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翠兒，原是浣衣局的宮女。
皇上身邊的柳公公把我撥給了皇后娘娘，和我一起入宮的姐妹也被喊了去，我們才進宮一年不到，干得還是粗活，哪里輪得到我們侍候皇后娘娘啊。
柳公公卻說要的就是我們這些剛?cè)雽m的，說是心思單純。
我也不懂，開開心心就去了，聽說當(dāng)今的皇后娘娘是相國秦大人的義妹，秦大人在皇上剿滅楚國賊人的時候出了大力，而他的義妹那天剛好入宮，被那賊人嚇得不清，昏迷不醒好幾天了。
皇上體恤秦大人，就下旨封秦大人的妹妹為皇后，整個皇宮都知道了，就等著皇后娘娘醒來，行冊封禮，昭告天下呢。
我被分在寢殿內(nèi)伺候，皇后娘娘在床上躺了兩天，看來她一定是被嚇壞了。
皇上剛統(tǒng)一中原，創(chuàng)立綏朝，想是事務(wù)繁忙的，但還是每天一下朝就來看娘娘，啟德殿關(guān)雎殿兩頭跑，給娘娘一點點喂藥，還握著娘娘的手說話。
皇上和娘娘說話的時候我們是不能進去的，只有一次，皇上拉開帷帳的時候我偷偷瞟了一眼，這皇后娘娘真是好看啊，即便臉色蒼白，長發(fā)披散也美得不似凡人，怪不得皇上這般憐愛。
我剛進宮的時候就聽人說這宮里的瑜妃娘娘，原來的楚國平樂公主，是真正的絕色，貌可傾國。
只是可惜了，這樣的美人竟然也在被圍剿的賊人之列，香消玉殞了，自己從沒見過，不知跟皇后娘娘比起來如何？
皇上前一天下了命令，這關(guān)雎宮里要種滿繡球花，第二天一大早，關(guān)雎宮里的宮人個個都忙前忙后的。
我忽聽見寢殿里傳來細(xì)微的喊聲，趕緊跑進去一瞧，皇后娘娘果然醒了，和我一起當(dāng)差的麗兒高興壞了，著急忙慌地跑去通知柳公公。
這皇后娘娘躺著的時候像病西施，這醒了，更加楚楚動人了。
皇后娘娘醒了跪坐在床上，眼神空洞，抬頭看著這宮殿，又拿手去摸放在床角的鳳服，喃喃著什么，我聽不真切，就往前走了幾步。
皇后娘娘可算是看見我了，皺眉問我：“你是誰？”
我跪著答：“娘娘，我是翠兒，是柳公公叫我來伺候娘娘的?！?p> “白芨呢？”
“?。俊?p> 什么白芨？
許是瞧出了我的疑惑，皇后娘娘支著手深深吸了口氣，又問道：“白芨人在哪呢？”
這么一說我就明白了，我之前聽過白術(shù)白芨，是那瑜妃娘娘在楚國就帶在身邊的婢女。
我不知這皇后娘娘為什么要問這兩人，只如實答道：“娘娘，楚國的賊人已經(jīng)都被絞殺了?！?p> 我低著頭，看不到皇后娘娘的神情，只聽著床榻上傳來啪得一聲，再瞧那錦被上染了鮮紅的血漬，一點點漫開來。
“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活活把自己水蔥似的指甲掰斷了，我嚇壞了，剛想上前，聽見皇后娘娘一聲輕哼，渾身輕顫問我：“那我是誰？”
皇后娘娘這是睡傻了？我看著床被上的血漬浸透了金絲繡的洛陽牡丹，皇上馬上就到了，我怕得不行，只得道：“皇后娘娘，您是秦大人的義妹?！?p> 只留一瞬死寂，我便聽見了皇后娘娘的笑聲，皇后娘娘在笑，大聲地笑，我卻從來沒聽過這樣毛骨悚然的笑聲，這哪里是笑聲，根本就是在哭啊。
我不敢說話，只把頭垂得更低了。
“那瑜妃呢？”皇后娘娘又問。
我想著說些皇后娘娘樂聽的，答道：“瑜妃和那楚王一起被殺于城門下。”
話落，皇后娘娘像是想到了什么，斷了指甲的手要去掀開被子，弄得整個床榻上都灑遍了鮮血。
娘娘失控叫道：“孩子呢？孩子呢？”
皇后娘娘的語氣終于有了變化，想來娘娘問的是瑜妃的孩子，我忙答道：“那瑜妃死時，鮮血染紅了裙擺，奴婢聽人說，是那瑜妃已有孕，瑜妃受驚，孩子掉了?！?p> 我一邊答話一邊想著，瑜妃也是個可憐人，宮中只有她一人有過孩子，還沒了。
皇后娘娘不再問了，寢殿里一下子安靜下來。
吧嗒吧嗒。
我微抬起頭，就看見這地上落了好幾滴水，我抬頭看皇后娘娘，她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哭了，垂著頭盯著地，長發(fā)披散下來，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能聽見吧嗒吧嗒，不停地掉淚。
過了好一會，她終于抬起頭，蒼白的臉上是密密麻麻的淚痕，她對我扯出一抹笑，語氣柔和了些：“皇上知道我醒了嗎？”
“回娘娘，麗兒已經(jīng)去通知皇上了。”
“你叫什么？”
“回娘娘，奴婢叫翠兒。”
“翠兒，你可知道我昏迷時候頭上戴的簪子在哪兒？”
皇后娘娘說話好溫柔啊，我從柜上取下一個奩盒，遞給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那染著血的手翻找了一會，挑出了一支點翠梅花簪子，我才發(fā)現(xiàn)皇后娘娘的五片指甲全被生生掰斷了，我忍不住吸氣，那該多疼啊。
“你出去吧，我想躺一會。”
我剛退出寢殿想去給皇后找些藥來，門口就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是皇上來了，身上還穿著朝服，我還沒跪下，皇上已經(jīng)沖進了寢殿。
我怕皇上有事要吩咐，也跟著走了進去，一進去就看見皇上坐在床上把娘娘樓在懷里，娘娘剛醒，皇上怎么能摟得這么緊，生怕娘娘跑了一樣。
皇上把臉埋在娘娘頸窩里，拿手一點點順著娘娘的背，一邊撫一邊喃喃：“阿嫵不怕，阿嫵沒事了，阿嫵不怕?！?p> “不怕不怕，沒人能把我們分開了?！?p> “我們能一直在一起了?！?p> 娘娘一句話不說，面無表情就任皇上抱著，眼神空空的，不知道再看哪里，只是看著臉色比剛醒的時候更白了。
“啊！”我沒忍住一下子叫了出來。
我看到皇后娘娘突然開始大口大口往外吐著血，那黑紅的血一股股冒出來，我一下子被瘆住了。
皇上聽見了我的尖叫聲，下一刻我就被狠狠踹倒在地上，腦子嗡嗡作響，我抬頭對上了皇上那雙似要溢出血的眼睛。
皇上表情猙獰朝我吼道：“你給娘娘吃了什么？”
我嚇得不行了，只不停拿頭垂地，語無倫次地說：“娘娘，我，只給娘娘，遞了簪子?！?p> 皇上一下子沖到娘娘面前，撩起蓋在她身上的被子，那支梅花簪子被皇后娘娘狠狠插在心口上.
整根簪子都沒了進去。
皇上整個人都顫抖起來，麗兒聽見聲音剛進寢殿，就聽見皇上的嘶吼：“傳太醫(yī)！”
麗兒被嚇得不輕，又看到滿身是血的皇后娘娘，險些站不穩(wěn)，踉蹌著跑去喊太醫(yī)了。
皇后娘娘垂著眼，像是厭惡極了皇上，都不愿多看他半眼。皇上雙目通紅，顫抖著手捏住皇后娘娘的肩，逼著她看著自己，帶著哭聲，似在乞求：“阿嫵，阿嫵，你看看我，你不要嚇我?！?p> 皇后娘娘臉上有了表情，娘娘的眉狠狠地皺了起來，眼睛開始汩汩地往外冒著淚，我從沒見一個人留過這么多眼淚，更沒見過一個人留過這么多的血，血和淚夾雜著落在被子上，落在皇上的朝服上，落在那鳳服上。
像懷抱著易碎的珍寶，皇上輕輕摟住娘娘，讓娘娘把頭靠在自己肩上，語氣喃喃，像是在安慰娘娘，又像是在安慰自己，“阿嫵，再過幾月便是除夕，接著便是元宵，你說過年年有今日，我們也會有新的開始。”
娘娘擰住的眉慢慢松開了，我看著她慢慢抬手，像是想去摸摸皇上的臉，剛搭上皇上的手臂，手就重重垂在床上，闔了眸，那杏眸里最后一絲光亮也不見了。
皇上一愣，就跟瘋魔了一般晃著皇后娘娘，嘶吼著：“江重錦！你給我回來！江重錦！你給我回來！”
我知道，皇后娘娘再也回應(yīng)不了了。
皇上終是放開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的身體向后倒在床榻上。
皇上像是認(rèn)命一般，后退踉蹌了兩步，咚的一聲跪在了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