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松嶺以南,有一道綿延數(shù)里的紅色宮墻,墻內(nèi)便是宋室的皇城禁苑了。
此刻皇城的小門洞開,說是小門,那是相對于皇宮高大寬敞的正門而言,實則比一般大戶人家的正門都寬敞。
一輛輛載滿貨物的馬車正從小門中進入,這些都是每日采買來的新鮮果蔬,偌大的一座皇宮,每日消耗的米糧果蔬都是個驚人的數(shù)字。
萬松嶺這邊是皇城的北宮門,門后就是宮內(nèi)服務區(qū),御膳房、御酒庫、御藥院、內(nèi)東門司、造作所等為皇室服務的機構(gòu)全集中在這片區(qū)域。
門后的一塊空地上,一身新袍的李邦寧正倒背著手來回踱步,年輕俊秀的臉上掩飾不住露出絲絲喜色。
就在數(shù)日前,李邦寧升任了內(nèi)東門司勾當官,算是職業(yè)生涯中又邁進了一大步,不僅品秩提高了一級,成了閣長一級的實權(quán)宦官,而且這內(nèi)東門司還是許多宦官夢寐以求的衙門,皇宮中各房各庫貨物調(diào)動都要經(jīng)過這里,連皇親國戚的福利發(fā)放也歸內(nèi)東門司管,勾當官便是內(nèi)東門司的頭領(lǐng),不僅權(quán)利大、油水豐厚,而且還可以假公濟私,和各方面搞好關(guān)系。
總算這么多年的辛苦沒白費,終于熬出了頭,李邦寧是百感交集。
“干爹、干爹?!币粋€十五六歲的小宦官從外面跑了進來。
李邦寧臉色一沉,斥道:“宮廷之中怎可如此冒失?干爹平時怎么教你的,都忘了?”
小宦官聞言一個哆嗦,忙低頭彎腰、邁著小碎步走到李邦寧身邊,壓低聲音道:“干爹,孩兒適才在外面撿到本小冊子,甚是稀罕有趣,孩兒就尋思著拿來給干爹解解悶?!?p> 小宦官是李邦寧當上勾當官后新收的干兒子,為人到也機靈,頗得李邦寧的喜歡。
“什么小冊子???”李邦寧不以為然的道。
小宦官從懷中掏出一本連頁小冊子,四下張望了一下,低聲道:“干爹,這冊子莫要現(xiàn)在看,等下值后干爹躲在房中慢慢看?!?p> 李邦寧不滿的皺了皺眉頭,壓低聲音斥道:“小六子啊,不是干爹說你,你說咱都太監(jiān)了,就要有當太監(jiān)的覺悟,你整天弄這些春宮圖來有意義么,這……這不是折磨干爹嗎?”
“干爹,您誤會了,這不是春宮圖,像是……像是有趣的話本?!毙』鹿賹⑿宰尤肓死畎顚幨种?。
“話本?”李邦寧有些疑惑的接過小冊子,隨意瞄了一眼,頓時就被封面上的標題給吸引住了。
只見封面上一行粗體大字:我和賈相不得不說的故事。
這是什么鬼?上面的所寫的賈相莫不就是當朝右相賈似道?
再細看,見旁邊還有一行字體稍小的副標題:一個賣瓜老嫗對賈似道始亂終棄的血淚控訴。
李邦寧腳下一軟,差點沒一屁股跌坐在地,旁邊的小宦官連忙上去扶住他。
李邦寧趕緊將小冊子往懷中一揣,四下看了看,這才不動聲色的訓道:“還不趕緊干活去?誤了差事仔細你的皮?!?p> 小宦官嘻笑著跑開了,全然忘了李邦寧教的禮儀。
與此同時,參知政事王爚正在家中后花園散步,老爺子已年逾七旬,這段時間正考慮是不是該向皇上乞骸骨,退休回家頤養(yǎng)天年??捎謸淖约阂坏┩讼?,朝中便再無人能掣肘權(quán)相賈似道,正猶豫不決間,數(shù)日前來了個年輕人,拿著老友吳堅的舉薦信拜會了自己。
來人自稱張炎,是白鹿洞書院的教授,跟自己說了襄陽的事,可又拿不出任何證據(jù)來證明所言非虛,這讓王老爺子十分犯難。
按理說,王爚身為參知政事,原本是有權(quán)參與國家一切大事的,然而一應戰(zhàn)事俱把握在賈似道手中,王爚連前方的戰(zhàn)報也看不到。
對于張炎要求將此事上奏給皇上,王爚沉吟了許久,在沒有任何證據(jù)的情況下就在朝堂上紅口白牙,皇上會信么?肯定不會,當今圣上對賈似道可是寵信有加啊。
但王爚也沒一口回絕,只說此事需細細斟酌,讓張炎最好能收集些證據(jù)來,這樣說話才會有份量,否則一擊不中便再無翻盤的機會了。
正沉吟間,管家躡手躡腳的走了過來,在王爚身邊低聲道:“老爺,方才有仆人在門外撿到本小冊子,小人翻看了一下,不敢做主,不知要不要呈給老爺?!?p> “什么小冊子,讓你這么慎重?小事就不要煩老夫了,你自行處理吧?!蓖鯛~對管家打斷自己的思路有些不滿。
“老爺,小冊子寫的是賈相的事。”
“哦!拿來看看?!蓖鯛~一聽跟賈似道有關(guān),頓時來了興趣。
從管家手里拿過小冊子,見封面上四個大字:倩女幽魂。
這似乎是個話本,跟賈似道有什么關(guān)系?王爚一臉狐疑的打開了小冊子。
“悠悠蕩蕩風一陣,來了屈死一亡魂。想我慧娘到陰曹,要將冤屈訴閻君……”果然是話本,上來就寫陰曹地府,有點意思。
王爚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住了,饒有興趣的看了下去:“十里西湖霜滿天,玉簪暗暗惜華年;若教雨盡長相護,只慕鴛鴦不慕仙……”
剛才還是陰曹地府,怎的一下子又轉(zhuǎn)到了西湖,這彎轉(zhuǎn)的未免也太快了吧?老爺子的腦子一時有點跟不上節(jié)奏。
隨著小冊子被一頁頁的翻開,王老爺子的臉色是變幻不定,時而捻須微笑,時而面露不憤、時而又露出悲泣之色,
這自然是舒童根據(jù)前世記憶胡亂拼湊出來的話本,開頭便是李慧娘到陰司狀告賈似道,然后畫面一轉(zhuǎn),又將白娘子與許仙斷橋相會的場景搬了出來,敘述了慧娘與裴舜卿從初識到兩情相悅的溫馨畫面。
緊接著鏡頭又一變,壞人登場,賈似道強搶民女不成殺人泄憤,李慧娘西湖邊香消玉隕。到最后,又變成了人鬼情未了,兩人陰陽兩隔還能執(zhí)手含淚,反正就是怎么煽情怎么來。
“裴生不要哭嚎啕,老賊殺我赴陰曹;耳邊又聽鬼鈴叫,你我分離在荒郊。”隨著最后一句讀完,老爺子已是老淚縱橫、出奇的憤怒了。
“啪”的一聲,一只白玉般的瓷杯在青條石上摔得粉碎,老爺子氣得須發(fā)皆張:“賈老賊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