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蕓香回來了,身后跟著一眾侍女,每人手上一個托盤,盤中涼氣裊裊。
第一個侍女的托盤里,放了一座牛乳與冰沙混合堆成的小山,峻峭挺拔,“山腳”擺著紫薇花,“山頂”還澆了蜂蜜,仿佛是一座花團錦簇的蜜色小雪山。
那侍女向兩位才人介紹道:“此為‘酥山’,將牛乳熬制成酥,又將酥熬化,向盤上滴淋出小山巒的形狀,再放進冰鑒里冰著,直到成型?!?p> 第二位侍女的托盤里,放的是幾支蔗漿冰棍,晶瑩剔透的一條一條擺在盤中,在陽光下泛出閃閃光點,看著很精致。
她舉起托盤,道:“這是蔗漿冰棍,奴盛了冰放進木桶中,用鹽將冰化一化,再以小鐵盒裝了蔗漿,插好木棍,排列進冰桶中,很快就能成型?!?p> 第三位侍女端著一盤“槐葉冷陶”,細色鮮碧,油色鮮亮,靠近了還有一股淺淡的芳香氣息,應是摻了甘菊汁。
那侍女道:“才人若是餓了,可以嘗一嘗這個。奴專門采了青槐嫩葉,搗成汁,和入面中,做成翡翠面,煮好后,放入冰水中浸漂,撈起后,以熟油澆拌,放入冰鑒中冷藏。食用時,取出加了調料,是消暑佳食?!?p> 此時,三名侍女齊齊站在三人面前,涼氣順著輕風鋪面過來,在有些燥熱的天氣里,讓人瞬間感到舒爽。
寧姝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她湊過去仔細瞧那托盤中的三種精致的冰食,竟不知先嘗嘗哪個好。
趙淑蘭更矜持一些,只是坐著,但眼神也停在那冰食不曾移開。她雖說入宮多年,但也很少嘗冰食,以往,要么是圣上賜冰時,要么是服侍南嫘吃冰食時,她才能跟著吃上一點兒,但往日吃到的那些,都不及今日的精致。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南嫘自失寵之禍后,似乎比過去更重享受了一些,不再端著她賢淑端方的架子,如今的她,無論是性子還是行事,都更像一個頗有些驕縱的寵妃,而不是一個賢妃了。
蕓香讓人奉上了銀箸、銀匙和小銀盞給兩位才人。
寧姝自然是趕緊接過,就要去取冰食。但趙淑蘭卻未動,她看到南嫘沒讓人給她自己準備餐具,便知南嫘是不準備吃的,于是,她也沒敢吃,她擺出了一副關心的樣子,問道:“姐姐不吃么?”
南嫘見趙淑蘭那一副審慎的樣子,心道,難不成還怕自己下藥了不成?如此謹慎,當真是把自己當成仇家來防備了??勺约簠s從未害過她,反倒是她,受阮問心蠱惑,對自己這個護了她八年的姐姐下手!自己不曾防著她,她倒先來防著自己了。
“啊,南姐姐,你不吃嗎?”寧姝這才注意到餐具只有兩套,覺得自己剛剛迫不及待的樣子有些丟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也跟著問道。
南嫘見寧姝也問了,便道:“我這幾日是月信的日子,不便吃冰,你們吃吧?!?p> 聞言,趙淑蘭的心思轉了幾圈,南嫘又來了月信,那么,這些日子的寵幸也沒能讓她懷上龍?zhí)?,這是個好消息,說明現(xiàn)在,還是再次懷了龍?zhí)サ娜顔栃母鼊僖换I。其實,她疑心南嫘是不能孕育子嗣的,因為南嫘入宮八年多了,圣上一直很寵愛她,但她的肚子卻一直沒消息,恐怕是不能有子了,若真如此,對她來說,也是好事。無子的宮妃,即便受寵,也沒有未來。
趙淑蘭心思百轉,南嫘卻沒去注意她,她正吩咐蕓香另外去調了乳糜來吃,她還未進朝食,腹中略有些饑餓。
寧姝此時已經放下了心,安心地取了冰食來吃。她身旁站著一個奉食侍女,但她沒注意到,是自己動手去盛冰食的,因為她往日從未得到過該有的禮遇,便一直認為應該自己動手。可趙淑蘭卻不是,她坐在原處,等著一旁的奉食侍女為她盛好了,放在面前食案上,這才動手端起來。
寧姝是直到吃完了第一盞,才發(fā)現(xiàn)了自己和趙淑蘭的不同。她看著趙淑蘭優(yōu)雅而嫻熟的動作,再瞧瞧自己,臉上慢慢發(fā)燙起來。
寧姝抬眼,看見趙淑蘭狀似無意地撇了她一眼,神色中有些譏誚,似乎是看不上自己這上不得臺面的舉動,便更有些不自在地將小銀盞和銀匙放下來,轉頭看向身邊地奉食侍女。那侍女本以為寧才人不用自己,于是樂的在一旁偷懶,但沒料到寧才人吃到一半,又忽然轉臉看向自己,便有些愣神。于是,兩人對著面,互相看著,靜默了有一瞬功夫。
蕓香卻被這畫面逗樂了,她顧忌到趙淑蘭在這兒,只好把這笑意憋回去,上前替寧姝解圍,她道:“寧才人,是不是冰著了。這冰食雖說好吃,但到底是涼的,不好吃得太急。不如,奴再替您盛一點兒,先放置一會兒再吃?!?p> 說著,蕓香已經走過去拿了寧姝的小銀盞,親自去給她盛好了冰食,轉身走回寧姝食案時,朝那奉食侍女嚴厲地撇了一眼,那小侍女才恍然回神,趕緊將小銀盞接過來,恭恭敬敬地奉到食案上。
有了蕓香這個常曦殿一等侍女親自給寧姝盛冰食,寧姝便沒有那么尷尬了。她也知道蕓香是在給自己解圍,便也依她所說,沒有立刻去拿那小銀盞,而是放置一會兒再食。
寧姝轉頭看向南嫘,見她在吃乳糜,淺淺的一小匙一小匙地抿著。
南嫘見寧姝看過來,揚一揚手中的小碗,笑道:“怎么?也想嘗嘗這個?”
寧姝有些囧,看來,自己在南姐姐心目中貪吃的形象已經根深蒂固了。她有點難為情道:“南姐姐,莫要笑我貪吃了?!?p> “哪里笑你?”南嫘道:“姐姐是羨慕你,吃什么都這么有胃口。”
寧姝聞言便高興起來,南姐姐從并不會嫌棄自己舉止粗鄙,貪吃無狀。
趙淑蘭觀二人互動,剛剛壓下的不服之感又涌上來,她們二人相處時無拘束、無芥蒂,比自己這個在南嫘身邊待了八年的人相處更融洽。她不服之處在于,南嫘與自己相處時,一舉一動循規(guī)蹈矩,即使是關照自己時,也顯得高貴傲然,把自己襯得更加卑微;可南嫘和寧姝相處時,卻是這樣和悅隨意,完全閨中密友一般。這讓趙淑蘭更覺得南嫘可惡,她是故意那樣折辱自己!
“姐姐?!壁w淑蘭開口,她蓄意打斷兩人之間的互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