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孫喬熙在一起的日子說不上有多么的開心,這是假話!
至少,孫喬熙當她是個孩子。
蔣阿嬌從小到大,14歲之后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自我修行,在她最為頹廢和迷亂、叛逆的一段時間,是和警察叔叔們待在一起,所以她骨子里其實是很缺愛的。
孫喬熙非常恰當?shù)脻M足了她的這一點點小小的需求。
像一個孩子一樣寵她。
蔣阿嬌在高中和初中的時候是混混頭子,因此,長大之后雖然走上了正路,骨子里還是有很多反叛的地方。
比如她不喜歡被人管著,不喜歡別人告訴自己做事情。
現(xiàn)在想想,有時候聽人勸吃飽飯,是對的,只是沒有人能讓她聽話罷了。
孫喬熙是個另類。
他不堅持要她做什么事情,只是自己去做,然后帶著她。
上周末,蔣阿嬌窩在沙發(fā)里,說她想吃炒河粉。
本來以為是點外賣,結(jié)果孫喬熙摸了摸她的頭發(fā),徑直去了廚房。
蔣阿嬌看著孫喬熙在廚房里像模像樣的忙活,自己也湊過去,貓一樣窩在廚房的一角,“這個要洗嗎?”,“水開了再放進去煮嗎?”,“這樣子不會粘鍋嗎?”,“蔥要嗎?放一點吧?!?,她似乎覺得一直以為都很厭煩的做飯這件事情,其實也沒有這么令人厭煩了。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只是覺得傻白甜可能比較符合她的人設吧。
另一個原因是她不知道要和孫喬熙怎么交流,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有說不完的話,又不知道說什么,總之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覺得只要待在一起就很舒服了,不需要說話來緩解尷尬。
印象里,孫喬熙幾乎所有的事情都是親力親為。
洗衣服做飯帶孩子,有時候也會去附近的幼兒園做點義工。
他夫人病逝之后,除了孫海寧之外,他似乎沒有什么弱點。
蔣阿嬌在一日一日普通的生活里,等待一個他犯錯的時機。
孫喬熙除了居家之外,還很喜歡一些新奇的東西,腦子也好使,他抓娃娃機第一次就能抓到手軟,打游戲也是一把好手。
蔣阿嬌喜歡聰明人,孫喬熙很聰明。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聰明人,到底還是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我買了魚,今天做魚好不好?酸菜魚?!笔Y阿嬌熟門熟路開門,換鞋,打招呼。
等她聲線愉悅自顧自說完之后,意料之內(nèi)的擁抱并沒有出現(xiàn),金燦燦的陽光從窗戶里流淌進來,照在客廳的水晶瓶上,里面有兩條小魚,正畫著八卦。
蔣阿嬌樓上樓下找了一圈,沒有人。
孫喬熙不在!
這個認知讓她又驚又喜。在相處的好一段時間里,她都只能裝作無意識偷聽到一些他的對話,他以為自己不懂外語,所以有時候能聽到一些雞零狗碎的東西,不過都不重要。
然而今天,蔣阿嬌覺得自己可以將孫喬熙家里翻個底朝天吧?
蔣阿嬌發(fā)了條微信,“你在哪兒?”
蔣阿嬌躡手躡腳進了書房,微信許久都沒有回應。
孫喬熙辦公的地方很固定,有固定習慣的人,其實是很好拿捏,稍微留意一下就知道重要東西在什么地方,不重要的東西在什么地方。
蔣阿嬌從書架上抽出來一本書,放在桌子上,隨意翻開了一頁。
她知道房間里有一個暗格。
上上個星期,她看見孫喬熙拿了一冊文件袋一樣的東西進書房,但是她再也沒見過那樣東西,也沒有見過它出現(xiàn)在屋子里的別的地方。
蔣阿嬌在敲敲打打一陣尋摸之后,終于在書架支架下面,看見了一小塊空地。
磚塊鋪成的地面,很難看出來哪里是真的地縫,哪里不是。
蔣阿嬌那天拿到了孫喬熙交易的全部賬本,來不及細看,但是也知道基本可以結(jié)束孫喬熙的一生了。
蔣阿嬌在將賬冊的信息拍照傳到陸小川手里之后,收到了第一條信息,叮,一聲,劃破了寧靜,也劃破了蔣阿嬌的膽汁。那時候她正跪在地上蓋搬磚,為了保證一模一樣,她不得不小心翼翼,一個小小的驚動,都足以讓她嚇破了膽。
孫喬熙回了一條信息,“我去市場買魚了,晚上煮酸菜魚。”
蔣阿嬌看著手機里的微信,他們倆其實是很有心靈犀的,不是嗎?
孫喬熙的童年和自己的童年多少有些相似,只是他沉寂且固執(zhí),在失去了父母之后就像一個規(guī)規(guī)矩矩的木偶一樣生活,因為家里窮,曾經(jīng)一度陷入極度的自卑之中,后來他長大了才之后,那可能叫抑郁癥。
“我小時候買過一瓶農(nóng)藥,想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但是后來因為買的農(nóng)藥是假的,所以就活了下來?!?p> 孫喬熙在海邊跟蔣阿嬌說自己的生活的時候,就像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他在自己的黑暗里一個人前行,直到遇見了蔣阿嬌。
“你是我第一個很喜歡的人?!睂O喬熙說這句話的時候,緊緊得擁抱著蔣阿嬌的肩膀,海風吹起了她的頭發(fā),也吹散了她的心。
如果不是童年不幸的話,孫喬熙大約也不會走上這條路吧。
孫喬熙販毒的初衷,一半是因為沒錢,一半可能是因為病態(tài)的對人的敵視。
他在上小學、初中、高中的時候一直是同學嘲笑的對象,老師們也不是很喜歡他。上完大學之后,他的第一個老板,也是最后一個老板,是一個癮君子,他目睹了他的死亡,并開始用這種方式來報復那些曾經(jīng)傷害過自己的世界。
他沉默寡言,大多數(shù)時候,都洞察人心。
靜靜觀察,就像一個捕獵的豹子。
蔣阿嬌并不是他的獵物,不過是想抓住他的狩獵的人罷了。
孫喬熙在遇見蔣阿嬌之后,才覺得這個世界上總歸是有好人的。
所以他很珍惜這份感情。
可惜,已經(jīng)晚了。
“不好意思,我回來晚了?!笔Y阿嬌在沙發(fā)上昏昏沉沉得亂思亂想的時候,孫喬熙開門進來了。
那個晚字,和她的思想刻在一起,蔣阿嬌從半夢半醒的狀態(tài)中醒過神來。
外面天光已經(jīng)大半黑了。
蔣阿嬌赤著腳從沙發(fā)上跳下來,撲進他懷里,這樣的擁抱不多了。
“你怎么才回來?!”蔣阿嬌略帶著哭腔,就像真的很害怕一樣。
孫喬熙知道她怕黑,非常怕。
“對不起,堵車,不好走?!焙髞硎Y阿嬌回想起這一幕,她總覺得,孫喬熙是怕自己太笨,找不到暗格,所以干脆留足了時間罷了。
可是就當是而言,蔣阿嬌只覺得他大約又是去做什么壞事了吧。
孫喬熙,畢竟不是好人。
蔣阿嬌雖然知道兩個人的感覺是對的,但是好壞,是不能亂的。
那天,孫喬熙將自己買來的那條魚,放生了。
他在魚放生的時候,許了一個愿,“希望阿嬌,能夠找到自己的幸福?!?p> 如果蔣阿嬌多愁善感一點,就會發(fā)現(xiàn),不管生日、流星雨、放生,種種,他許的愿里,從來沒有將他自己和蔣阿嬌聯(lián)系在一起。從未有過。
孫喬熙一開始,就打算放蔣阿嬌走的。
孫喬熙的落網(wǎng),就跟劇透的偵探片一樣,在預定的地方,以預定的時間,從預定的路線,在預定的姿勢下,被捕。
蔣阿嬌那時候,想哭,卻發(fā)現(xiàn)不知道站在那個立場。
大雨,像一場決堤的水患一樣,從她頭上澆下來,打濕了她每一個毛孔。
孫喬熙連一絲一毫的掙扎都沒有。
在最初的沉默之后,他甚至微笑著看了她一眼,只說了一句話,“我走了。你照顧好自己。按時吃飯,別耍小性子?!?p> 那時候,蔣阿嬌才醒悟,不是她足夠聰明,只是孫喬熙放棄了,他在自己和蔣阿嬌之間,選擇了蔣阿嬌。
蔣阿嬌在孫喬熙被帶上車之前,沖上去抱住了他。周圍的一切就像靜止了一樣,孫喬熙沒有說話,只是對旁邊的刑警說,“麻煩您把她分開?!?p> 那時候,孫喬熙是拒絕了蔣阿嬌的。
他知道,眷念這種東西,有時候會毀了一個人,雖然蔣阿嬌不像那種會輕易被毀掉的人,但是他不像冒險。
他的生活已經(jīng)索然無味,不想再殺人誅心。
最后一次見面,是孫喬熙行刑之前。
隔著一扇玻璃墻,蔣阿嬌看見他瘦了一些,眼窩更深了,鼻梁更挺了。
蔣阿嬌從最初的陣痛中走出來,理智告訴她這本身就是一個錯誤,所以她打算為這個錯誤畫上一個句號。
孫喬熙全程沒有說話,就那么坐著看了看她,五分鐘之后離開。
蔣阿嬌知道,他放棄了。
后來在孫喬熙的材料里,陸小川指給她看一張照片,是在蔣阿嬌和陸小川見面的酒店。
側(cè)臉可以看見陸小川,蔣阿嬌從大門里進來。
那張照片,是孫海寧被送出國之前的一個月。
那時候,蔣阿嬌剛成為他的女朋友。
也許從一開始,他就認出了她吧?
孫喬熙從那時候開始,大概就在謀劃自己的歸宿了吧。
放棄這個世界,這個對于他而言,已經(jīng)失去了溫度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