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以為你們都這樣……”
林熾在心里咕噥了一句，他倒是沒覺得這有什么不對勁的。
那四個人里，灰衣男子死于同伴之手，拾荒者被自己反殺，屠夫不小心踩到了張鳳奇的陷阱，只有駝背男人死得詭異。
他們的死法相互之間完全沒有關(guān)聯(lián)性，而且回過頭去推敲，每一處細節(jié)也都能說得通。
可能只有像張鳳奇說的那樣，完全跳出人的思維，用抽象化的俯視視角才能從這四個人的死里找出象征性的關(guān)聯(lián)。
問題是這也太抽象了……
林熾搖搖頭，還是什么都感覺不出來。
要說起來他這也的確是初次殺人，正常來說應(yīng)該會在心里留下點什么陰影。
但畢竟是經(jīng)歷了穿越的人，腦袋里還有一座似乎象征著真理的大門，有反應(yīng)正常，沒有反應(yīng)也正常。
況且，林熾覺得任何正常的人在跟自己有過同樣的經(jīng)歷之后，最終作出的選擇都是一樣的，對那幾個人下殺手的時候絕不會有半點留情。
不存在殺心太重的問題。
“我就隨口一提?！睆堷P奇搖了搖頭。
“成為了升格者之后要經(jīng)常突破常識去思考，很多時候只是感覺有可能，就要朝那個方向去想。這世界上奇怪的能力有很多，有時候直覺比推理更重要?！?p> “了解了?！绷譄朦c點頭。
張鳳奇伸出手指碰了碰解剖臺上的尸體，兩具都碰了碰，接著才指了指靠右邊躺著的屠夫。
“先開這一具吧?！?p> 白墨涵點了點頭，沒說什么，提起手術(shù)刀就在皮膚上劃出一個口子，接著用手術(shù)鉗伸進去鈍性分離。
她的效率很高，對待尸體也不必像對待活人那樣小心，基本上三下兩下就把腹腔掏空了。
內(nèi)臟全都拉出來，分門別類地擺開。
林熾聞到了一股極為濃烈的氣味，來自于人體內(nèi)部。
白墨涵的活干得很利索，沒有對內(nèi)臟造成任何的破壞，也沒有任何穢物流出，那股氣味就是屬于腹腔本身的。
一瞬間，林熾對于什么是死亡的理解又上了一層。
“跟普通人沒什么區(qū)別啊?！睆堷P奇瞇起眼睛，仿佛并非依靠視覺來判斷。
“第一階段的升格者都是這樣，要把顱部也打開嗎？”白墨涵拿起了鋸子。
“不急，先讓人緩緩，利用這段時間講個課?！睆堷P奇忽然打了個響指，冷不丁地呵斥。
“冷靜點！”
林熾猛然間回過神來，將頭微微抬起來，視線從解剖臺上離開。
他的臉色已經(jīng)變得相當難看，額頭上已經(jīng)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之前都還沒事，怎么到了這個時候反而這么大的反應(yīng)？”張鳳奇笑了笑。
“你可是親手砍過人腦袋的?！?p> “完全是兩碼事?！绷譄霌u了搖頭，又強行將自己的視線移回尸體。
“不知道為什么，總感覺上面躺著的人是我?！?p> 他又看了看屠夫的那張臉，與自己的沒有一點相似之處，但當尸體被打開的一瞬間，忽然就有種古怪的熟悉感。
仿佛解剖臺上躺著的是自己的身體。
“因為你們完成過一樣的晉升儀式，位格的前綴都是低語者?！睆堷P奇指著解剖臺。
“你應(yīng)該知道位格的意思，就是一個生命的本質(zhì)與中心，比起職業(yè)更像是種族。你在晉升前的位格描述是‘人類·林熾’，那么現(xiàn)在就變成了“低語者·林熾”?！?p> “相似的位格會讓你產(chǎn)生熟悉感很正常，理解這種感覺，你對于自身位格的認識就會更加清楚，這對于升格者的成長很有幫助?！?p> “張隊，如果我是個別的什么專業(yè)的普通人，你這么解釋很容易產(chǎn)生誤導(dǎo)的。”林熾嘴角抽了抽。
在他的印象里，位格應(yīng)該是一個神學里的專有名詞，不是簡簡單單一句“約等于種族”就能替代過去的，想真正理解的話要需要學習后面的一整套體系。
理解成種族的話，當前的疑惑倒是能立刻得到解決，但接下來要是再遇到別的什么問題，方向可就全錯了。
而解析位格，是對每一位升格者來說最重要的事，沒有之一。
這是張鳳奇在來這里之前的路上，已經(jīng)對林熾科普過的。
“你的履歷我當然都記得，已經(jīng)知道的東西我就沒必要再提了，剛剛?cè)绻銢]有對我說的話提出異議，我才會再重新解釋?！睆堷P奇微微點頭。
“而且這說明我之前說過的話你都記得?！?p> “是，位格就是力量的源頭?！绷譄胝?jīng)回復(fù)道，仿佛要將這句話印在心里。
“位格就是力量的源頭?！?p> 張鳳奇則同樣鄭重地將這句話重復(fù)了一遍，
升格者的一切力量都來自于位格，來自于他們那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變化、與常人不同的生命本質(zhì)。
因為位格不同，他們才有著各不相同的能力。
就好似凡人一樣能照亮黑暗，但需要無數(shù)代沉淀的知識，需要龐大的工業(yè)體系生產(chǎn)電力，制造燈泡，這樣才能將一座城市在夜晚照得燈火通明。
而對于神靈來說，就只需要一句話——要有光。
不為什么，就因為祂是神靈，所以一個念頭就能夠照亮黑暗，分割大海，亦或者令死人復(fù)生。
從這個角度看，張鳳奇將位格描述成種族還真的能解決大部分的問題。
蜘蛛生來便懂結(jié)網(wǎng)，巨龍只是呼吸就能噴出火焰，這是天賦。
晉升之后不用學習，自然而然就懂得了能力的用法，看起來也像是天賦。
升格者們改變的是自身的位格，對于自身位格的理解多少就決定了他們能發(fā)揮出多少力量。
而只有在完全解析了自己當下的位格之后，才能去追尋下一次晉升。
“雖然絕大部分用小密儀當做初始儀式的升格者都找不到接下來的路，但當你完全解析了‘低語者’之后，可以嘗試著轉(zhuǎn)換到一條近似的大密儀之路去?！?p> 張鳳奇說道，同時指了指一旁的白墨涵。
“你的能力中有抵抗污穢這一項，實際上跟‘抬棺人’抵抗疾病與細菌的能力很接近，到時候可以試試看能否轉(zhuǎn)到這一脈?！?p> “已知完整的大密儀一共有十一條，絕大多數(shù)的小密儀都能在其中找到接近的?！?p> “你強行把我拉過來看尸檢，是不是也有這方面的考慮？”林熾面無表情道，一點都沒感覺到高興。
說起來認識張鳳奇還不到三天，但就這短短的幾十個鐘頭里，他就對這位警官那追求效率的極端作風有了相當深的印象。
“提前熟悉熟悉沒壞處，永恒歸宿這一大密儀最核心的三要素就是死亡、軀殼和靈魂?！睆堷P奇介紹道。
“了解之后，就算到時候不能轉(zhuǎn)換，當做提前獲取敵人資料也不虧。極北跟我們的關(guān)系不算好也不算壞，未來不是沒有開戰(zhàn)的一天?！?p> “我懂，一箭三雕?！绷譄氲恼Z氣毫無波動。
壓縮節(jié)省講解的時間，試探在一位活著的“低語者”在場時尸體會不會有異變，順便讓他多接觸一下尸體，為轉(zhuǎn)換到大密儀·永恒歸宿做準備。
不過說實在的，有一具跟自己一樣的“低語者”尸體橫在面前，他的記憶力倒真的提高了不少。
一邊看著這么刺激的場面一邊聽課，那感覺有些過于酸爽。
林熾估計這要換了一般人甚至其他升格者，可能當場就吐了，也就是低語者增強了他對于穢物的抵抗能力才勉強撐得住。
這種抵抗強化不僅僅是生理意義上，也包括精神。
不說多，林熾現(xiàn)在面無表情地看完一整場的化糞池蝶泳表演應(yīng)該不成問題。
而且在這個過程中，他還感覺自己腦海中的那座大門也起了反應(yīng)。
大門周圍那一圈黯淡的火苗，此刻正隨著林熾本人對升格者、位格、大密儀等等神秘知識的理解而變得愈發(fā)旺盛。
之前的推測是對的。
那些火苗真的在汲取知識！
林熾的腦海中有東西翻騰，此前從那座大門中流淌出來的片段浮了上來，這也讓他終于理解了那些火焰的作用。
它們能讓林熾的意識在任何情況下都保持絕對的清醒，包括在開門的時候。
此前不過是因為火焰積累得還不夠多，所以林熾的意識一瞬間就沒了，但是那一瞬間他也知道了那門后面是真理。
那就是那時候林熾本能的想法，他想知道門后面是什么。
于是就知道了。
而只要積累的火焰足夠多，他的意識就能夠維持更長的時間。
同時直視大門時獲取的知識不會像后面的風暴那樣混亂，不會像之前那樣被強行灌進來大量毫無意義的知識，而是能主動去往自己想要知道的方向靠攏。
用知識來換取知識。
林熾的心跳忽然加快了幾分。
他意識僅憑這一點就能做無數(shù)的文章。
往大了說，一場戰(zhàn)爭的成敗往往就決定于雙方的信息差；往小了說，被各國牢牢把控的大密儀同樣能夠從門后獲得。
如果門后是真理，是全知……
“回神，我們現(xiàn)在也把那一具打開?！睆堷P奇忽然道，將林熾的思緒打斷。
他并不知道后者腦海中的變化，只當是在消化那些信息。
白墨涵已經(jīng)捏著手術(shù)刀在駝背男人的肚子上劃開一道，接著是同樣的動作，迅速將里面的腸胃都翻了出來。
空蕩蕩的腹腔里，卻出乎意料的沒有散發(fā)出臭氣，反而是一種類似樹木腐朽之后的氣味。
林熾抽了抽鼻子，這味道他很熟悉，自己家里鋪著的木質(zhì)地板年頭久了之后就會散發(fā)出這種味道。
但它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出現(xiàn)在一個正常死人的腹腔。
張鳳奇的表情變了，他下意識地說道。
“看看心臟?！?p> 于是咔擦咔擦的幾聲之后，胸腔也被剖開，一股更加濃烈的腐朽氣味涌了出來。
尸體的胸腔中沒有血，不是凝固了不再流動，而是完全沒有了血液。
那里只剩下一顆灰黑色的、看起來像是由幾根樹枝相互盤結(jié)纏繞形成的心臟，表面腐朽得像是那種在水下沉了數(shù)年之后又被撈出來的木條。
但它卻還是活的。
這像是樹枝纏成的心臟還在舒張，邊緣一點點長出黑色的嫩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