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皇城,天都黑了?;食鞘匦l(wèi)見是九殿下,便恭敬的打開了皇城門,只是那馬便留在了城門外的馬棚里。
元卿一邊疏松著筋骨一邊朝著自己的寢殿六角閣走,六角閣地處皇城偏僻角落,通往六角閣的路沒有點燈。元卿也早已習以為常,這份安靜倒足以給他安全感。
他的心還沒徹底放下,從六角閣的方向便飄忽來一盞燈,是三皇子元徹提著燈籠向元卿走來。
他不懷好意的笑著,在搖晃的燭光下十分可怖,還有那雙眼睛,恨不得吞了元卿。
“你一個不受寵的皇子,跟手握虎符的將軍走那么近干什么?”話音剛落,三皇子便停在了元卿面前。
元卿只禮貌道了一句:“三哥?!?p> “表面上恭謹和順,背地里卻野心泛濫,你也太急切了吧?!?p> “三哥所言,元卿愧不敢當。”
“不敢當?呵......我告訴你,那一箭只是警告,若你再做不該做的事,我一樣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殺了你。一個不受寵的皇子,死了也沒人知道?!比首友猿鰫汉荨?p> “三哥乃皇后所生,前途無量,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確實不太高明。”元卿再行一禮,便朝寢宮走去。
三皇子提著燈,看都沒看他一眼:“和我搶東西,不怕咯著牙......”
元卿回到六角閣,卻發(fā)現(xiàn)殿門大開著,屋子里燭臺倒地,紅紗破碎,玉鞘劍的玉鞘被狠狠的摔在地上,摔的七零八落,劍則被刺在屋中供桌上,總之能有多亂就有多亂。
元卿皺了皺眉頭,深呼吸一口氣,蹲下身將破碎的玉片撿起,嘴里嘟囔了一句:“幼稚?!?p> 他耗費了半個時辰才將一層大殿收拾干凈,折騰一天,疲憊不堪,他拖著疲倦的身子去了三樓望閣,在望閣上,他可以清楚看到勤政殿的燈有沒有熄滅,那是皇帝處理政務(wù)會見大臣的地方。見那殿中燈火燃的穩(wěn)健,他思慮片刻便更衣去勤政殿里尋父皇。
一襲淡紫衣,淡色小銀冠,素紗披帛,他也終于打扮的像一個皇子了。
元卿走到勤政殿前,侍奴們剛要通報卻被他阻止了,他只是自己叩響了勤政殿的門。
“何事?”殿里傳來皇帝一聲不耐煩的聲音。
“父皇,兒臣有要事?!?p> “夜深了,朕要休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來!”
“家國大事,刻不容緩!”元卿在爭一個機會。
皇帝無奈,只得說了一句:“進來吧?!?p> 元卿小心翼翼的推開大殿的門,在他進去后,侍奴又將門緊閉。元卿看到了皇帝伏案一堆奏章中,愁容滿面。
“父皇為何事而愁?”元卿問道。
“五郡地方太守上奏,匪徒作亂,民有死傷,失財萬金有余?!?p> “兒臣斗膽問一句,那五郡可都是在玉國北境不遠處?”
皇帝一陣驚異的看著他:“是。”
“如此看來,定是那些山間匪徒見朝廷軍隊損失大半,無力管轄邊境,故借此空當殺人斂財,而地方官員又無兵權(quán),對于蠻橫匪徒他們根本無力鎮(zhèn)壓。所以只得向朝廷求助。父皇是不是怕若自己派兵鎮(zhèn)壓,玉都便兵力空虛,若有人趁虛而入,則玉都危矣?!?p> 皇帝嘆息一聲說:“正是啊......”
“兒臣以為,父皇該放權(quán)。”
聽及放權(quán)二字,皇帝的眼神變得可怕起來:“放權(quán)?”
“放權(quán)并非讓父皇放下所有的權(quán)利,而是要父皇選幾個親信去做混亂地方的督軍,由他們在地方征集訓練軍隊,督軍直屬父皇管轄,那樣的話,兵權(quán)還是父皇的。”
“朕用盡半生掃平玉國的諸侯國,設(shè)立州郡。尤記當年,他們個個揭竿起義自立為皇的樣子......”皇帝對元卿的說法很不滿。
“父皇有震元軍,他們會是您的左膀右臂。父皇有云羅天火,它會給玉國帶來福澤。”
“天火已經(jīng)滅了,這天下終究要朕來掌控。”
“兒臣以為,震元軍全軍覆沒的根本就是全軍傾囊而出不留余地......對于玉國的來說,震元軍不僅僅是沖鋒陷陣的軍隊,更多的是扭轉(zhuǎn)乾坤的智謀,父皇信賴震元軍,而不能將所有的兵都編入震元軍,這樣很是危險,一旦再如長寒關(guān)那般,我玉國可就一張王牌都沒有了?!?p> “以你之見呢?”
“兒臣懇請父皇放下心中芥蒂,如今玉國國泰民安,百姓依賴于無戰(zhàn)亂之玉國,軍從百姓中來,他們勢必為了安穩(wěn)和平而拼盡全力。請陛下派出親信督軍前往混亂之處,維護地方安穩(wěn)。而此次征收的震元軍備軍,請父皇下令,務(wù)必精中之精,因為赫家震元十八軍陣,不僅僅是用來打仗的智慧,他們可以是軍,可以是謀,可以是諜,歸父皇調(diào)遣。震元軍是玉國最后的王牌。”
“你今日來,就是與朕說這些的?”
元卿恭敬行禮道:“自然不是,兒臣只是看父皇愁容滿面,想盡一己之力為父皇排憂解難罷了。其實兒臣此次前來,是想求父皇一件事?!?p> “說?!?p> “兒臣多年來養(yǎng)在皇城,受父皇及天下恩澤,深感愧疚。母親在時,常教導兒臣,身為皇家子孫,保家衛(wèi)國勢必沖在最前才不負皇恩。故,兒臣請父皇恩準,讓兒臣入震元軍,為國盡忠?!?p> “你的母親還算識大體,把你教育的不錯?!?p> 元卿聽之,心中一陣寒涼。
皇帝思慮片刻,想來他只是個體弱多病的孩子,無權(quán)無勢無黨羽,想要為國盡忠彌補愧疚,就隨他去:“準?!?p> 元卿跪地深深一拜:“多謝父皇成全,兒臣定為玉國萬死不辭......”
他的心冷的和冰一樣......
離開勤政殿,回到六角閣,剛回來時的疲憊一掃而光,二樓臥房,他伏案桌前,昏黃燭火下是母親留下的幾張舊紙,皺巴巴的紙上寫著許多他看不懂的話,還有他看不懂的符文......
想了五年,他都沒能明白母親留給自己這幾張紙的意圖。
他還記得,母親臨終之時,化羽宮里,除了他外,空無一人,滿庭落葉,天色陰翳。
母親的眼睛里透著不甘,她抓著元卿的手,指甲都嵌入他的肉里,她滿心的恨與不甘支撐著病弱之軀,突然她卸去全身力氣,長長的吁了一口氣,雙目木然的留下了一滴淚,她用最后的力氣對元卿說:“他枉顧真情,視人為草木枯石。我要你奪了他的國,誅了他的心!”
溫妃含恨而終,化羽殿里如同冷宮一般,即便她說出心中所恨也無人聽見。
他守著母親的尸首一夜,第二天一早親自報與皇帝溫妃已去的消息,可皇帝卻下旨將她草草葬了,至今他都不知母親陵寢何處......
落葉隨風掃堂前,母親宛如那落葉,等到春天來了,枝上花葉繁盛,落葉.......呵......就像沒有存在過一樣......
元卿執(zhí)筆臨摹著那些符文,他堅信,只有一筆一筆畫下來,才會參透其中道理......
勤政殿里燈火息,皇帝宿在了哪里,他提著一方燭臺,打開了勤政殿一道空洞墻壁偽裝的暗門。
燭光漸漸把黑暗照亮,他輕車熟路的找到了黑暗里所有的燭臺,以手中燭火點亮了燈,只見一寒鐵巨龍盤臥在黑暗之中,仿佛馬上就會睜開眼睛騰空而起。
皇帝抬起手來輕輕的撫摸了龍的眼睛,鐵龍驟然睜開了眼睛,鱗片驟然乍起,在鱗片下藏著的,是一個個傳國玉璽......
玉都實行宵禁,午夜后,連得意樓都安靜無比。赫十方睡不著,他自己下了樓悄悄去了后院,后院里有一口井,井中恰好裝著月亮。
還記得上次月亮這么干凈的時候,就在這個地方,赫震與赫十方談心。
“玉國疆域如此廣闊,都是震元軍的拼死爭來的。”赫震說道。
“在兒子看來,皇帝以為臣為君死,都理所應(yīng)當,可那些被征服被掠奪疆土的百姓,卻恨毒了震元軍?!?p> “為臣者,是君主的劍,也是君主的盾。玉國皇帝心中有天下,他知道,天下一統(tǒng)才是避免爭端的根本,父親愿意為了他的一統(tǒng)大業(yè),傾盡一生。”
“可是父親,兒子倒覺得,皇帝只是想要天下,并沒有半分為天下萬民考慮的意思?!?p> “他是皇帝。總有一天他會去想的?!?p> “父親,我......我無習武之根骨,也無排兵布陣的能力,我怕是不能為父親分憂?!?p> “父親一生浴血奮戰(zhàn),為這個玉國做的已經(jīng)夠多了。父親不強求你?!?p> 赫震從懷中拿出一塊玉牌放到了赫十方手里,那塊玉牌通體晶瑩觸手生溫:“此玉名為天雪,父親從哪得來的?”
“一位故人相贈......若將來,你不能撐起震元軍,就拿著這玉牌去找當今皇帝。”
赫十方拿著那玉牌暗自落淚,往日猶在眼前??勺约航K究是個沒用的人,怕是會污了父親一生的忠義。
秋夜里涼,他坐了許久,發(fā)上落滿了露珠......等到月亮漸漸失了光色,他才站起身來,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解發(fā)帶,落白衣,他想要休憩片刻,卻見眼前出現(xiàn)了那個紅衣男人......
他目光冷峻的看著赫十方。
“你是何時進來的!”赫十方警惕道。只見一道道寒光閃閃的飛鏢如花般盛放在赫十方眼前,只一眨眼的功夫,赫十方就被飛鏢所攜的紅絲束縛,墻壁門窗上插滿了飛鏢,而他就在這個飛鏢與紅線織就的網(wǎng)中動彈不得。
“我說過,我是你的主子!你的命是我給的......你若違背我,我大可把這命收回去?!?p> 這奇怪的絲線竟然讓赫十方的皮膚有了灼燒感......
“我并未要你救我!我死了好歹是為國而死,可我活著,卻要面對所有的罪責,讓震元軍全軍覆沒的罪責!”
紅衣男人抓緊了一根紅色的絲線,卻見赫十方以遍體鱗傷,血順著絲線向下滴。
“震元軍的威名,想必很多國家都領(lǐng)教了......只是,震元軍潰敗于有勇無謀的悍宇國之手,著實有些可惜.......”
“任何陣法在強敵面前都是無用的。”
“你就如此看待自己的絕學嗎?呵......赫震還在時,玉國有兩支軍隊,一支是震元軍,一支是皇帝直接管轄的昊龍軍。若真是國難當頭,昊龍軍為何半分緩手都不施予?還有,現(xiàn)在,震元軍舊部將士全部死去,新的震元軍,也是皇帝直接管轄。他想了一個近乎完美的計劃,來將這個最大的威脅除去?!?p> 此語如同當頭棒喝,赫十方也有奮力的懷疑過,可是他找不到理由,他歸來時,皇帝對自己的驚異,冷漠,就好像自己是個意外一樣......
“所以,我能活著回來,就是他的計劃之外?”赫十方心痛道。
“記得,我讓你活,是想幫你,好好的活著,為你,為你父親,為震元軍報仇......”
“可你為什么要幫我?”
“因為玉國皇帝拿了我的東西,只有你能幫我拿回來.......還有,不要違背我的意愿,留著命好好看一場好戲?!?p> 飛鏢驟然消失,那個紅衣男人也消失了,赫十方沉重的摔在地板上,他握著那天雪,輕聲抽泣著......他為他的父親,他的震元軍不值。
“沒事吧?”門外相春秋聽到聲響前來問道。
“沒事,摔了一跤?!彼s緊起身將屋子里的燈火息了,臥床縮在被子里,他眼淚瑩瑩,此刻孤立無援......他沒有知覺的身子讓他感覺自己是個游魂,這個世界與他無關(guān)一樣。
我們把江山交付,最后竟然連埋骨之地都沒有......為什么,又憑什么......
此時赫十方心頭生出陣陣涼意,本該死去的人,又回來了,他要面對的,又是怎樣的刀山火海......
此時,房門吱呀一聲開了。
“誰!”赫十方警惕道。
只見那人不慌不忙的點亮了房間里的燈,是相春秋。他看到了赫十方浸染血跡的被褥,平靜的對他說:“需要幫忙嗎?”
“不必?!焙帐矫娉飩?cè)冷冷回絕。
相春秋只當他是一時之氣沒有在意,他走到赫十方身邊道:“天下合一很難,但總的有人去做。戰(zhàn)爭總有流血和犧牲?!?p> “所以,震元軍應(yīng)該如此?”
“你若站在人臣之位思之,定然是百般寒心,若你在君主之位思之......”
赫十方猛然坐起身來:“你,你聽到了什么?”
相春秋笑著說道:“都聽到了啊?!彼斐鍪謥?,趁赫十方不備把他手中的天雪墜子拿了過來:“此等寶物,天下只有一塊......竟然在你這個倒霉鬼手里?!?p> “還給我!”赫十方急切的去他手里奪,只見相春秋無比輕松的說:“你現(xiàn)在還配不上它?!?p> “你如何得知天雪的?”
“我是個商人。知曉奇珍異寶無數(shù)。玉國廣大,很多人都是異鄉(xiāng)人,他們也曾家破人亡,手中握著聊以寄托相思的東西死死不放,但是后來,他們把相思之物當給了我......”
“為什么?”
“因為,他們得活著。將軍若還是不能忘懷小仇小怨,就當我相某什么都沒說。這天雪我收下了?!毕啻呵飶男溟g取出一支舊銅色煙斗,煙斗里還放著一撮捏碎的紅色花瓣,“就當我當給你的。這個可以治你的傷?!?p> 相春秋說完瀟灑的走出房門,赫十方追去,想要說什么,卻被相春秋攔住了:“再告訴你一件事,我,也是異鄉(xiāng)人?!狈块T緊閉,赫十方木然的站在門后,他拿起那個煙斗,花瓣的芳香化作紅色的煙,煙附著在他傷口上,他的傷口愈合了......
“異鄉(xiāng)人......異鄉(xiāng)人......原來你們都曾孤立無援......他聽到了我與那紅衣男子的對話,為什么還這樣淡然......呵……也對,這又與他有什么關(guān)系呢,他只是個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