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當(dāng)日我不小心把腹誹內(nèi)容說了出來,山君氣得炸毛,收了神通拂袖而去,道場上頓時亂得不可開交。我躲到清都閣上,目送容疏離二人以“整理儀容”的名義攜手離開,空余一件羽氅棄在落葉塵土中。
“真情假意?這又跟化劫之人有何干系?”我覺得心煩,仿佛識海里裝了個亂世。
視線再次掃過那件羽氅,容疏離能使日月失輝的一抹笑靨也再次閃現(xiàn)??晌业淖旖沁€未完全揚起便緩緩下拉,暗道“眼不見為凈”。
小小一道旋風(fēng)從天而降,將羽氅卷起,吹過整個慈云觀,吹過半座紫府山,悠悠飄落時正好兜頭砸中已走到山門外的容某人。
作為一只山精,私自用法力欺負凡人,是要付出代價的。
因此回到閣中之后我開始噩夢連連,并在夢境里被天行吏們拘到了本地的府君殿中。
天行吏一職雖是天官中的最低階,好歹也是個“官”。
我有點小忐忑,忙向為首的天行吏一探究竟:“敢問天官,拘我來此所為何事?”
那位天行吏語氣平平:“待山海府君來了便知?!?p> 說完他們就集體消失了。
我這心里開始犯嘀咕:山、澤二位大神歸元之后,名山大川各有府君掌管,四海也有龍族出任水君。怎么到了南海郡就囫圇封了個“山海府君”,難不成這位府君比較高級,所以一邊管轄紫府山,還一邊兼任南海水君?
瞎琢磨的同時,我也不忘拿眼睛溜了這府君殿一圈。但見正前方的府君碑和立在四角的赤玉石柱仿佛從天而降,落在一片白茫茫的云霧中。
要是在殿上放個匾額,當(dāng)題四字:“白云深處”。
我搖了搖頭,對這無趣到令人窒息的審美表示無奈。
這時府君碑化作神座,殿中霞光乍現(xiàn),險些亮瞎我眼。低頭時卻見足邊云霧已散去,冰晶凝就的地面剔透如鏡,映出座上一幅天人之姿。
“柒山主,久仰?!鄙胶8荫娉忠恍?,墨發(fā)朱衣半隱于霞光,“本君謝赩?!?p> 天地間若有容色十分,只怕七分都給了他,而世人只能勻得余下的三分。
幸而這謝赩已位列仙班,是個凡人的話,生得這般禍國殃民的美貌,著實要愁煞上界的司命星君。
我很努力地克制自己的視線不要過度集中在他臉上,好一會兒才注意到這位山海府君袖間亭亭玉立的那只白枕鶴。
謝赩也未多話,翻手變出一只寶匣:“柒山主有違天規(guī),經(jīng)天道裁斷,需在夢中完成一次驅(qū)魔歷練,以示懲戒。”
我整個山精都呆滯了:“驅(qū),驅(qū)魔?不能用法力的那種么?”
謝赩頷首道:“對。匣中寶物乃是驅(qū)魔圣器,請柒山主妥善保管?!?p> 靠北??!
一般不是罰幾道雷劈劈就好了么?
要我驅(qū)魔還不能用法力,天道這是拿我小命耍著玩呢?
心理活動如上。
很無奈的是我沒膽子指天怒吼,也生怕沖撞了美人,只能慫兮兮地接過他手中的那只寶匣:“謝過府君?!?p> “山主客氣了,告辭?!?p> 云霧再度升起,彌漫于府君殿中,隱沒了謝赩與他的鶴。
再能看清眼前景象時,我有點訝異,因這夢境瞬息萬變,竟又回到了江南的芙蓉里。
初到南??つ悄?,我也曾夢回故地,雨中小戲臺轉(zhuǎn)至畫扇與壁咚,似乎就是為了遇著那一個容疏離。
顯然今日的夢境就沒那么曼妙了。
水澤之鄉(xiāng)少有高山,芙蓉里后邊的一方小丘也魚目混珠,充作“南喬山”。山下竹麓森森,沿著青石板階往上走,不過一二里路便是半山的南喬書院。
這會子,我就站在書院藏書樓前的月臺上,望天沉思:說是驅(qū)魔歷練,偏偏選在此處,莫非要我玩一把“保衛(wèi)書院大作戰(zhàn)”?
嗯,也不是不可能。
我袖著手環(huán)顧周遭,書院中的學(xué)子們趁課間歇息,正三五成群地聚著,或閑聊,或博弈,或逗弄廊下花鳥,好不愜意。
變故也在此刻驟現(xiàn),只見烏壓壓的魔氣自天盡頭升起,覆遍云穹之后,一座似山似島的魔域向芙蓉里直直飛來。
“來得還真快!”
學(xué)子們亂作一團,我連忙打開那只寶匣,里邊裝著……一面銀閃閃的璧形鏡器。
這是個什么鬼玩意兒???
能驅(qū)魔嗎???
怎么驅(qū)???
所以那位一笑禍國的山海府君是靠美色沖昏了妖魔頭腦從而達成驅(qū)魔成就的吧???
翻來覆去擺弄了半天,銀閃閃的鏡面上只映出我的一臉呆滯。
眼看彼方的魔域已越飛越近,我正打算動用法力跟丫拼了!
倏地天光乍破,直直一束落在我手中鏡箔上,迸發(fā)出近乎實質(zhì)的九色光彩。
我一邊為自己的眼睛默哀,一邊將信將疑地把鏡箔對準天邊那座魔域。
“嘭——”
包圍著飛島的濁黑魔氣立刻被鏡光轟出幾處缺口。
嗯?!
就這么簡單???
那這個驅(qū)魔過程簡直不要太容易。
簡直跟鬧著玩兒似的,如此一來我越發(fā)覺得詭異了。
畢竟我的夢境向來預(yù)兆了現(xiàn)實。
身為小小山精,我對魔物很難不有畏懼之心,無奈天道相逼,要我夢中驅(qū)魔,再是畏懼,也只能分出一縷神識化作微風(fēng),去那破破爛爛的魔域上刺探敵情。
待飛近魔域,風(fēng)中似有萬鬼哭嚎之聲,時鬧時靜,叫人不寒而栗。
穿過層層潰散的魔氣之后,我的神識終于窺見這方魔域的真面目——非山也非島,卻是一座龐大無比的祭臺。
這座大祭臺像是將一塊石嶼鑿成碗狀,碗壁上雕刻著西天界古老經(jīng)文上所描述的十羅剎法相:“結(jié)縛法相形如夜叉,毗藍法相形如龍王,曲積法相形如天女仙,花齒法相形如尼女,施黑法相形如神女,披發(fā)法相形如童子滿月,無著法相形如頂經(jīng)之形,持華法相形如吉祥天女,白幸帝法相形如頂鳴女形,奪一切眾生精氣法相形如梵王女忿怒?!?p> 我心中的疑惑瞬間壓過了畏懼,莫非這座魔域竟與西天界有關(guān)?
相傳,孔雀大明王與西天現(xiàn)在佛論道時惜敗,自愿墮下無間地獄,鎮(zhèn)壓魔界。其座下羅剎應(yīng)十世劫難而化的十幅法相,各有一段故事。
此刻借著微弱神識,我細看那壁上法相,絲絲縷縷的魔氣正沿著線條如蛇般游動,而在魔障之下,石壁卻原來是冰髓白玉那樣不染塵埃的色澤。
一時竟分不清,是魔氣隨十羅剎法相而動,還是十羅剎法相因魔氣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