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驟然的清冷

　　張希在我的印象里，是一個刻薄的人；他的計算能力，是我拿著計算機也算不過的，第一次在店長室聽到他跟卓楠在計算人工成本的時候，他已經(jīng)計算到每個人的工時飽和度了，以及每個人的工時分配的時候，我就覺得頭疼。前幾任店長在任的時候，也沒見到他們這么算計過。

　　可我總認為，裁員，或者用嚴酷的制度來迫使員工離職，并不是挽救企業(yè)經(jīng)濟的致勝法寶；對于調(diào)職，或者退休的基層干部，以前的店長會送份小禮物，或者擺一桌踐行酒；他不會，所以每個人都走得悄無聲息；感覺從來沒有存在過似的。

　　如今，從他嘴里冒出這么溫暖的話語，我竟然還有些不太適應(yīng)；總感覺眼前的人不真實。如果不是周遭的同事對他有誤解，就是商人最懂的靈活應(yīng)變。

　　等到下班，打卡機前擁滿了同事，我也是害怕，沒有搶到第一個，就想等著人流少一些再進去打卡；在一旁等著的人，不止我一個，一起乘車的李紅和卓新也是如此。

　　“李萌，我們等會兒打卡吧，這么多人，太嚇人了?！弊啃吕以谝慌缘戎＝裉煊熊嚮丶?，不用像以前一樣急著趕公交，在一旁等著也行。

　　對于這場疫情，我和大多數(shù)人一樣，對于官方的數(shù)據(jù)，也是持有懷疑的，畢竟我們周邊存在太多的小道消息；在這個小道消息充斥的時候，我不知道自己該相信什么。此刻，我只是覺得保護好自己最重要。

　　一起坐張希車的人里，我的級別最低，打了卡，自然我還是要稍微主動一些，幫領(lǐng)導推一下購物車的。

　　我是最后一個下車的人，李紅和卓新把副駕駛的位置讓給了我，這也正和我意，張希的車有些高級，我不太會用，副駕駛就不同了，車門沒那么講究。第一次坐副駕駛，還是不太習慣要系安全帶；要不是車子不停的叫，我都還沒意識到這點。可這安全帶怎么系呢？記憶里上次坐親戚的車時，那個安全帶都不知道怎么扣起來。

　　為了不至于讓自己在領(lǐng)導面前丟面兒，腦海中努力回想著親戚系安全帶的教程。可能是自己沒坐個小車的關(guān)系，總是那么不太習慣。車不叫了，張希也正常的把車開在了回家的路上，啟程的時候，正好王師傅的車也準備出發(fā)。

　　“老王，今天你稍微辛苦一下，一定要把他們安全的送回家啊。明天你漢口那邊就不考慮接了，我們都早點來，咬咬牙，就明天一天，初一開始，應(yīng)該不會有什么生意了?！睆埾０矒嶂鯉煾怠Ｅ既豢吹礁瘪{駛的食品賣場負責人吳征。

　　“吳征，明天你們都辛苦一下，讓你們的促銷員能來的還是堅持來，除非廠家都來函了，否則不要輕易放促銷員休假了?！彼麌诟乐?p>　　“好的張店?！眳钦鞫Y貌的回復著。

　　——我的天，這還是人嗎？我們不能在家休息就算了，人家促銷員又不拿你大眾超市一分錢，這種時候，不讓人家休息嗎?

　　心里這么想的，但嘴上卻不敢說，萬一惹毛了領(lǐng)導，以后給我小鞋穿，那可蹩腳壞了；畢竟穿過小鞋的我，是深知穿小鞋的難受滋味的。

　　“哎，今年武漢的餐飲、娛樂行業(yè)，肯定是個大滑坡，搞這行的商家，這可掉得不是一般的大呀?！睆埾８锌?。

　　“是啊，這影響多大呀。首先影院的春節(jié)檔，就完全廢了?！?p>　　“我媽二十七八還訂了年飯的，辛虧跟她說退了?！?p>　　“哎，往年春節(jié)，是餐飲、娛樂行業(yè)最賺錢的時候，現(xiàn)在可好，曾經(jīng)一年里生意最好的時候，現(xiàn)在成了最壞的時候?！?p>　　“還不曉得什么時候能夠恢復?！?p>　　三個領(lǐng)導，在車上七嘴八舌的，我完全沒有插嘴的地方兒，為了不至于讓自己顯得尷尬，在卓新說完最后一句話的時候，我添了句自己的疑問。

　　“不是說封到春節(jié)假期過嗎？”其實話剛出口，我就覺得吧，自己問得有些白癡。新聞都沒有說什么時候結(jié)束，我說的，不過是小道消息的揣測。

　　“你聽哪個地下宣傳者說的呀，這場疫情，武漢必須要等到疫情數(shù)字歸零才會解封，你認為疫情數(shù)字是春節(jié)七天就能夠迅速歸零的嗎？”張希反駁著我。

　　“張店，那你覺得這次封城會到什么時候結(jié)束呢？”李紅也有些不解。

　　“看三月份能不能帶著大家一起去看櫻花吧。我希望三月份疫情結(jié)束，我能夠帶著你們這群管理人員一起去武大看櫻花。”

　　——3月份，我的天，感覺好漫長。

　　李紅和卓新，都住在莫北路的大眾集團職工宿舍，曾經(jīng)是最熱鬧的街頭，曾經(jīng)堵車到可以讓人睡一覺醒來，車還在原地沒動的莫北路?，F(xiàn)在別說堵車了，這路上連紅綠燈都好像突然停電了般。這種陡然出現(xiàn)的清冷，讓人很不適應(yīng)，車流驟然減少，人行道上停滿了原本應(yīng)該開在馬路的車輛。人們讓開了道路，縮在家里，有多少人跟我一樣，將解封的日期，寄望于春節(jié)假期過后呢。

　　“這簡直就不像莫北路。”車上就剩下我和張希，此刻，他似乎已經(jīng)退卻了店長的光環(huán)，像一名普通員工似的和我攀起了家常。

　　“嗯，上午坐車出來經(jīng)過這里的時候，車輛還比現(xiàn)在多好多的。沒想到現(xiàn)在下班，馬路上都沒有車了。”變化這么快，我也沒有想到。

　　“你以前從門店坐的士回家過嗎？”

　　“坐過?！蔽一卮鹬?。

　　“那你注意看看路線，我們走最近的路回家?！蹦軌蜃系觊L位置的人，確實是經(jīng)營老手，有人說他善于表現(xiàn)，但此時，他的一個“我們”，瞬間拉近了我和他的位置，我以為店長都是群高高在上，只能仰看的領(lǐng)導，沒想到他此刻還能夠這么接地氣，不再是我和你之間的區(qū)別。而是我們……

　　我笑了，我是個感性的人，我們這個詞，讓我對他不再是仰望的視角，我突然覺得自己可以平視了，至少在這輛車里；他給了我平視他的機會。

　　“嗯，好。您不用走立交橋，走下面，第二個路口，就可以過磨河大橋，過了磨合大橋走臨江路，到了路口左轉(zhuǎn)左轉(zhuǎn)再右轉(zhuǎn)?！蔽腋嬖V他。

　　“聽著好復雜，不過我大概知道怎么走了。你看著點兒，到了路口提醒我一下?！蔽艺f的這么復雜，他竟然一下就知道了。嗯，理解能力確實比一般人強。

　　我顧著看街道沿途的變化，他在開車，也許他意識到車上陡然的清冷，和這大街上的蕭條，都快融入一起了有些不習慣，輪到他找著話題了。

　　“明天我先接你，你記得通知李紅和卓新她們?！?p>　　“好?！?p>　　“明天應(yīng)該是我們生意最后忙的一天，你們部門預(yù)計怎么排班呢？”我知道他是隨口一問的；我知道他只是因為車上的冷清，讓他有些不習慣；畢竟明天就是年三十了。可這隨口的一句話，我能說什么呢？總不能說呂文文說因為怕死，所以明天開始不來上班吧？

　　“我已經(jīng)跟楊勇經(jīng)理匯報了，他說明天上午排好?！逼鋵嵗咸熘溃且豢?，向張希告呂文文狀的心真的有，可我仍然說不出口。因為我們是同事，更因為有些事情，我不能越過楊勇直接向張希匯報，我不能越級；領(lǐng)導的心，都深得很。

　　“明天是一班制，初一開始往后的決定都是一班制，早上10到晚上5點；初一到初三的加班，我不想讓呂文文和張曉菲加，你安排一下，你初一初二都來吧，讓張曉菲加班一天，呂文文就算了，她不是做事的人?！边@話，讓我眼前一亮。

　　——人家壓根兒就已經(jīng)不來了。加班費都不要了，不用您免。

　　商超人拿到手的工資水平是平均工資里最低的；員工盼星星盼月亮的希望能夠賺點加班費，給自己增添點收入；可管理層考慮的問題，卻更全面一些。他們考慮的不是哪一個員工增加收入，而是怎么做，才能夠讓全體在崗員工增加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