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說對大明有什么東西是難以理解的,那么一定是這三年守孝之期。
父母去世了都要守孝三年,是官員就下崗回家待著,是生員最好就在父母墓旁居住守墓,這叫孝道。
父孝加母孝就要守制六年,可是人生一共才幾個六年?
李天賜很尊重父親,但也不想三年啥也不干。
新皇上的年號已經(jīng)下來了,明年就是崇禎元年。
崇禎!崇禎!
沒人不知道這個年號,沒人不知道這段歷史。面對即將到來的末世,想讓李天賜乖乖待在家里守孝三年,那不是開玩笑么?
雖然李天賜到現(xiàn)在也沒覺得明朝有滅亡的跡象,但歷史的大趨勢顯然是不會錯的,未來十七年一定是各種腥風血雨。
在這亂世之中,自己實力強大才是硬道理。而想強大,一個功名身份必不可少。一個秀才就可以免除兩丁徭役,八十畝田不納稅,見官不用跪,處處受人尊敬,辦什么事都方便。
這秀才身份,李天賜志在必得,越早越好。等上三年黃花菜都涼了,這種虧本買賣不干!
“回大人的話,小人南陽縣是九都七圖畸零戶……”
“不,他不是!”
歐開瑞大聲道:“他是……他是冒名頂替的,絕不是畸零戶人家,就是個唱戲的戲子!”
他原本想說李天賜是李家的人,轉(zhuǎn)念一想又不對,不能把李天元也拉下水。
考官吃了一驚,這兩個罪名都不輕,當下說道:“茲事體大,容我通報。”
這一番動靜吵醒了府學內(nèi)很多人,大家都紛紛望來。
“這是誰?膽子這么大……”
“我記得他,今年的童生,被豫山書院收走了。”
“就是胡山長說的最帥的那個人?”
“長得是挺俊俏,但匿喪倡優(yōu)可不是開玩笑的?!?p> 歐開瑞對這些聲音充耳不聞,他眼神在人群中尋找到李天元,二者對視了一眼,都感到頗為解氣。
“學臺來了。”
“站好,站好。”
人群一陣輕微騷動,每個人都規(guī)規(guī)矩矩站好。
一個老者邁步走來,身材不高,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他腳步很輕,但沒一個人走在他前面,府學的王教授和幾個書院的山長都跟在他后面。
“見過大宗師!”
老者點了點頭,走到他們面前,停下腳步并不說話。王教授在他身后問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歐開瑞聽人喊他“大宗師”,才意識到這位老者就是河南省提學官,掌管整個河南教務。
按理來說秀才院試是得提學官監(jiān)考,但一省之地那么大,忙死他也跑不過來,一般都是直接交給地方處理。沒想到這次院試提學官真的來了。
要是能給提學官留下好印象,眼前的秀才院試不用說,就是以后鄉(xiāng)試考舉人,那也是好處多多,一路青云直上不在話下。
歐開瑞強忍著內(nèi)心激動之情,緩緩把剛才話語又重復了一遍。
李天賜一直等他說完,才禮貌的行了行禮,道:“我是九都七圖的畸零戶,黃冊白冊俱在?!?p> “你胡說!”
老者聽他二人又要爭執(zhí),開口道:“學宮內(nèi)注意禮節(jié),跟我出來說?!?p> 歐開瑞連忙稱是,心里暗暗叫苦,自己一時激動竟然忘了行禮。
老者領著一行人又出了門,仔細聽完了事情經(jīng)過。府學教授王文騏對這些破事知根知底,他內(nèi)心不以為意,也不想在提學官面前出簍子,就道:
“大宗師,這種事事關名教大義,我們一定查個水落石出。”
老者道:“這事也很簡單,我們?nèi)ゾ哦计邎D看一看不就知道了?你們說是不是?”
他這最后一句卻是對著幾位學院的山長所說。幾人連聲稱是,目光不約而同的聚集到了胡化真的身上。
你收的學生,出了什么事你能跑?
胡化真臉上看不出喜怒,拱手道:“大宗師秉公執(zhí)法,親測親為,實在是我河南百萬學子之幸?!?p> 諸葛書院的李春英和志正書院的吳明凡對視一眼,更加弄不懂胡化真葫蘆里賣的什么藥。這意思居然是要請?zhí)釋W官親自下鄉(xiāng)查。
瘋了?作假都是紙面上作假,下去一查不就都捅出來了!
府學教授王文騏更是心中忐忑,我管你是真是假,你別給我在學官面前丟丑就行。他剛想開口再打個圓場,就聽老者開口笑道:
“我正是這個想法。備車,走,我們一起下鄉(xiāng)去看看!”
…………
“親家,加把力,我們早收一點,蝗蟲就少吃一點。”
七圖的兩個農(nóng)民正在一邊收稻一邊聊天,這秋季稻最后一批,早收早痛快。
另一個農(nóng)民正想答話,就遠遠傳來一句:
“村頭李寡婦在家么?”
兩個農(nóng)民抬頭一看,是兩個騎馬老者,其中一個正是豫山書院的胡化真。
“在家,在家。胡先生要去快去?!?p> 另一個老者面相慈和,此時一臉微笑的問道:“聽說你們這兒沒蝗災?”
農(nóng)民道:“那可不,都是府里官老爺們照顧,買了許多百草汁殺蟲……”
他親家顯然不同意他的說法,怒道:“洪翼圣那狗日的有什么好了?農(nóng)藥還不都是參政陳老爺批的……咦,胡先生,你眼怎么了?”
胡化真連忙道:“沒……沒事,我們先去李寡婦家了?!?p> 兩個農(nóng)民老者他們走遠,搖了搖頭:“這胡先生天天找李寡婦,也不知道干嘛?!?p> 胡化真和提學官二人到了村口,就甩開大部隊前來微服私訪。
提學官第一件事,就是找田間農(nóng)民了解情況,而他找到的第一個人恰巧就是朱十七。
朱十七一直對李天賜感恩戴德,這一番詢問的結(jié)果可想而知。
老者見他一臉激動崇拜,絕不是人可以裝出來的,也不禁微微訝異。
這一路上又隨機問了幾個農(nóng)民,大家對李天賜的評價都是格外的好。
至于是不是本圖的畸零戶?那肯定是,不是怎么罩著我們!
等到提學官和胡化真二人到達李寡婦家時,再無懷疑。李寡婦一口咬定李天賜就是她的小孫子,李天賜的父親多年前就去世了。
歐開瑞和李天元也跟來了,他們和大部隊一起在村頭等候,兩人想到李天賜馬上身敗名裂的下場,就極為舒心。
一個唱戲賣藝的,混口飯吃就錯了,還想著鯉魚躍龍門,做夢!
馬蹄聲想起,提學官和胡化真回來了。二人吸取在學宮的教訓,連忙整理好衣冠,準備行禮。
“大宗師!”
大部隊一起行禮。大家看提學官的表情一臉愉悅,不由的暗暗猜測:這是查出大案子有成就感了么?”
提學官走到忐忑不安的王文騏面前,突然放聲笑道:
“我曹履吉擔任學官數(shù)十年,還是第一次見到風評這么好的學生。”
“真是人間真孝廉!文騏,恭喜你們南陽出了個千里駒?。 ?p> 王文騏一臉呆滯,他在內(nèi)心揣測了很多結(jié)果,也沒想到是這一種。這胡化真是給曹履吉灌了什么迷魂湯!
后面的歐開瑞和李天元更是一臉目瞪口呆。
曹履吉走上前來,輕輕摸了摸李天賜的腦袋:“好好學習,不要在乎別人的流言蜚語。有什么事,可以去開封找我。”
曹履吉來的時候,跟著眾人有說有笑。這回去的路上,就拉著李天賜的手,只跟李天賜說話了。
李天賜的口才早已被說書生涯鍛煉的極好,一路上哄的曹履吉非常滿意,開懷的笑聲傳遍了整個南陽郊外。
身后跟著的眾人個個臉色復雜,無論是喜是憂,大家都明白這李天賜在南陽,從此就是一飛沖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