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家奴
“爪牙?”聶塵問了一句,仿佛自言自語。
洪旭篤定的道:“就是爪牙,我們大明人在倭國經(jīng)年積累,在平戶人數(shù)近萬,倭人擔(dān)心我們反客為主,故意將一些犯事的浪人放逐而來,定居常住。浪人都是游手好閑之徒,平戶的大明人被他們欺負(fù)得很慘?!?p> 聶塵看他說得齜牙咧嘴,崩裂開的傷口還在啵啵啵的流血,于是示意鄭芝豹拿出藥瓶給他們上藥,又端來水給他們喝,五人感激涕零,牛飲牡丹。
等洪旭喝飽了,聶塵又問:“若是浪人犯事被勘定所放走,他們會去哪里?”
洪旭眼神一眨,立刻道:“可是又有明人被浪人害了?”
他見聶塵不語,接著憤然說道:“這些浪人著實(shí)可惡,不但強(qiáng)買強(qiáng)賣,還經(jīng)常禍害商鋪,平戶的明人店鋪每月都要給一些地頭蛇般的浪人交錢交糧,不然就要上門打砸,如果有店主不肯就范,打人砸店都是常事,甚至人命官司也有發(fā)生。”
鄭芝龍插了一句:“今天白日,正是出了一起人命官司,一家賣酒的店主被一個浪人殺了?!?p> “賣酒的店主?”洪旭驚道:“可是西街的黃老漢?他死了?”
聶塵點(diǎn)點(diǎn)頭:“我不知姓名,只知他家里還有妻子?!?p> “平戶賣酒的明人只有他一個,若是如此,一定是他!”洪旭紅圈都紅了:“黃老漢為人平和善良,時常賒酒給我們,從不得罪他人,遇事忍氣吞聲,這樣的人……竟然也會被殺?!?p> 另外四人也紛紛垂淚,叫做陳衷紀(jì)的梗著脖子道:“黃老漢是傾家蕩產(chǎn)過海而來,做點(diǎn)小本生意,他一死,家里就剩個女流,一個兒子尚在黃齒,今后如何過活?只怕都活不長了?!?p> 鄭芝龍看不得男人流眼抹淚,厲聲喝道:“哭什么哭?男子漢大丈夫有仇必報,像個娘們一樣嚶嚶嚶有個球用?!”
洪旭聞聲抬頭,哽咽著道:“我們大明過來的人每年無端死去的不下十人,殺人者不是被勘定所私放,就是罰點(diǎn)錢蹲兩天完事,何來公道可言?”
聶塵拍拍手上的藥粉,起身坐在門檻上:“說得不錯,殺害黃老漢的浪人,今晚就跑了,連一個時辰都沒有在牢里呆滿,李旦要勘定所追捕,似乎也是說說而已?!?p> “追什么追,他們就躲在歌舞伎町,根本就沒跑?!焙樾窭湫σ宦暋?p> 聶塵眼睛一瞇:“躲在哪里?”
“歌舞伎町?!焙樾裉岣吡寺曊{(diào):“恩人大概是初來平戶吧?平戶分三處,一為明城,也就是現(xiàn)在這間倉庫所在的位置,我們明人都聚居這邊;一為城下町,是松浦藩倭人居住的地方。還有一處,就是歌舞伎町,那地方不大,全是酒肆妓館,向來是倭人消遣的所在?!?p> “歌舞伎町消費(fèi)昂貴,龍蛇混雜,九流橫行,一般我們大明過來的普通人囊中羞澀,又擔(dān)心招惹是非,不會過去,只有倭人喜歡逗留,犯了事的浪人也藏在里面,等風(fēng)頭一過,再出來招搖過市?!?p> “哦?!甭檳m和鄭芝龍對視一眼,脫口而出:“那不就是個藏污納穢的地方?”
“差不多吧。”洪旭道:“我們在替倭人做事時,曾多次跟著倭人商賈進(jìn)去過,所見所聞,毫無禮義廉恥和法度規(guī)制可言?!?p> 聽洪旭這么一說,聶塵的腦子里莫名的冒出大上海三個字來,黑道控制的老上海地下世界,不也是這個樣子嗎?
他的腦子里冒出一個火花,瞬間點(diǎn)亮,于是想了想,他問洪旭:“你們在平戶混了一年多,聽起來對這里很熟悉啊,具體是幫倭人做什么的?”
原以為這個問題很容易作答,沒想到洪旭反而扭捏起來,吞吞吐吐的半天不吭聲,另外四人也垂頭低腦,不敢抬頭看聶塵。
鄭芝龍心知有鬼,把刀子又拿出來恐嚇:“說!莫非你們幫倭人為非作歹的家伙?我一刀剁了你的狗頭!”
“不不不!我們沒有!”洪旭漲紅了臉,急切的否認(rèn):“我們雖然給倭人放高利貸的商賈做護(hù)衛(wèi),但絕沒有助紂為惡,正因?yàn)榭床粦T他們逼得我們明人家破人亡、妻離子散,才冒險偷借據(jù)出來燒掉,不然怎么會被關(guān)在黑牢里等死!”
“是啊,長衫家的賬本都被我們一把火燒了,十來家明人的鋪?zhàn)硬诺靡员W〖覙I(yè),我們怎會幫倭人害自己人?”
“以前我們不知道倭人高利貸那么可惡,為了求一口飯吃才去當(dāng)保鏢,等看到東市陳老板一家被拉去當(dāng)家奴,我們就立時決定不再幫他們了?!?p> 陳衷紀(jì)等另外四人也紛紛捶胸頓足,慚愧不已的低著腦袋不敢抬頭,深知自己幫倭人放貸騙錢、殘害同胞是一輩子的污點(diǎn)。
聽著五個人懺悔一樣的話語,聶塵對鄭芝龍擺擺頭,示意他收起長刀。
鄭芝龍還刀入鞘,喝道:“既然你們知道錯了,可愿意幫我們替黃老漢報仇?”
洪旭猛抬頭,搗蒜一樣的點(diǎn)頭:“愿意、愿意,黃老漢對我們極好,如果能為他做點(diǎn)事,絕不推辭!”
“男子貴在有錯能改,善莫大焉,你們有這份心,非常不錯?!甭檳m拔高自己的段位,居高臨下的道:“殺害黃老漢的浪人我們不知姓名,也不明形狀長相,你們有沒有辦法打聽出來?”
洪旭不假思索的回答:“這個容易,可以去勘定所偷看卷宗,倭人雖然放人跑了,但一定會有記錄。再者當(dāng)街殺人,有無數(shù)人目擊,里面一定也有認(rèn)識浪人的,一問便知?!?p> 聶塵心中大喜,臉上卻不動聲色,朝鄭芝龍丟了個眼色,起身道:“等會會給你們送點(diǎn)吃的來,你們在這里休息調(diào)養(yǎng),今晚好好休息,等兩天能自如走動時,就出去幫我們打聽消息,如果能得到確鑿的信息,我不但會考慮毀掉你們的賣身契,還可以賞你們錢財金銀。”
從勘定所買回洪旭五人時,牙行的人寫了一張賣身契,將五個人的姓名形狀都記錄在案,蓋印畫押,從此除非五人死了,否則在平戶島上洪旭等人就是聶塵家奴,打生打死聶塵一句話就說了算。
對這一點(diǎn)洪旭五人心知肚明,倭人對平戶管控嚴(yán)格,每個明人都在上岸時有詳細(xì)登記,離開平戶不論是出海還是進(jìn)入日本內(nèi)陸,都必須與上岸記錄進(jìn)行對比,否則不但要不能離去,還要被當(dāng)做海盜處理。
這樣一來,除了依附聶塵之外,洪旭等人唯有當(dāng)流浪的盜匪一個選擇,在幕府時代的日本當(dāng)盜匪,下場很凄涼的,洪旭不是傻子,不會這么干。
“聽?wèi){恩人吩咐?!毕胪诉@一點(diǎn),洪旭等人恭敬的挺直身子,端端正正的跪在地上,朝他叩了一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