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南門五大大方方地從大門旁的院墻上翻出去,在墻上留下兩個黑鞋印,得意洋洋地走遠了。
金銀花就這點最好,讓他看守后院,他就只看守后院,前院的事情自然不歸他管。哪怕他親眼看到,也不會多一句嘴。
其余仆人丫鬟見此,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畢竟只要少爺不被趕出家門,他就鐵定是南門家下一任家主,沒必要在這種事情上得罪少爺。
路過天香樓,南門五也不知道為什么,總是很是自然地抬頭挺胸,稍稍邁大步伐,裝作無意地露出掛在腰間的錢袋,就等著老鴇開口喊住他。
可惜,就算他在天香樓門口磨磨蹭蹭,也沒有女子來招呼他,更別說老鴇了。南門五灰溜溜地離開了,心里不停地安慰道:我是要去書塾的,怎么能在這種地方浪費時間?她們不喊我就罷了,若是喊我,我也不會回頭的。
南門五不知道的是,這老鴇收了他爹南門岳的錢,喊誰都不可能喊他進來玩玩的。若是被他爹發(fā)現(xiàn)他逛青樓,別說南門岳不給老鴇銀兩,就連南門五也沒錢繼續(xù)逛青樓了。
到了書塾,南門五破天荒的緊張起來,又是整理衣襟,又是擺弄腰帶,末了又擔心自己的儀容不整潔,心里敲敲停停數次退堂鼓后,才下定決心,深吸口氣,叩了叩書塾大門。
南門五心里慘叫道:不好!待會見了先生要怎么說?按原來想的說辭會不會太不要臉了?畢竟我家離這兒遠,再怎么順路也不可能溜達到這兒來啊。先生一聽就知道怎么回事。那就直說我來交錢聽講的?先生會不會覺得我很俗啊。而且也沒見其他人交銀兩吶。難道是暗地里交的?
南門五越想越糾結,心里權衡許久才推定待會要說的話,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沒人來開門,就使了點勁,拍了拍門,依舊沒人開門。旋即心生疑惑,便繞到平時自己偷聽的地方瞧瞧什么情況。
書塾的院墻有一人高,正好擋住學生從里邊看外邊的視線。但惟獨東南處有面院墻,因為年久失修,破損得極為嚴重。趙啟祥就請人把墻頭砸了,留下僅有膝蓋高的一道矮墻。每天早上站在這里,正好能看到朗讀詩書的趙先生,以及坐下底下的學生。
南門五很是熟練地越過矮墻,半個身子進到院子里去,試探著喊道:“先生?我是南門五,先生你在嗎?”
喊了半天,沒見有人答應,南門五悻悻地退出來,很是疑惑地又走回大門,使勁錘了門兩下,喊話的聲音更大了,就連隔壁院子都能聽到他喊的“趙先生”。
很快就有一道不耐煩的嗓門嚷嚷起來:“鬼叫什么吶!趙啟祥中午飯都沒吃就出城去了!別在這兒鬼叫了!再叫一下,看老子揍不揍你!”
南門五高聲回了句“多謝”,匆匆向城門跑去,因為他聽見那院子里傳來的罵罵咧咧的聲音,再不跑就要挨打了。
想到這兒,南門五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鳳岐縣并不大,只有東西南北四個城門可以出城。不像那景州城,單單南面就有三個城門,每個城門都有持戟甲士看守。而鳳岐縣南城門,四個老卒分坐在桌子四周,還有茶鋪老板沏了一壺茶送來孝敬,這日子過得比知縣老爺還愜意。
“你們看,南門家的那個?!庇袀€尖嘴猴腮的老卒笑著向南門五努努嘴,待到其余三人都看了過來,那老卒向南門五招了招手,說道:“南門家那小子!過來!我跟你們說,上個月我那當捕頭的哥哥做壽,南門岳死皮賴臉,送了三千三百錢來。平時哪里想得到一殺豬的這么有錢。”
“差不多三十兩銀子?。?!我的天哪。材老哥,這屠夫真這么賺嗎?”三人咋舌,每個人神情各不相同,有羨慕,有疑惑,有驚訝。
“三十兩就把你們嚇到了?出息!”
四人說話也不在意聲音大小,盡叫南門五聽了去。南門五正是年輕氣盛,哪里聽得別人這么吆喝自己?而且還是自己最瞧不起的幾個兵痞子?轉身向城門洞走去。
為首的還沒說什么,他左手邊的那個拍案而起,手里不知何時抄出了把橫刀,罵道:“狗東西,仗了誰的勢在這兒猖狂?!區(qū)區(qū)一個殺豬賣肉的也敢如此放肆!”
“唉,陳老弟,別生氣。小子年輕氣盛,不懂事也正常。不理會他,我們繼續(xù)說我們的?!?p> “哼!還是材老哥脾氣好。換作是我,不得喊上兄弟拆了他家的鋪子!也得讓那個殺豬的脫層皮!”
南門五深知和這些人爭吵,自己勢必要吃虧,說不定還會連累老爹。此時找先生是頭等事,不能耽誤了······可恨!右手重重地砸了下城墻,又是深吸幾口氣,拳頭攢得死死的,低頭快步走出城門。
出了南城門就一條青石板路向南延伸出去,路兩側有鱗次櫛比的房屋,多是住在城外的農人獵戶的民居,客棧驛站,還有一些商鋪。再往外就是農田,幾座山丘以及幾條小河流。
正午時分,路上的人很少。
南門五心事重重,走到農田邊上,才猛然想起來,那人說趙先生出城了,可沒說去哪兒了啊!自己沒頭沒腦地出城來,這下該如何是好?正苦惱著,眼角余光掃到了一個獨特的身姿,一個身上穿戴整整齊齊的人站在地里,不停地彎腰起身。
找到一條小路,南門五急匆匆向那人跑去。沒跑幾步遠,那人就轉過身來用衣袖擦汗。
果然,是趙先生!
“趙先生!”南門五很是興奮,挽起袖子,把衣擺扎起來,擺著手就向趙啟祥跑去,惹的其他農民好奇矚目。趙啟祥聞聲,抬眸望去,笑著應了句后,握著剛拔下來的雜草,向田邊走去。
南門五瞧見趙啟祥赤著腳,挽起褲腿衣袖,手里握著一把雜草,疑惑道:“先生,我剛剛去書塾找你,發(fā)現(xiàn)沒人在。聽了隔壁大哥的話,就往城外尋來了。不過,先生,你怎么在這兒???”
趙啟祥也沒有不好意思,揮了揮雜草,然后把雜草整齊地碼放到田間土埂上,笑道:“我在種田啊。家里揭不開鍋了,再不種田,我就沒飯吃了。五子,你找我有什么事嗎?”
“先生,你,種地?”南門五退了兩步,上下打量著趙啟祥,挑了挑眉頭不可思議地說道,“先生以前沒種過地吧?”
趙啟祥點點頭:“嗯。這半畝地閑置了有三五年吧。之前是請了一戶人家來種,我每年收點糧食。前幾個月,他們家三個兒子都入伍當兵,他們家的農活都忙不過來,我也沒好意思再麻煩他們,就自己來打理了?!?p> 南門五哭笑不得,指了指周圍的水田,說道:“先生,我不知道要怎么種地,但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吧。先生,你的地里怎么沒有水???”
趙啟祥提袖擦汗,反問道:“先放水,在插秧苗,那不是如同水中造舟,飄忽不定?理應是先插秧苗,后放水。先造好船,才能下水。讀書亦是如此,肚里要先有東西,才能提筆寫文章。不然空有一張嘴,能寫出個什么來?”
南門五神色肅然,深深鞠了一躬,佩服道:“受教了。先生大才!”
“五子,你來找我是有什么事嗎?”
“先生,我想讀書?!蹦祥T五說罷,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連忙改口道,“不是不是,我是想以后每天午后去書塾聽先生講學的,這是我準備的一點銀兩。可看到先生還要種地,也就不敢再開口要求了?!?p> “唉?!壁w啟祥愣了一下,悠悠嘆了口氣,雙手背到身后,瞇眼望著天空,感慨道,“這么喜歡讀書的人沒書可讀,反而那么多有書讀的人都不愛讀書??尚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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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兩芍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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