表情地說：“這是上次幫火狨兒們起名的仙者寫的，我請人家給你們批了判詞?！?p> 原來這八個字是在說我們六個。
好像沒什么大不了的。我偷偷瞄了一圈，發(fā)現(xiàn)大家臉上都是這么個意思。
老大一臉恨鐵不成鋼地繼續(xù)說：“這樣是不行的！我覺得，你們最好到人間去歷練一番，萬丈紅塵里打幾個滾，好歹沾染一點煙火氣?！?p> 要啥情趣啊，我連這兩個字都不曉得怎么寫。
然而老大一向言出必行。
它們五個陸陸續(xù)續(xù)都出山了，怎么出去的我也暫時還不曉得。因為我說要收拾一下山頭，打算磨蹭些時日。
誰知沒過幾天，山藥居然就跑回來了！
變成一尾草魚順著蟬溪游回來的。
嘖，夐山的規(guī)矩果然鐵面無私。
山藥回來后生了好幾天悶氣，說是：“下山的時候好像被個凡夫俗子給調(diào)戲了。”
那凡子有點靈根，還給她寫了首長詩，不過標(biāo)題起得比老大還沒水平，叫《山鬼》。
胡亂給我們安了個新種族，可惡！
而山藥不知是太喜歡了還是太討厭了，回來的時候還順手把人家那首詩的倒數(shù)第六句給摘出來帶走了。
我問老大：“小兒帶走這倒數(shù)第六句會怎樣嗎？”
山藥是貳山主，昵稱：小兒。因為老大說阿貳不好聽，小二一般是稱呼人間跑腿的伙計。
老大頗惆悵地看著山藥手里那句詩，扶額道：“此后，除了那凡子，人間就不知道《山鬼》的這一句了。”
不明覺厲。
這次問答忽然讓老大注意到，我還沒出山。她嘆了口氣，拿出一枚暖玉，把我送到斗戰(zhàn)勝佛跟前，找他換一根毫毛。
怎么去？當(dāng)然是“穿書”啦，也就是穿越到書里面去。
天知道我有多怕被當(dāng)成妖怪，然后被他一棒子從一陣風(fēng)打成兩陣風(fēng)。
講真，差一點。
斗戰(zhàn)勝佛一張毛臉上表情淡淡的，很沒勁地斜了我一眼。趕在他下手之前我飛快地從袖里掏出了那枚沁血暖玉。
我低著頭伸著手舉著玉。
腦門涼嗖嗖的，畢竟傳說中的神兵金箍棒距離我的腦袋……和暖玉不過忽微。
血跡還在，玉已不暖。
斗戰(zhàn)勝佛收回兵器，一把奪去那玉。
我小心翼翼地開口：“謹(jǐn)以此玉，換一毫毛?！?p> 他將玉攥在毛茸茸的掌心，一雙火眼金睛隱隱發(fā)紅。卻還能聽進我說的話，狠命撓了撓頭，抓下來一大把的毛。
“拿去！”
兩個字，咬牙切齒。
直到回到夐山，我拈著其中幾根呆立著，還在思考三件事：我該不該把前面的“抓”字換成“揪”字？斗戰(zhàn)勝佛見到那玉時的表情算不算“失魂落魄”？老大之前做的總結(jié)真的沒說錯？
嚶，這么說來這位斗戰(zhàn)勝佛與我那一山頭的紅毛丹崽子竟是隔世的父子、爺孫、翁媳……
可怕！
想想那差點把我壓垮的定海神針……真是一報還一報，早知道以前就不該天天敲崽子們的頭。
后來，我又問老大：“那塊玉哪里來的？它是不是三娘？”
“它是五指山，是緊箍咒，是三昧真火，是西行一路上的九九八十一難。我用他們的緣分將它一點點修補完整，才恢復(fù)成原來的樣子，它當(dāng)然是三娘！是我當(dāng)時說錯了?！?p> 老大還是這么一廂情愿。
石猴，美猴王，孫悟空，齊天大圣，孫行者，斗戰(zhàn)勝佛，都不是原來的翠元。而那塊玉，怕也不是原來的三娘了。
第二日，老大說：“你如今這軀殼跟原身一樣輕飄飄的，一指頭能戳得你翻三個跟頭，我還是給你重新捏個人身吧。”
她用山間的雨霧給我塑出形骸，還從山藥手里借來那倒數(shù)第六句詩埋在我識海里，說是有助于我早日識得“情趣”。至于書里換來的毫毛，老大用來擺了個小陣法，把火狨兒們困在原形里，為期二十年。
“夐山是個不尋常之地，它們在此受了煞氣侵襲，我把劫數(shù)移在你身上，到人間走這一遭，自有人能幫你化去。”
老大忽然說了這么長一串文縐縐的話我一時間還沒反應(yīng)過來，她就拈著一朵紅中帶黑的火焰往我腦門一拍——
我被拍得眼前黑中帶紅。
醒來時第一個念頭：珍愛生命，遠離圣母！
不知山中人間，今夕是何年。
作為山風(fēng)，我今年三百零一十六歲。
作為岑嵐，我今年十六歲。
有道是：二八佳人，韶華正好……啊呸！
老妖怪裝成小姑娘，我很慚愧。
然而再怎么慚愧，任務(wù)也必須完成。
可怕的是，距離紅毛丹崽子們解除封印的時間只剩下短短四年。
更可怕的是，我身上依然背著個定.時.炸.彈一般的劫數(shù)。
別問我為什么在一篇古代玄幻文里會出現(xiàn)“定.時.炸.彈”這種現(xiàn)代詞語。
這只是個比喻！
總之，我在人間流連了十六年，始終沒有遇到那個化劫之人。
伐開心。
直到老大使用靈犀書給我寄來了一封信。
對了。
忘了回答一下，“如何離開夐山？”這個問題。
答案很簡單，但是我不知道。
因為我出山時被老大弄暈了，醒過來就已經(jīng)到達人間。
別罵我，也別扔臭雞蛋爛西紅柿。
讓我們回到劇情進行時。
十六年來，這是我在滿莊收到的第一封，呃，也是唯一一封信。
滿莊是一座古老的小城，地處人間江南、水鄉(xiāng)澤國，離西海夐山很遠。
城外有村落成片，人稱小滿莊，大名“芙蓉里”，此處四季如春，枝頭綠意長年不絕。
午后天光正好，我搬出藤椅，坐在樹下讀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