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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花間山鳥喚提壺

剎那花零落

正花間山鳥喚提壺 Cibber 2486 2020-04-16 09:13:46

  冬狩節(jié)那日傍晚,一痕淺月懸青天,清透如璧。

  我見四下無人,便捧著個小酒壺,踏著城里裊裊煙火氣,晃晃悠悠地登上了千秋殿之頂。

  殿后一棵古梅樹將虬枝探在我身側,朱砂點就的紅花團團簇滿枝頭,開得頗熱烈。

  我瞅了好幾眼,得了些趣味,便舉著酒壺敬道:“今日‘風、花、雪、月’齊聚一處,良宵難得,在下先干了,諸君請隨意。”

  唯有梅君抖下幾瓣落花以作回應。

  我無奈地笑笑,又喝了幾口小酒,半飲半歇。

  恍然間,夜色已染遍天穹,月輪圓而亮,似一顆明珠墜在美人鴉鬢間。

  景致自是靜美,我卻心癢癢的,借著醉意摸出一支竹笛,橫在唇邊,瞇眼吹起——說來也好笑,我不擅弦樂,對于管竹卻是無師自通。

  只是酒意上了頭,偶然在坊間聽來的這段《山夢記》,原曲那種如訴如泣的凄艷,愣是被我吹成了小姑娘在春日里上山采花一般,天真又爛漫。

  吹完這支曲子,我很不要臉地給自己鼓起掌來。

  “呵~”

  驀地聽見一聲輕笑,嚇得我酒都醒了大半,來不及多想,便化作原身“嗖”地一下?lián)溥M身邊那叢梅花里頭。

  結果撲得太用力,花瓣紛紛離枝而去,頓時樹下落了一陣花雨。

  我伏在花叢里悄悄看去,白雪紅梅之間,有人倚樹而坐。

  他看起來醉意更甚于我,束發(fā)歪在耳側,雙腿也隨意安放,修長十指正叮叮咚咚地彈著膝上那把冷光如霜的銀劍。

  我:“……”

  容疏離啊容疏離,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零碎的幾個音之后,他彈起了我方才吹的那段《山夢記·結韻》。

  我側耳細聽,他還跟著音律,念出《結韻》的唱詞:“月沉海瘦,窺得一方錦繡夢。誰知天地顛倒,眼看山河也傾覆,僅一靈咬住情字。墮下煉獄天,有十方業(yè)火,把劫灰燒失。再一世,尋香而至花已死?!?p>  果然是個凄艷迷離的故事。

  眼下花好月圓,還有個雪中謫仙,我卻在此刻,第一次感受到了“悲傷”這種情緒。

  戲中死別,戲外生離。

  而我識海深處,喧囂之后重歸沉寂。

  次日,聽聞宮中芳華殿多了一位姓崔的淑均,姿容甚美,尤擅琵琶,乃是琪慧坊中第一人。

  也就是說,容疏離失戀了。

  科科。

  從山里帶來的鮫油燭已用盡了,老大卻始終沒有回復我。

  大概,又是離魂到哪個旮旯角落去浪了。

  眼見四年之期將至,那化劫之人還是蹤跡全無。我的困惑越來越多,無人可解,只好一邊發(fā)愁,一邊渾噩度日。

  到了深冬,風雪凜冽之中傳來了邊關告急的戰(zhàn)訊:古江弱水因寒冬而結冰數(shù)尺,蠻族大將鐵伐叱奴率軍渡過江面,連破七關十三城,直逼京都!

  一時間京都人心惶惶,就連云游在外的閣主也趕了回來,要將拓影閣遷往南??ぁ?p>  臨行之前,我將整座京都四處走了一遍:罔洛山莊、鶴引社、霜橋、東臨軒、陶苑、青木長街、必醉樓、琪慧坊、關雎洲,還偷偷去了一趟宮城里的千秋殿。

  那棵古梅樹的花竟早早落盡了,地上雪掩殘紅,說不出的寥落。

  我與梅君兩兩相望,那日的酒味仿佛泛上了鼻端,釀成一腔苦澀。

  大約,這就叫做“舍不得”。

  我留在人間的最后一年,開頭依然是個莫名其妙的夢境。

  夢里天地皆白,我獨自走在山間,一腳踏上去,地面積雪便陷入尺許。

  我瞧著這水墨畫兒般的場景,意境自然十足,只是,未免太蒼涼了些。

  正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眼前卻出現(xiàn)了兩個“戲中人”——二人立于山下,儼然對峙之勢:左邊是個清雋美人,紅唇紅衣,黑發(fā)如瀑;右邊是個乞丐,頭戴斗笠,短衫跣足。

  美人執(zhí)劍,目光泠泠地看著那乞丐,乞丐則垂首拄棍,面上似笑似泣。

  這兩人的裝束實在太經(jīng)典,以至于我靈光一閃,便想起了他倆的名字。與此同時,更經(jīng)典的對話出現(xiàn)在這雪山之下——

  洪七道:“看來我不應該來。”

  飛雪道:“現(xiàn)在才知道太晚了?!?p>  洪七道:“留下點回憶行不行???”

  飛雪道:“我不要回憶,要的話留下你的人?!?p>  洪七無聲地笑了笑,兩人之間再度陷入沉默。

  這一幕尷尬得毫無違和感。

  我折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邊,聽著風聲自天邊席卷而來,雪屑掉落時細微的“簌簌”聲響被無限放大——驀然間,山尖騰起茫茫白煙,一瞬間如天河開匣,雪潮洶涌而下。

  洪七抬頭一望,叫道:“呀,雪崩了?!?p>  然后二話不說連滾帶爬地跑向遠處,跳進了一個……水窟。

  身在畫外的我:???

  飛雪仍立在原地,手中三尺青鋒緩緩觸地。她臉上從頭到尾都沒什么表情,眼神卻漸漸冷得叫人心碎。

  突然“嘩啦”一聲,洪七藏身的水窟里伸出一只手,手里舉著只破草鞋,正拼命地晃動,晃得水花四濺,像是示意飛雪趕緊過去躲藏。

  在這千鈞一發(fā)的關頭,飛雪卻為這種滑稽舉止而綻開笑顏,眼里冰霜剎那消融,柔情似水化為一滴腮邊淚。

  “他果然是在乎我……”

  話音未落,雪覆花折。

  銀塵滾滾而過,如驚濤拍岸,如萬馬馳騁。

  終于雪崩之勢漸止,天地間重歸一片死寂。

  我吐掉狗尾巴草,靜靜看著洪七再次連滾帶爬,奔向那掩在雪下的一角紅衣。

  人間有句俗話,叫做“鮮花插在牛糞上”。

  此情此景,一言蔽之。

  睜開眼,冰消雪融又一春。

  拓影閣早在去年歲末,便遷至“天荒仙邑,水岸花城”的南???。

  此郡以“雕玉”、“植花”、“釀酒”、“焙茶”四技聞名天下。

  遷閣之后,我接連數(shù)月流連于城中酒家,竟似被夢里的風雪凍住了身心,連骨頭都僵硬到不想動。

  甚至忘了思考“拓影閣遷到南??げ辉诰┒剂宋疫€有必要待著嗎?”這種既無聊又重要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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