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卿換上她往常的裝扮,穿了一身淡紫色男裝,離開了六角閣。她常年被溫漱摧殘,她時常懷疑溫漱早就知道她不是她的孩子,她記起溫漱時常如瘋婦一般自言自語:我明明生了一個兒子……明明是兒子……那如往喉嚨里吞刀子的藥,她喝了十幾年,再加上她比常人瘦弱,早就看不出是男是女了……
她養(yǎng)在溫漱身邊,忍受欺凌,忍受痛苦,她敢確定,玉元忍是不知道的……那十幾年,玉國不穩(wěn),連年征戰(zhàn),他自己都分身乏術,更不用說,把心思分在她身上一點……這么多年,她最期待的就是和他一起學內(nèi)功心法,慢慢的把自己變得強大,她記得御花園里有一株海棠,粉色暈紅,春天的時候最美,花敗,還有會有紅彤彤的果子,在秋日里一點都不凄涼……
她要變得強大,可以擺脫溫漱的折磨,可以讓玉元忍看到自己……
終于,在她十二歲時,學會御風而名踏羽而飛,她開始為玉元忍效力,她靠著她那把匕首,還有飛快的身法和輕功,為她暗中除去了不少的反動勢力,用最直接的方式為他安穩(wěn)朝堂……她是容易成功的,因為誰也不會想到,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會是殺手……因為她小,她輕,行動速度快,在被殺者還未看到她的影子時,就已經(jīng)殞命了……
她盡全力表現(xiàn)著自己的忠心,她以為她已經(jīng)靠近了他。
可是……最近發(fā)生的事,卻在她心上撕開了一道傷口……那些后宮死去的女人,她們當初嫁給他時,也是滿心期許嗎?還是,所謂的皇城就是一場權利角逐的漩渦中心,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算盤,他們可以用任何東西做賭注,包括身體,包括感情……抑或真心……
不知不覺,她竟然來到了新兵營……
新兵營里的人都走光了,營地散亂,那個高臺和銅鐘還好好的擺在那里,只是那個沉重鐵鞭不見了。
元卿思慮片刻,眼神散出一道光,她興奮的朝將軍營帳跑去,赫十方果然在那。
“震元軍走了,怎么你還在?”元卿站在他身后問。
聽到元卿的聲音,赫十方先是一怔,繼而轉(zhuǎn)過身來,奇怪的看著她:“你去哪了?”
元卿這才想起,赫十方是不知道自己私自離開了牢房的:“我無罪,陛下把我放出來了?!?p> “你無罪?你從牢房機關中墜落,去哪了?”
元卿的眼神有些閃躲,赫十方漸漸憤怒起來:“這就是你的將計就計?周玨好好的,玉元徹領震元新兵去了北境,而我成了逃犯……”
元卿低著頭,她不知該怎么回答……
赫十方走近她,冰涼的手握住了她的后頸,元卿無法低頭,只能直視著他,只聽赫十方狠狠的說:“你到底是什么人?一開始的殷勤是不是就是圈套……”
“如果,我所有的行為只是圈套的話,你早就已經(jīng)死了……”
“赫十方確實死了,他死在了長寒關外……”赫十方的目光驟然變冷,“皇族玉氏永遠只在乎自己的江山。任何可能的威脅他都會斬草除根……”
“你為什么要逃?”元卿看著他說道。
“我沒有想要逃,是有人救我出來的……”赫十方想起那日機關牢房縫隙里滴落下來的水滴。
“你知不知道,陛下,他想放了你?!?p> 此時周玨卻從營帳外走了進來,他冷漠的看著赫十方說:“你膽子還真大,還敢回新兵營。”
赫十方微微皺著眉看著元卿,他的目光里透出懷疑與憤怒:“你……”
“若非九殿下帶路,我是萬萬猜不到他會來這樣危險的地方……”周玨的一句話讓本就心有疑慮的赫十方確鑿了元卿的異心。
元卿怒而看向周玨道:“你說什么!”
“九殿下這是干什么,捉拿逃犯赫十方是陛下的旨意,九殿下不要為了一個逃犯失了皇家體面?!敝塬k冷冷的說了一句:“來人!”此時十余名昊龍將士持長劍攻入營帳,元卿即刻站在赫十方身前:“誰敢動他!”
“九殿下莫要抗旨?!敝塬k似是威脅。
“想動他,先動我!”元卿憤然。
“就算我等真的傷了九殿下,在場有位逃犯,你說陛下會責怪誰呢?”周玨冷笑著說。
“周玨.....你的陰狠,我見識了?!痹涑槌鲅g匕首一個閃身沖入昊龍軍中,周玨驚異于她的速度,她很快,快到周玨眼中只剩下一道光影......
一道鮮血濺在周玨臉上,他回頭看自己的兵,都被匕首一刃割喉,一氣呵成.....他們都還沒來得及反抗......元卿就站在血泊里冷漠的看著周玨,而此時,赫十方已經(jīng)逃走了......
“陛下已發(fā)動戰(zhàn)鷹,現(xiàn)在舉國上下都是赫十方的通緝令,你以為他逃得掉嗎!”
元卿的匕首收回鞘中,她淡然的對周玨說“那是赫十方的事,不勞首領費心了。”
“你背叛陛下......”
“隨你怎么說,你可以去陛下那里參我一本。”元卿轉(zhuǎn)身離開了營帳。
周玨看著一地的死尸,氣憤之余更多的是警惕,輕視一個看似微不足道的人,是一種愚蠢。
“首領!在......”一個前來報信的將士被這一地的死尸嚇的僵在了原地。
周玨緊鎖眉頭:“什么事!”
“在玉都城外林子里,發(fā)現(xiàn)一個身著昊龍軍鎧甲的無臉人?!?p> “無臉人?”
“確切的說,他被人剝下了臉皮。”
“尸體帶回了嗎?”
“已經(jīng)帶回,在昊龍軍中。有仵作在驗尸。”
周玨立刻離開了這里。
元卿離開了新兵營四處尋找赫十方,她慌亂的眼神就像一個找不到家的孩子......她走入各種可以藏身的地方,一無所獲......最后在她面前出現(xiàn)的,是相春秋......
“老狐貍,你到底有沒有天雪給陛下?”元卿急切的問。
小巷子空蕩蕩的,只有焦急的元卿和淡然而立的相春秋。
相春秋走到她面前,笑著說:“給了?!?p> “那為什么陛下還要抓他?”
“抓他又不是殺他。”
“不殺他,為何通緝他?”
“因為,他身上還有陛下想要的東西,即便沒有天雪,陛下也不會輕易殺了他。還有.....你既然有這么關于陛下的問題,為什么不自己親口去問他呢?”相春秋微笑著看著元卿。
元卿低下頭,神色猶豫起來。
相春秋走近她,認真的看著她說:“你還信他嗎?”
“我不知道?!痹漭p聲回答。
“可他信你?!?p> 元卿抬起頭看著相春秋疑惑道:“為什么,你知道?”
“因為我這個人比較直接,想知道什么就去直接問啊。”相春秋笑笑轉(zhuǎn)身向小巷外走去,“不要再找赫十方了,你們總會兵戎相對,他是帶著執(zhí)念回來的,這是支撐他的最后一口氣?!?p> “還生尸咒喚回的人,已經(jīng)不是從前的人了嗎?”
相春秋停住腳步笑笑說:“既然是夢,讓他永遠在夢里不好嗎?夢里的人無謂生死遠近,永遠活著?!?p> 元卿聽了他的話,心里像是堵著什么東西,很沉......
她又向四周看了一眼,靜悄悄的,她決定回皇城了。
此時,她眼前卻漂浮了幾片火羽......她隨手接下一片,只覺得在哪見過......想不起來了......
氣息,很快的氣息,即便元卿已經(jīng)夠快,還是被那從天而降的東西刺傷了胳膊,元卿定睛一看,那東西三對赤色翅膀,銅鐵四肢,臉上除了一只左眼,剩余全部被赤色羽毛覆蓋,這個東西,她從未見過,在萬國策里也未見......或者說她還未來得及見。粗略一見,這個東西應該不完全是人......
元卿拔出了自己的匕首向那赤羽人沖去,對于她來講,進攻就是最好的防守。赤羽如流火還未等她接近,就已置身火海,火海之中,周圍都是黑色的,火海好像是赤羽人的戰(zhàn)場,他在火之上,進攻速度快了十倍不止,而且他的氣息微弱,元卿仿佛置身于一個絕對安靜的空間里,眼前被火焰遮擋,就如同一個盲人在一點氣息都感受不到的地方,被一個人千刀萬剮......
元卿只覺得身上被一把又薄又快的利刃來來回回的割著,而她沒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反抗只會讓傷口更疼......
就在這時,有一股無形的壓力向元卿緩緩襲來,她本就虛弱的身體被這來路不明的力量纏繞,很快她便在火海里失去了意識。
赤羽人驚異而恐懼的后退,他振翅欲逃,卻被掘地而起的紫色氣息絞死......赤羽人徹底變成了一灘血水......
玉都城外,月光照著野林,仿佛是水墨一筆,小河映著月光,流水不急不慢,火羽如燈緩緩飄落一紅衣人手里,他握著那片火羽,看到了火羽上沾著的一滴血......
他手指輕輕一松,火羽隨風而去,跌落流水之上向北飄去。
玉元忍寢殿外,突然有聲異響,玉元忍起身點了燈,不緊不慢的打開了門,元卿倒在他門前,左右的侍衛(wèi)侍奴都已經(jīng)昏過去了,玉元忍只是淡然的將她抱進寢殿,他對發(fā)生的一切好像一點都不驚訝。
玉元忍一身白袍,袒露著胸膛,他把元卿安放在床上,在床邊的柜子里拿出了一個藥箱。
剛剛侍奴端來的熱水還未涼,他耐心的為她擦拭著每一處傷口,此時,元卿迷迷糊糊的醒了過來,眼前的人模糊著,她輕聲問了一句:“我回家了嗎?”
玉元忍的手輕輕抖了一下,繼而繼續(xù)為她擦拭著傷口,輕聲回了她一句:“回來了......”
元卿輕輕的喘了口氣,又疲憊的睡去了。
玉元忍細心的為她處理傷口,后有小心翼翼的幫她上藥,幾乎一夜都未合眼,寢殿的燈亮了一夜,元卿也踏踏實實的睡了一夜,這是她從小到大睡的最安穩(wěn)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