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月或許是楊錚這二十九年來最痛苦的兩個月。
不但是因為每天都要和那無名老者下至少十盤的盲棋,更是因為,他必須要在嘈雜的環(huán)境中,去集中精神走好自己的每一步棋。
那時候的自己差點堅持不下去,也因為一整天沒有贏過老者,而發(fā)現(xiàn)了自己其實太過于平庸。
但楊錚到最后也沒有放棄。
他甚至還想出了一個笨辦法,每次精神不集中時,他都會掐著自己的腿。
用疼痛集中著精神。
這也讓無名老者,想起了他的以前。
在他那個動蕩的年代,市面上好多棋譜都被外來的侵略者當成廢紙一般燒了,在他那個看不見希望的年代,好一點的棋路都是口口相傳的。
而他的養(yǎng)母為了讓他學好棋,也為了在戰(zhàn)亂中保護好他。她把他關在一間破廟里,讓他每日與那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為伴。
而他的養(yǎng)母,靠在門上對著他說,只要他能在盲棋上能贏過她,他才能被允許從破廟里走出來。
于是,為了離開這間只有菩薩像的破廟,他幾乎每一天都會集中精神與他的養(yǎng)母下著盲棋。
他很笨,天賦也不高。
整整半年都沒有贏過他的養(yǎng)母,也沒有走出過那間陰森的破廟,長期的壓抑讓他開始偏激開始憤怒,他終于望著那尊被世人稱之為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他大罵道,他罵著若是真有神佛,那就出來顯靈去結束戰(zhàn)爭,去幫他還有他的養(yǎng)母去結束著這看上去暗無天日的日子啊。
但菩薩不會說話,戰(zhàn)爭也不會因為一座不會動的泥像而去停止他的炮火聲。
門外時不時的槍聲,還有破廟里那永遠冷眼旁觀的菩薩像,也讓這個不到十歲的孩子明白,原來,人只能靠自己。
他摸著坑坑洼洼的觀音像,他時而大笑著,時而痛苦的哭泣著。
那已經(jīng)坑坑洼洼的泥像菩薩,或許因為太久沒被打理,身上泥巴的皮囊慢慢凋零,露出了里面尖銳石頭。
他不小心被這石頭劃破了手指,鮮血染紅了泥巴像。
他望著這鮮血。
他好像又明悟了什么。
半個月后,他終于下贏了他的養(yǎng)母,他也終于走出了這間破廟。
破廟里,菩薩像上,有著一幅幅鮮血畫成的棋譜。
破廟外,他望著那丑陋到猙獰的養(yǎng)母,他抓住了那空蕩蕩的袖子。
他淚流滿面的望著外面的千瘡百孔。
他忽然覺得他的母親是英雄,是他的英雄。
因為,她在這個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用她的這種獨有的方式,教會他認識這個世界,也守護著他那小小的世界。
……
楊錚下贏了老者,也離開了這間干凈的屋子。
原本人聲鼎沸的屋子,卻因為楊錚的離開,變得空蕩蕩的。
老者坐在楊錚的位置,他拿出了筆,又在桌上寫出了一個“入”字。
……
楊錚并不知道下贏老者對于老者意味著什么。
他也不知道,他的棋力已經(jīng)達到了何等地步。
他只是又融入了平常的生活,一邊招著生,一邊努力工作。
慢慢的,他讓阿吉感覺到刺眼的鋒芒,又慢慢回歸于平淡。
馬上就要到了春節(jié),棋社也要放著假。
楊錚也終于拿到了他在棋社里的第一筆工資。
一共一萬二千三百六十五塊錢,這應該是棋呆子給出的最高價格。
也是棋呆子第一次見面時就在心里約定好的價格。
楊錚也是頭一次拿到這么多的工資。
他好像也想起了之前兢兢業(yè)業(yè)工作了七年沒有漲薪的公司,更想起了那個說只要上線就給他們這些老員工股份的小老板。
也不知道,他現(xiàn)在兌現(xiàn)了他當初許下的承諾嗎?
楊錚一邊想著,一邊走進了一旁的商超,等他出來時,他手里全都些老人與女人用的東西。
他好像忘記了自己。
也好像,他一直總是忘記著自己。
……
天天象棋見,也打算在春節(jié)左右上線。
雖然嚴格意義上,這款app現(xiàn)如今不是很完善,也有著諸多bug。
但現(xiàn)在市面上的app,不大多也都是這樣嗎?
半成品上線,然后用漫長的時間去完善。
最后在打著感情牌,收割一波感性的用戶,再轉手賣掉。
這是互聯(lián)網(wǎng)的常態(tài),也是現(xiàn)在互聯(lián)網(wǎng)企業(yè)家的思維。
相比于勤勤懇懇的實體,互聯(lián)網(wǎng)只要前期投入廣告成本越來越多,那他回本速度也會越來越快。
年輕人和融資他企業(yè)的公司,在廣告投入上花了整整五千萬,整個上京市鋪天蓋地幾乎都是他們的廣告。
但,他們卻好像忘記了當初和員工的承諾。
一筆不到兩千塊錢的獎金,就讓新員工打了雞血,老員工拼命地發(fā)揮著最后的余暉。
也好像,這筆支出對比,就在告訴著世人一個最基本的道理,那就是普通員工其實才是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最微不足道的成本。
年輕人仍然再畫著大餅,他說,他第一個月會拿出一部分收入作為新老員工的獎金。
他故意的錯開了很多年前,他給員工承諾的股份,他也更在酒會上,舉起酒杯,承諾著一個又一個他根本不會去完成的承諾。
楊錚在回家的路上,看見了天天象棋見的地鐵廣告牌。
他望著廣告牌里那個曾敗在自己手下的秦小憐和不知從哪請來的大爺對弈的短視頻廣告。
他也望著在幾手后,輕松贏下大爺?shù)那匦z默默地拿起了手機,拼命地推薦著里面的天天象棋見。
楊錚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昂起頭,帶著笑意走出了地鐵。
在他離開了地鐵時,地鐵上的電視臺忽然插播了一條新聞。
就在剛剛,一直段位在一級棋手的鵬飛,終于升上了象棋大師,成為國內(nèi)有史以來最年輕的象棋大師。
不過比起這個正兒八經(jīng)的象棋新聞,大家更多的話題還是在剛剛的廣告上。
那美麗的倩影,不比鵬飛那張呆萌的臉更有意思?
那華麗的短視頻,不比那干巴巴的新聞更有吸引力?
或許在大家的眼里,象棋的未來并不是靠勝負去決定留存,而是像剛剛的廣告一樣,用著“精美”還有“華麗”去讓象棋記在人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