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你的學生吧?棋下的不錯,但奈何運氣太差了?!蓖跻环餐笃聊焕飽|東與應屆生的對局,他不免有些惋惜。
因為,此刻已經進入了這盤棋的后半段,東東的棋面上只剩下單車一炮三卒,而應屆生的棋盤上還有著雙馬一炮一車。
單論左右棋局的大子來說,應屆生所剩的大子要明顯多于這個被很多人寄予厚望的東東。
在看棋局布局,應屆生的雙馬早已越過楚河漢界的天塹,直逼東東老帥所在的九重天。反觀東東的單炮一車卻因為這兩只來勢洶洶的馬,無奈恪守在九重天旁的“天外天”。
雖然她的三卒早已越過應屆生那堪稱銅墻鐵壁的防線,但三只只能移動一格的無名小卒,在這些象棋高手眼里可壓根無法掀起改變局勢的駭浪驚濤。
“運氣?”楊錚望著這盤可以被稱之為死局的棋,他細細琢磨著王一凡剛剛話語中的運氣二字。
“的確就是運氣,對面這個傻小子,一看就是象棋屆的門外漢,但他卻能亂拳打死老師傅。這不是運氣是什么?”在王一凡身邊慢慢聚集了不少職業(yè)棋手,這些職業(yè)棋手也似乎很認同王一凡特大剛剛所說的運氣二字。
也畢竟,應屆生就算在這般巨大的優(yōu)勢之下,他最后依然選擇的還是防守。
“象棋棋盤上可永遠不會出現運氣二字。”楊錚默默地回應道。他仔細望著大屏幕上被眾人視為是“死局”的棋局,他又情不自禁地說道:“而且,就算真有運氣二字,東東的運氣不但不差,反而很好!因為她的對手,可是一位真正的強者!一位冷靜謹慎,還有著大毅力的強者!”
……
應屆生望著自己棋面上的巨大優(yōu)勢,他不但沒有感覺到任何喜悅,他反而從這盡是優(yōu)勢的棋面上,莫名的看到了自己的“敗象”。
這種古怪的感覺,讓他強忍住自己進攻的欲望,轉而走入了他最擅長的防守領域。
他正如楊錚所說,他是一個謹慎的人,這種謹慎的優(yōu)點,其實是源自于他骨子里的自卑。他不敢輸,也害怕輸,因為他害怕自己若是輸了,就會回到自己最痛苦的那段歲月里。
在他那段最痛苦的歲月里,自己的身邊除了貧窮以外,就好像一無所有。
他還記得,自己在中考的前幾天,家里又一次因為沒交電費而斷電,他只能坐在院子里,在漫天的繁星下吃力的備戰(zhàn)著中考,他很會苦中作樂,用鑿壁偷光的典故給自己打著氣,他也會在星空下幻想著自己無窮的未來。
他很自卑,尤其在上了城里的高中之后,面對著那些從小就比他家境好,能夠上的起課外輔導班的同學,他的眼里除了自卑以外還有著渴望。
他很努力他也很執(zhí)著,但教學資源和天賦的差距,讓他明白他就算再努力,也無法勝過身前人。
所以,他最后其實選擇的是不輸。
就像他現在面前這盤棋一樣,一點的風吹草動,都讓他喪失了與對手拼命一搏的勇氣。
東東其實也在中盤時期就看出來了他的棋道缺陷,所以她在與他換子的過程中,故意將她棋盤上后期殺傷力最大的雙馬作為“棄子”,掩護著她棋盤上殺傷力最小的小卒過了河。
她明白對面棋手的心情,也明白對面棋手最害怕的就是輸。
因為,她曾經也是這樣既自卑又渴望的人啊。
但她可比他要勇敢,要清醒。
因為她比他更明白一個道理,那便是,倘若命不眷你,便于命斗,倘若天不容你,便于天斗,反正人生就是一場輪回,大不了,重頭再來!
東東明顯是賭對了,她的三卒呈尖刀形狀插入了應屆生的后營。她在雙馬棄掉的同時也帶走了應屆生的雙相。應屆生的后營除了老士和一個空頭炮以外就在無防線。
隨著東東一步一步逼近著老帥所運籌帷幄的軍營,應屆生被迫調動了一只馬回去防守。
他的確如很多象棋高手所認為的那般沒有出息。
因為,就算他調動了馬回去防守,也是習慣性的卡在公共時效的最后幾秒。
至于那殺傷力十足的炮,卻依舊卡在后營,不敢上前一搏。
“其實,士也很重要?!睎|東望著這個面無表情始終低著頭的對手,她難得的在比賽中說出自己的心里話。
但應屆生沒有回應她,他只是望向了一旁的計時器計算著最后的得失。
還有五分鐘,只要自己能拖完這五分鐘,自己就不會輸。
自己也或許會在今天成為職業(yè)棋手,去擁有著一個他曾經向往的未來。
雖然他是這么想的,但他落子的速度,不經意間要比之前快上不少。
“士又怎么可能比得上車馬炮呢?”
“士這枚小小棋子,甚至連小兵都不如,他啊,可是一輩子都過不了河!他永遠只能窩在小小的后方,去仰望著身前人的背影??!”
應屆生似乎不贊同東東的話,但他也只是在心中反駁。
但是,東東的下一秒,卻讓應屆生那一直緊閉的嘴唇開始顫抖。
因為東東的下一秒主動放棄了那盯死了過河馬的單車,大開大合的直接殺入了應屆生的后營。
此時,只要應屆再回調回馬,那么這盤棋,他最多五手就能贏了。
反觀東東至少需要六手,才能喊出她在這盤棋里的第一聲將軍。
應屆生不可思議抬著頭正視著東東那一張稚氣未脫,卻比自己堅毅許多的小臉。
他顫抖的、緊張的、痛苦的用手指在平板電腦的屏幕上移動著那只回防馬,這也是他今天下的最快的一步棋。
他麻木的、無神的、落寞著望著東東再次前進著小卒。
他想習慣的、卑微的、軟弱的移動著老帥身前的士去拖慢東東的節(jié)奏。
但他卻在落子前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隨后,他的眼角突然多出了一滴水珠。
他這一步沒有走士,他反而移著馬故意拖慢了節(jié)奏,喊出了他已經許久沒有喊出的“將軍”二字。
這一步不是死將,這一步也讓他的五手優(yōu)勢變成了和東東一樣的六手競速。
他抬著頭又哭又笑,他好像又想起了那段他最不愿意回憶的歲月,他想起了在那天中考前,他疲倦的望著漫天的繁星眼里全是一絲迷茫,他好像也記起了那時家里雖然窮,但他的家人都很愛他。
他們和他一樣沉默,一樣不善表達。他們對他的愛更多表現在,在他學習的時候,他的父母,他的爺爺奶奶,總是躲在身后的屋子里不敢發(fā)出任何聲響。
那時的他們總是怕打擾他的學習,也怕打擾他成為不了和夜空中一樣璀璨的繁星。
他終于想起了,那時的他不愿意做繁星,只想做蠟燭,雖然蠟燭沒有繁星那般璀璨,但起碼能夠照亮著他身后那被黑暗籠罩的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