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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橫刀伴酒

第四十一章:三記耳光與三座大山

我有橫刀伴酒 星河無舟 3039 2021-09-25 17:47:17

  謝鎮(zhèn)猶如晴天霹靂,捂著臉驚恐地看著謝堯,其實身具三品境界的實力,被老爺子再扇一個時辰也不見得會疼。

  只是身為泱泱謝氏的家主,謝堯又是當朝從一品的尚書令大人,早已積威深重多年,謝鎮(zhèn)對這個從小寵溺他,卻也嚴厲用心栽培他的祖父,一直懷有深深的敬畏。

  甚至敬字還得排在畏字之后。

  這突如其來的一記耳光,記事以來從未挨過,他看著祖父謝堯,突然感覺有些陌生。

  謝鎮(zhèn)不敢做聲反問,只是用飽含著惶恐、不解、委屈眼神詢問。

  謝堯搖了搖頭冷哼一聲道:“聽說你在兗州境內(nèi)排兵布陣、運籌帷幄,先是唆使聚星門聚眾殺人,這也算了,卻被人反殺得血流成河,后來又以刑部名義調(diào)動兗州巡城甲士張榜抓人,謝大人,你好大的官威!”

  謝鎮(zhèn)不以為然辯解道:“孫兒當是什么大事呢,捉拿江湖逆賊,本就是司職本分……”

  話沒說完,又是一記耳光響起。

  謝堯氣得渾身發(fā)抖,一腳踹翻了豪奢馬車內(nèi)的鎏金琉璃香爐。

  他伸出顫抖的手指,指著謝鎮(zhèn)氣急敗壞道:“逆賊?你真當我什么都不知道?順便告訴你,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曹臻,前幾日散了小朝會順嘴跟我這么一提,不是如此,何至于大動肝火?”

  “你小題大作抖官威,屠滅金門鏢局滿門也就罷了,還殺不干凈,既然如此,你便自己偷偷想辦法得了,還以捉拿逆賊的名義調(diào)動兗州兵力,哪里來那么多逆賊?你怎么如此不知好歹?”

  謝鎮(zhèn)一聽,臉色發(fā)白,失魂落魄。

  “你還自作多情以為陛下問你官袍合不合身是如何體恤你?是在敲打你!不知所謂的東西,還敢舔著臉討要差事,你不知死活盡可以死,別連累了整個謝氏一起陪葬!”

  謝堯瞪大雙眼,面目猙獰,之前在小朝會上指點江山的氣定神閑蕩然無存。

  謝鎮(zhèn)猶如一條被主人責罵的狗,畏畏縮縮在馬車角落,不敢作聲。

  謝堯見狀嘆了口氣道:“陛下改元嘉定,寓意已經(jīng)很明顯,方才你在小朝會上也有耳聞,吏治、漕運之制首重,至于鹽政如何,談及略少,但小朝會上提及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分明也是在整治之列?!?p>  謝鎮(zhèn)悚然問道:“自古以來,漕運、鹽政大都操持于門閥之手,歷朝歷代概不能免,前朝也不是沒有帝王想過整肅,可到頭來各門閥聯(lián)手反彈,才悻悻作罷,本朝又動這心思,真能順利嗎?”

  謝堯冷笑一聲,臉上晦暗不明道:“當今天子不是那前朝皇帝,首輔沈牧也遠非前朝丞相可比,漕運首當其沖,只要改制順利,鹽政改制緊隨其后,往后的門閥日子越來越不好過了?!?p>  謝鎮(zhèn)眼神陰沉道:“李室也是前朝門閥之一,深知其中復(fù)雜,如今吃相難看,想要釜底抽薪,豈是那般容易的?”

  謝堯一聽這話,氣得抬起手掌高高舉起,興許想到先前謝鎮(zhèn)已挨了兩耳光,這個自己寄予厚望的孫子雖然從小對其管束甚嚴,卻也寵溺有加,二十多年不曾動過一個手指頭,如今一炷香內(nèi)連挨了兩巴掌。

  謝堯嘆了口氣,最終仍是舍不得,抬起的手掌又重重放下。

  八百年前,貴族豪閥崛起,把持朝廷各方命脈,上至朝中官員,下至漕運鹽政,無論朝代如何更迭,門閥始終堅如磐石,每個朝代都心照不宣地需要和門閥協(xié)作共生。

  要不如何說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

  門閥勢大,已成尾大不掉的王朝痼疾,各朝君王皆知,卻無一人可以更改,各朝各地官員大多從門閥走出,君王想做改革,總會受到利益集團的種種抵制,最終不了了之。

  前朝大許開國之君開創(chuàng)科舉制度,取仕于民,寒門子弟開始魚躍龍門,進入朝堂,可畢竟門閥勢力依舊如日中天,寒門始終難出貴子。

  一代人的十年寒窗苦讀,如何輕易勝得過幾代數(shù)十代的家族積淀?

  不說門閥子弟自可通過祖蔭做官,輕易進入朝堂,就是這數(shù)百年家學(xué)淵源、世族之風的傳承,也不是寒門子弟可比。

  本就出身門閥的歷朝皇家尚且對門閥奈何不得,八百年來,除了曇花一現(xiàn)的陳朝,問鼎天下的家族,哪個不是門閥,寒門入仕要想取代門閥貴族,天大的笑話。

  “門閥樹大根深,為歷朝帝王所忌,明里暗里的打壓,卻始終巋然不動。以前是如此,往后可就不好說了,大鄭問鼎之前,北蠻南侵,中原亂戰(zhàn),累世豪閥十不存六,改革恰逢其時?!?p>  “嘉定元年以后,門閥子弟入朝為官的路子將越來越窄,科舉取士大行其道,又在漕運、鹽政釜底抽薪,循序漸進,門閥式微在所難免了?!?p>  謝堯緊閉雙眼絮絮叨叨,臉上陰云濃郁,睜眼看見一旁的謝鎮(zhèn)面露兇光,喃喃自語。

  謝堯留心一聽不禁怒火中燒,也顧不得心疼,第三記耳光終于落下。

  連挨了三記耳光的謝鎮(zhèn)再不敢多嘴,只是心里依舊陰測默念:

  讓我查出是誰在背后嚼舌根子,定讓你死無全尸!

  門下侍中周如晦沒有回門下省衙門,而是跟隨首輔沈牧回中書省。

  這兩位師出同門,又是同科進士,政見相近,理念相親,引為多年好友,世家門閥出身的周如晦性情歡脫瀟灑,和寒門出身、謹言慎行的沈牧不同,是個頂好說話的人,此時大大咧咧跨入中書省衙門。

  中書省屬官們看見這位平日經(jīng)?;问庍M來偷懶摸魚的門下省侍中大人,早已見怪不怪,膽子大的還敢笑著打聲招呼,侍中大人也笑著回禮。

  首輔沈牧沒有在衙門主位占據(jù)那張寬大幾案,日常辦公都在一旁的小房中,按照他的話說,喜豪奢容易使人喪失進取銳氣,失了兢兢業(yè)業(yè)的初衷,周如晦說他矯情。

  小房子也是情理之中的樸素簡陋,除了書還是書,周如晦毫不客氣,一下子坐在小書房里唯一的椅子上,首輔大人自然而然地就得站著了。

  周如晦靠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翻開桌上一本《金石經(jīng)》,慢悠悠說道:“整肅吏治,再動漕運,還有鹽政,最后還得削藩,我說老沈頭,把朝野上下的權(quán)貴得罪個遍,真不后悔?”

  “漕運鹽政都是你潁川周氏的錢袋子,本官先把你得罪了再說?!鄙蚰涟崃艘晦麜斪饕巫?,坐下后緩緩說道。

  周如晦聽罷佯怒道:“哪有你這種損友?專盯著老友的錢袋子折騰。不過話說回來,謝家在這兩塊才是真的饕餮巨獸,天塌下來個高的先頂著?!?p>  “不過施政理想歸理想,老沈頭你就不怕大家伙把你吃了?”

  沈牧默不作聲,但眼神依舊堅毅如鑌鐵。

  他又何嘗不知,自己要動的這四塊,正是貴族豪閥們賴以繁衍發(fā)枝的肥田,毀人富貴更甚于殺人父母,他作為寒門子弟出身,私底下不知被多少人罵作嫉富如仇,他渾不在意。

  雖千萬人吾往矣。

  他自寒門而來,深知底層百姓疾苦,自然懂得哀民生之多艱,一沒吃過門閥賞賜的飯,二沒領(lǐng)過門閥提攜的情,既然一心讀圣賢書讀到了這天底下最大的官,有些事情不去做,那么誰去做?

  至于削藩的舉措,除了周如晦這個至交好友,無人再得知這是與陛下做的驚天買賣。

  周如晦盯著沈牧,小聲說道:“自古帝王無情,你就不怕等你做完了這些事,為了平息各方的怒火,你倒成了自己的掘墓人?”

  沈牧微微一笑道:“天子自然也在千萬人之中,我沈牧自為天下蒼生做人事,至于后果,從不在考慮之中?!?p>  周如晦擺了擺手道:“知道知道,不必跟我說這些大道理,只不過這些事情八百年來無數(shù)人想過,可做成的一個都沒有,人間帝王尚且如此,你能不能做到還兩說呢。”

  沈牧站起身道:“八百年來如此,八百年后不知,可要做,這個年代正當其時,我沈牧之幸,在于為官得遇明君,拳腳得以任意施展,至于代價嘛,值得?!?p>  周如晦無言以對,這何嘗不是他自己的理想,只是他沒有沈牧這般魄力罷了,這也是他對這位老友的敬服之處。

  吏治、漕運、鹽政,三座大山屹立八百年了,真能搬得動?再加上削藩,不論成功與否,注定是四面楚歌的境地了。

  至少早在嘉定元年開始之前,陛下已欽定廢察舉,限功蔭而興科舉,門閥子弟輕易入朝的路子窄了,日后能進入朝堂大展拳腳的寒門士子自然多些。

  希望到時候,占據(jù)高位還能以天下蒼生為己任的讀書人,也能夠更多些吧。

  寒門出身,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尚能不變初衷,不避斧鉞,赤條條來赤條條去,這應(yīng)該就是沈牧為何至今無家室還是孑然一身的原因了。

  不論周如晦平日里如何笑著嘲諷沈牧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但在他心里,自認完全做不到。

  這家伙就像今生一世,就只為了能做成這些事情一樣,這樣的偏執(zhí),世間少有。

  周如晦走出中書省衙門,呆呆看著天空,眼里有種無法明說的擔憂。

  日頭偏西,雖遠遠還沒下山,卻也離黃昏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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