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都外三十里,一處荒涼驛站里,被遣往北境五郡的昊龍軍正在此地飲茶休息。
此時,天黃昏。夕陽透過疏林透下金色光芒,樹影被拉的很長,在這一道道黑色的長線里,闖入了一個著黑衣騎黑馬的人,他整張臉都被黑紗蒙著,馬停在驛站前,黑衣人朝著那幾個昊龍軍丟去一個木盒,幾人打開木盒一看,足足千金。
“閣下是誰?為何施千金?”昊龍軍的首領問。
“主子要我告訴你們,此次離開玉都,好好的做督軍,好好的剿匪,若匪徒歸順,大可編入軍中來。”
“我們是當今圣上的將士,恕不能受閣下好意!”首領又將這個木盒丟給了黑衣人,黑衣人那手臂一檔,木盒落在地上,千金散落。
黑衣人將馬掉頭對幾個昊龍軍將士說:“你們怎么知道,讓我送千金的不是當今圣上呢?”
馬蹄聲遠去,那首領遲疑了一會兒將木盒拾了起來,在木盒底有一封黃色絲帛……
將士看了一眼,心底震動,繼而平靜的黃色絲帛放在了盒底,收千金以掩之。
驛站的老板背出幾個水葫蘆,放在桌上:“各位軍爺,水給各位灌好了。”
幾位將士即刻拿水上馬趕路,走的堅定決絕。
那片疏林里有條小河,小河邊坐著一個正在擦拭琴弦的男人,他的身邊還站著一個女人。
“我們還回去嗎?”女人問道。
“我聽你的?!蹦腥苏Z氣平和,心境淡然。
“可是,我第一次就失敗了……”
“那就回去,你千辛萬苦來,總不能留著遺憾折磨余生吧?!?p> 女人側(cè)過頭看著他:“你為什么一直這樣平靜?”
“因為你在我身邊啊,我別無所求,你說什么,依你就是了?!?p> 兩個背影混著小河流水,偶爾琴弦響起一兩聲……此時那個黑衣人策馬而過……女人驚異的想回頭去看,卻被男人的手捧住了臉:“別回頭……”他輕輕的撫摸著女人臉上的傷口,滿是心疼的樣子……
元卿離開得意樓時,順了兩壇酒,又去了城北的點心鋪,買了頂好的點心。
他?著沉甸甸的兩手東西,踢開了赫十方的大門。
“將軍贖罪,我實在沒手開門了?!彼贿M門就喊了一句。沒想象到這荒廢已久的宅子讓他住了幾日竟然……毫無改變……夜黑,連個燈都不點,元卿都擔心,他是不是根本沒有在這個地方住。
他喊了一聲沒有人回答,他便毫不客氣的闖入前廳,依然沒有人……順著走廊他去了后院尋人,只見后院點著一個昏黃的燈籠,赫十方正看著一群人像泥塑發(fā)呆……
“將軍!”元卿喊了一聲,赫十方就像個雕塑一樣微微低著頭站在那里。
元卿剛想喊第二聲,只聽赫十方嘴里念叨著什么:“天下為棋,化之方寸……”他竟然憑空的捏起一個泥塑,指尖稍一用力便將泥塑捏碎……緊接著,赫十方好似悟通了什么道理,他閉上眼睛,手在空氣中畫著什么東西,地上的人像泥塑突然移動起來……它們井然有序的被安排成一個軍陣的模樣……
元卿見之,內(nèi)心驚嘆:震元十八軍陣,確如仙人布陣一般……原來……他真的會……那我是不是該討好一下他?這個人若控制不好,豈不成了絆腳石了?
正在他思來想去不知如何應對時,手中的一壇酒突然碎裂,自己的半條褲子都浸濕了……
他清醒過來一看,那赫十方正冷漠的看著自己:“九殿下是順腿走錯路了嗎?”
見他先開口,元卿便笑著走了過去接茬道:“哪有,我是專門來看你的?!闭f著他便把自己的禮物?起來給赫十方看。
赫十方只是轉(zhuǎn)身把自己的泥塑收起來,全然不在意他的樣子。
“將軍幾日后便是我的上司了,我從皇城已經(jīng)搬出來了。”
“還不到新兵訓練的時候,我還不是殿下的上司。”
“早晚都是。來,我?guī)湍闶?。”元卿殷勤的蹲下身幫赫十方收泥塑,他抱著一堆泥塑興沖沖的說:“放哪???”
赫十方只是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元卿瞬間心虛起來:“我只是來看將軍的,我沒有獻殷勤!”
赫十方仍舊“面不改色”。
元卿立刻將泥塑擺去后院臥房的窗臺上……一個個認真的擺好:“你覺得放在這怎么樣?”
赫十方的眉頭微微皺了皺說:“殿下還有事嗎?”
元卿的笑僵在臉上,雖說是從小到大有不少尷尬境地,也沒有像現(xiàn)在這么尷尬……
“有……有事!”
“說?!?p> 元卿將手背去身后,難為情的搓著:“那個……你已經(jīng)知道震元軍覆滅真相了。你……想怎么報仇?”
赫十方輕輕笑了笑說道:“我果然是低估殿下了,殿下的耳目,可真多啊?!?p> “你想怎么報仇?”元卿認真道。
“總之,我會留下九殿下的命?!?p> “為什么?”
“一場好戲是要挑一個知音的。我失去了全部,你也失去了全部,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算是同路人,甚至,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
元卿褪去一臉的平和驟然變得陰冷:“你查我?”
“殿下應該比我明白,這世上沒有絕對的了無痕跡……你做了什么,都會留下痕跡,有的深,有的淺罷了。”
元卿握緊拳頭,胸中沉重起伏:“你……你……”突然他撲向前去摟住了赫十方的脖子,“既然這樣,我們就是朋友了!那就別講究什么禮儀廉恥了!來,坐下喝酒!”
他把赫十方拽去石凳上坐下,自己則打開了另一壇完好無損的酒,他抱起酒壇猛喝兩口后又將酒壇舉給赫十方:“喝了這口酒,我們就是兄弟!”
赫十方看著半瘋癲的他,低語一聲:“無聊?!北闫鹕硪?。誰知元卿喝了酒來了興致,抱著酒壇竟攔到了赫十方面前:“必須喝!由不得你!”元卿猝不及防的絆了赫十方一下,赫十方根本知覺便倒在了地上,還沒得他反應過來,半壇酒就已經(jīng)澆在了他的臉上,赫十方氣憤起身,誰知元卿不依不饒的伏在了他的身上,假意關(guān)切的說:“哎呀,我真是不小心,將軍沒事吧?你衣服濕了,我?guī)湍忝撓聛頁Q洗吧……”元卿此刻非常冷靜,他的目標很明確,他想知道他身上畫的是什么東西……
誰知赫十方突然狠狠的推開了他:“胡鬧!”
赫十方?jīng)]知覺,下手沒輕沒重的,可元卿有,他被狠狠推倒在地,捂著腰疼的在地上打滾……而赫十方此時如鐵石心腸般推開臥房的門便走了進去,一點也不管元卿的死活。
赫十方的臥房還是滿是灰塵氣味,他只是有一張干凈的床。他從來不認為這里是自己的家,只把它當作一個荒了的驛站,小小歇腳罷了。
赫十方擦干自己頭發(fā)上的酒水,若發(fā)現(xiàn)有人在門縫里觀察他,赫十方隔空一掌,門被他擊碎,元卿卻捂著腰扶著門框?qū)擂蔚恼局?p> “你到底想干什么!”赫十方氣憤的問。
元卿捂著腰緩緩向赫十方身邊挪著:“我把將軍弄成這樣,心有愧疚,不是想來幫幫將軍嘛。”
“我不需要,殿下可以走了?!?p> “將軍的衣服濕透了不換換嗎?”
赫十方冷冷的看著元卿:“我沒有知覺,衣服濕與否有區(qū)別嗎?”
元卿尷尬的笑笑說:“是啊……沒區(qū)別……那,那你就先別穿了!”元卿手疾眼快扯開了他的上衣,與此同時赫十方一掌將元卿打倒在地,摔的他后背后背生疼,一口血涌了出來,隨之而來的,是胸口沉重的壓迫,只見赫十方狠狠的踩著元卿的胸口,他的大手握緊了元卿的喉嚨:“找死……”
元卿顧不得身上之痛,他出神的看著赫十方胸口的符文,腦海里一遍遍浮現(xiàn)著母親留給自己的那張紙……竟然有幾分相似……
“這……這是誰給你的……”
赫十方放開元卿將自己的衣著整好:“與你無關(guān)?!?p> 元卿無力的躺在地上,月光照進來,才看到了他眼含淚光:“母親含恨而終……只留下一個沉重的包袱。還有幾個我怎么也破解不了的謎題……將軍身上的東西,與那謎題相似……”
“我?guī)筒涣四??!?p> “為什么?”元卿不甘道。
赫十方走到他身旁冷漠的說了一句:“你想要解開的相似謎題恰好也是我的秘密,我怎知,你是敵是友?”
元卿艱難的站起身來,他擦去嘴邊的血跡,艱難的向赫十方靠近,赫十方?jīng)]有躲,他看得出,元卿眼中有足夠的誠意……
他的頭無力的搭在赫十方的肩頭悄悄地說了一句話……而后便滑下了下去倒地昏厥。
赫十方站在原地,驚異不已。
第二天日上三竿,光透過窗子將元卿照醒,他醒來才發(fā)覺自己趴在軟軟的床榻上,他環(huán)顧四周,才意識到自己睡在得意樓里。
他脖子微微一動,渾身便像散架似的疼。此時門吱呀一響,相春秋人未進,苦藥的味道卻先飛了進來,元卿把頭埋進枕頭里,他不愿聞這味道。
“赫十方下手可真狠,明知道你有傷,還把你打成這樣?!?p> “你不是說他不會武功嗎?”元卿抱怨道。
“我也難料到他竟然會突然覺醒。”
“狡辯!”
“他身上的符文確與你母親留下的東西有幾分相似,好像,你母親留下的符文只是他身上的符文一部分……”
元卿突然抬起頭來看著相春秋:“你,你你你知道他身上的東西!”
“知道啊。”相春秋一副無辜的樣子。
“那你那日為何說你沒見過!”
“那日恰好我忘記了?!?p> “你,你若要告訴我,我何苦挨一頓打!”元卿氣沖沖的趴在床上砸著被褥。
相春秋只是笑笑叮囑他把藥喝了。
元卿脾氣耍的厲害:“我不喝!你已不與我一心,誰知道會不會毒死我!”
“你連示弱都不會,我可知道你百毒不侵。”
元卿騰一下從床上坐起來,拿過藥碗一飲而盡。
相春秋笑著問他:“身上不疼了?”
“托您的?!痹浔P起胳膊陰陽怪氣的說。
“你還在為符文的事生氣?”
元卿只是看著窗外不理他。
“你若不親自去,他不會知曉你的誠意,而且,他只會覺得你陰險狡詐,只會處處提防,那樣,你在軍營里只會舉步維艱?!?p> 元卿跳下床,抱拳向相春秋行禮后就跑了出去。
相春秋只是笑著看著他跑開的方向。
他走去窗邊,低頭看著自己腕間一抹金色的光亮,小心翼翼用長袖掩蓋。他笑的安然滿足。
“先生!”小廝叩門。
“何事?”
“典當行里來了貴客?!?p> 相春秋的笑容驟然消失,變成一副冰冷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