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帳里,赫十方低著頭,目光渙散,像是思考什么……
他手底壓著一行字……模模糊糊寫著,還魂蠱之壽……
得妄谷里,靈嬰躺在冰床之上,寒氣如霧,朦朧著他灰暗的眼神……自從云羅遭遇滅國之災(zāi),他從未睡過。他曾發(fā)呆的看著洞頂落下的水珠,一看就是一整天……這幅皮囊已然在此呆了十八年……
還魂蠱死了又生,生了又死……
天火滅了的世界是黑色的,玉國皇帝永遠不會看到這個黑色的世界。
“赫十方,這是你的報應(yīng),也是玉國的報應(yīng)......”
水聲潺潺,寒氣裊裊,他一個人的聲音,在山洞里回蕩了許久……
勤政殿里,北境遞上來的折子堆了一層又一層?;实凵跏菬n。
恰好此時,兵部大臣宗恕求見皇帝。
大殿的門尤為沉重,已是午后,皇帝桌上的飯菜卻一口都沒動。
“陛下身體要緊?!弊谒£P(guān)切道。
“下放的昊龍軍將士組建軍隊需要時日,朕總擔(dān)心他們難當(dāng)大任。”
“陛下為何有此憂慮?”
“匪徒蠻橫,多是悍宇流民,昊龍軍向來只保衛(wèi)皇城,恐難應(yīng)對那些蠻橫之徒。”
“恕臣直言,陛下多慮了。他們既然是匪徒,畢竟是膽子小的賊,一聽昊龍軍到地鎮(zhèn)守,多少是會收斂些的。如今震元軍也有三千兵馬,等陛下壽宴一過,再派去北境便是,畢竟,悍宇賊寇可是吃過虧的?!?p> “三千新兵,哪里能守得住北境?”
“百余昊龍軍與震元軍一起,光是將軍威名就夠平息一陣動亂了……到時候再勤加訓(xùn)練也不遲?!?p> “朕的邊關(guān)不能破,你也休用這含糊其辭的話來敷衍朕。”
見皇帝稍怒,宗恕立刻跪地惶恐道:“陛下,臣有言語之失,可臣都是一心為陛下??!陛下難道忘了,悍宇國是為何存在至今的嗎?”
皇帝的怔了怔,心緒稍平復(fù)下來。
“這玉都城中,多是皇室與重臣,再加上……那個人也在玉都,難免會有人說漏嘴,那時,赫十方手握兵權(quán),又精震元十八軍陣,恐是陛下威脅啊!陛下還是早些將他遣去邊境!”
“老九在震元軍中如何?”皇帝問。
“赫十方……給了九殿下一個閑職……”
“什么閑職?別吞吞吐吐的?!?p> “據(jù)臣觀察,九殿下就是替赫十方跑跑腿,未曾真的成一名軍人……宛如一個侍奴,書童……”
皇帝握緊了拳頭,并未猛然發(fā)作,他維持著他身為帝王的莊重:“他敢藐視皇族......”
宗恕跪地恭敬道:“九殿下本就不受寵,皇帝不愛惜的人,天下誰人敢愛惜呢?九殿下一心入軍中為國效力,遭受屈辱也視若平常,對陛下的孝心真是感人啊,若稍加培養(yǎng),日后必是棟梁!”
皇帝情緒稍稍平穩(wěn),他微微低著頭輕聲道:“愿如愛卿所說,他真有這一份心……”
皇帝根本不在乎什么棟梁,在他心里,他就是玉國脊梁,他會長生,他會好好的看著這個國家一直興盛,他會一直在這個皇位上,他如此以為。
清和殿小院,紫菊盛開,朵朵掌托之大,絨絨的,涼涼的,在盛開的紫菊旁邊是一個水塘,水塘里養(yǎng)著魚,還有光禿禿的蓮蓬……
元初身著粉衣,披頭散發(fā)坐在水塘邊,那些魚兒歡脫的擠在她腳下,等待著她喂食,而元初只是木然的看著魚兒,看著自己的倒影。
此時,她感覺自己的頭發(fā)被輕輕的梳著,她回頭一看,不是母親,而是三哥。
“你一個男人,怎懂梳女人發(fā)髻?”元初低落的說。
“我可以學(xué),以后天天給妹妹梳頭發(fā)?!?p> “我都嫁人了……哥哥怎么給我梳?”
“母親說的訂親,又不是成親,等我手握兵權(quán),我們把親退了就是?!?p> 元初猛然回頭看著元徹,天真的眼睛發(fā)著光:“真的?”
“當(dāng)然了,哥哥什么時候騙過你?!?p> 元初的心情頓時好了很多,她回過頭去,坐好,任元徹梳理著自己的頭發(fā)。
“哥哥,我們?yōu)槭裁匆帽鴻?quán)?我們這樣不好嗎?有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
“哥哥不是聰明人,母親要我怎樣我便怎樣,因為她是不會害我們的?!?p> “我與宗瀾訂親,他就可以回玉都。兵部大臣便可將位置讓給哥哥嗎?”
元徹搖搖頭,接著說道:“反正他答應(yīng)我,我一定會去震元軍中的,而且我會獨掌大權(quán),父皇很討厭別人與他論兵權(quán)之事,特別是皇室中人?!?p> “此種糾葛三言兩語說不清,我們也只是棋子……”
“妹妹莫怕,哥哥不會讓你失望的?!?p> 元初安靜的望著波紋陣陣的小塘,她不自覺說出:“母親是為了什么呢?”
元徹的手突然僵住許久才緩緩動起來:“不知道,為了父皇?為了玉國?”
“看來在哥哥心里,母親也從未想過我們?!?p> 元徹寵溺的摸摸她的腦袋笑著說:“好了,別亂想了,總之,母親不會害我們的?!?p> 元初點點頭。她安靜下來,不再說話。
敬春殿內(nèi),供桌前,皇后跪在地上,虔誠的閉著眼睛,面向那個不大不小的神像……
若萬事遂心,人為什么還要求神……
得意樓里,依舊熙熙攘攘,只是那個新來的美人兒好久沒來了……
“相老板,那個新來的搖錢樹呢?”一個面目粗曠,身形雄壯的男人笑著問。
“炎公子說笑了,那美人兒不是我的搖錢樹,滿座賓客才是。”
炎公子身在眾客之中,他抬著頭與身在紅樓之上的相春秋說笑著。
此時,得意樓里下了雪,眾賓客驟然安靜下來,聚精會神的看著白雪從樓頂上飄散而下……在那白雪之中,有一掩面女子,她身著白紗覆蓋紅衣,宛如肩上落了雪一般……這一幕,相春秋都沒想到……
這宛如仙子下凡的場景,倒讓這些凡夫俗子們看的癡癡的,沒人敢大聲說話,他們仿佛屏住了呼吸……
她的舞不同于其他舞女柔媚,倒多了幾分剛魅,她手里拿著一束街邊買的白紗扎的梨花,宛如舞著一把劍……
相春秋淡淡的飲著酒,與臺下的賓客一樣,癡癡的看著她。
只見地上落的雪緩緩的化作了梨花的花瓣,花瓣飄浮一片片都朝女子手中的樹枝聚攏而去,頓時,花瓣在一聲琴音中散落,女子消失不見了……
相春秋環(huán)視這個得意樓內(nèi),竟看不到一絲的影子……
頓時,臺下掌聲雷動,大家紛紛感嘆,雖未見女子之容貌,卻已美入心頭。
“相老板,這一出安排的好?。∵@得意樓真是個美不勝收的寶地!”客人們開心的感嘆著,那花瓣敲響了他們心中的鐘,余音遲遲不去。
相春秋只是笑著附和,連他也不知道,為何得意樓里會出現(xiàn)這樣一出戲。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由心生歡喜朝自己房間走去,到了門前,門是開著的,元卿正坐在窗臺手握梨花等著他。
“我猜到是你?!毕啻呵镪P(guān)上了門,走到他身邊說。
“那是我給你思考的機會了。”他把玩著梨花說道。
“你入震元軍,還有閑情逸致來找我?”
“這不是怕你生意冷場,沒錢借我了,特意幫你賺賺錢?!?p> “生意冷場?你知道周鸞沒來?”
“我又不傻,我猜到了,她就是那個襲擊我的刺客。我想來想去,她身上有一股很熟悉的味道,就是你這常點的香,第二天她又借口回家探親,不是她是誰?”
“身上有得意樓的香味,也可能是眾賓客中的一個???得意樓每日進進出出的人很多,你光憑這兩點就說她是刺客,好像有點太草率了?!?p> 元卿跳下窗臺,落在他面前,兩只眼睛直直的盯著他看:“你肯定知道是不是她!”
相春秋神色平靜,胸口卻已翻江倒海,片刻后,他答:“是她。”
元卿立刻笑了起來:“我就說嘛,任何的推理都不如你這個老狐貍的一句話。不過我還是很肯定刺客是她?!?p> “為何?”
“你忘了?霄祈國的機關(guān)術(shù)!那夜,那刺客襲擊我時,我無法捕捉到她,她就像個影子……一次殺我不成,又來第二次,第二次與第一次明顯不同,第二次太慢,讓我有機會劃傷了她……而后,我受傷倒地,看到了高墻上一個黑色的人影一閃而過……”
“那又說明什么?”
元卿提起梨花枝打向了相春秋的頭,頓時,滿頭梨花瓣落了下來……
“枉你曾經(jīng)商周游列國,霄祈國有個很出名的機關(guān)術(shù),就是傀儡?。∷谝淮蜗胗每軞⒘宋?,發(fā)現(xiàn)我沒有那么好對付,第二次才決心真身來……那個人影我記得,我可是欣賞過她舞姿的人……”
“對霄祈國了解這么詳細,從哪知道的?”相春秋撣了撣頭上的梨花笑著問道。
只見元卿嘴角浮現(xiàn)一抹笑:“從赫十方的萬國策里看的!”
那樣的笑,相春秋奢望著……
“好了,不與你說了,我可是偷跑出來的!我得回訓(xùn)練營了!”她像一陣風(fēng)一樣從窗口離開了。相春秋還沒來得及詢問他的傷勢……看著松松垮垮的繃帶,他應(yīng)該好的差不多了吧。這樣挺好,他(元卿)能常來,他(相春秋)能常去。
相春秋默默拾起地上散落的花瓣,這花瓣是假的,假的也挺好,不會枯萎。他捧著花瓣將它們小心翼翼的放進一個精致的木盒里,藏入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