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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醫(yī)者

第十章 煎熬

小醫(yī)者 珞行 6275 2020-05-06 19:00:29

  尹醫(yī)生走了,沒過兩天,電視臺的夜間新聞在社會新聞的最后幾秒鐘用極短的篇幅做了后續(xù)報道,男主播用富有磁性的嗓音告知了廣大市民這一振奮人心的消息——造成這起社會影響惡劣的醫(yī)療事故的當事責任人已被辭退,死者家屬終于獲得了相應的賠償,他又正義凜然地宣告了社會正義得以伸張,并再一次呼吁醫(yī)療工作者們要在提高自己業(yè)務水平的前提下兼修醫(yī)德。尹醫(yī)生做出的犧牲終于換來了皆大歡喜。這場醫(yī)療風波也隨之漸漸平息,心內(nèi)科的病人又像原來一樣在門診部排起了長龍,沒過多久,大家就將這起鬧得滿城風雨的風波忘得一干二凈,仿佛這起惡劣的醫(yī)療事件只是一顆與周圍細軟的沙不相協(xié)調(diào)的石子,被潮水一沖刷,岸邊又只剩下平滑如鏡的沙灘了。除了少了一個尹醫(yī)生,好像這世界的一切都沒有改變。

  這場風波教會了陳逸新兩件事:第一,以后所有需要病人簽字的知情同意書絕對不能再有漏網(wǎng)之魚,這一點絕對不能跟病人和家屬妥協(xié),一處小小的漏洞說不定就會成為余主任所說的“定時炸彈”。病人家屬平時對你客客氣氣的,但要是一翻起臉來那可是誰都不認的,這次如果不是家屬同意私了而是鬧上法庭,“美人痣”漏簽的那份24小時陪護的知情同意書就會放大許多倍,或許就會成為醫(yī)院輸?shù)艄偎镜闹饕?。如果醫(yī)生和病人無可避免地成為敵人,他沒有選擇,只能站在醫(yī)生這個陣營——現(xiàn)實就是這樣,在如今這個社會,道德成本實在太高了,沒人再傻乎乎地拿自己一輩子的積蓄當賭本去扶街上的老太太了,姓霍的其實說了實話,病人既不會管他飯也不會給他畢業(yè)證。你就算平時對病人再好,也保不準會出什么事,萬一像林老太一樣突然西去,連寫遺囑的時間都沒有,當然更不可能替你說什么話。所以如果下次再有家屬因為種種原因沒有在病歷上簽字的,就算追到他們家也要當天補上!第二,他以前一直以為做醫(yī)生可以很單純,只要一心一意地看病,對病人全心全意地負責就好。但尹醫(yī)生的離開讓他看到,有時即使再小心翼翼,麻煩說不定也會自動找到你。像他這樣背景白得跟科室墻壁一樣的小巴揦子,到了關鍵時刻只能是當炮灰的份。要在這個體制內(nèi)的白色世界生存,就得學會一些生存之道,別到了棄車保帥被人拋棄的時候才仰天長嘆世道的不公,這世上的不公自上帝造亞當夏娃就有,憑什么亞當擁有完整的身體而夏娃只是一根肋骨?要想不被別人在關鍵時候當車棄掉,要么就當帥——這對他來說這不太現(xiàn)實;要么就當邊卒——沒人注意也就沒有性命之虞,但他又不想年輕輕的就喪失了人生的激情;要么就當士——這個選項感覺最適中,既可把這個角色當做目標努力一下,又能得到老帥的庇護。尹醫(yī)生臨走前在走廊里跟他說的沒錯,他是要向陸醫(yī)生多學學業(yè)務知識以外的東西。

  沒有了尹醫(yī)生的心內(nèi)科讓陳逸新覺得有些乏味,霍家鳴又在他身邊老是展示愛情上的成就,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的傷心往事,于是他提早了一個月申請去別的科室進行短期實習。這段時間對于他來說就像是療傷——心靈上的傷。內(nèi)科學生的輪轉計劃規(guī)定在非本專業(yè)的科室只要呆相對較少的時間,這就好比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他不用過多地在意營盤是什么樣,因為還沒來得及對那個科室建立起情感聯(lián)結就要再轉到下一個科室了。雖然每天也很忙碌,但他暫時離開了那個標記著他失去愛情和失去榜樣的地方,他可以像個鴕鳥,扎在一個個陌生的環(huán)境中規(guī)范化流水線般地完成每天的工作;可同時他又不可思議地覺得輕松了很多,以前他要背負愛情的責任并時常激勵自己堅持理想的追求,而現(xiàn)在,他卻覺得肩上的擔子隨著小雅的短信和尹老師的背影卸了下來,他的肩頭一下子空了,但空得讓他心里發(fā)慌。在此期間他還終于再次獲得了新一年度的學業(yè)獎學金,當他接過科研辦的顧老師笑容滿面地遞給他的獲獎通知的時候,他覺得那張薄薄的證書重若千斤,雖然只是間接,但那也是他用自己尊嚴的代價換回來的;然而他也終于不用再向千里之外日子過得緊巴巴的父母伸手要錢交學費了,想到這兒他突然為那天做的抉擇而感到慶幸,如果當時他心一橫堅持不向霍家鳴低頭的話,那也許他今天真的后悔??磥碜鋈苏媸遣荒芴珱_動啊!

  在別的科室轉了半年多,他終于又轉回了心內(nèi)科。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夏末了。上海的四季變換從景觀上觀察差異并不明顯,占據(jù)城市主體的高樓大廈和車水馬龍一成不變地展示著這座國際大都市的繁榮,只有道路中間那一溜綠化帶和路兩旁的法國梧桐披上了茂盛的夏裝,給生活在這人工打造的現(xiàn)代建筑的森林里的人們提供一個可以讓饑渴的眼睛暫時停靠的綠色的港灣,興奮了一夏的知了趴在樹上仍然賣力地吟唱著,為這一年臨近尾聲的炎熱深情地做著閉幕演出。街上的人們一如既往的行色匆匆,男人們恨不得將自己的骨和皮連同黏在身上的衣服一同卸下攤開在少得可憐的樹蔭底下;可憐了那些在企業(yè)里謀一口飯吃的上班族,即使在滾滾的熱浪里行走也要保持衣冠楚楚,筆挺的襯衫后面從脖頸到腰際被汗水浸透出了一張張不同地區(qū)的大陸版圖;街邊小店的中年店主們干脆赤著膊穿著短褲趟著拖鞋搬張板凳搖把蒲扇坐在門前的樹蔭下乘涼,肚上的米其林輪胎向疾馳而過的汽車們示著威,店里的老板娘只能無精打采地躲在電扇最大功率的人造風里照看生意;夏天只是身材姣好的女人們的節(jié)日,她們絞盡腦汁地使出各種穿衣技巧,恰到好處地展示著渾圓的肩膀纖細的手臂曼妙的背部頎長的大腿豐餿的乳和臀,她們打著精致的陽傘戴著酷炫的墨鏡目不斜視地走著,卻用眼睛的余光捕捉著擦肩而過的人們的反應,哪怕老遠瞟過來的一個眼神都會成為她們自信的來源,而她們對自己的裝扮也就成了這個季節(jié)的一處特殊的風景。

  職工食堂旁邊那一塊用來建外科新大樓的地圍上了一人多高的墻,墻上漆著施工單位的名稱和未來新大樓的模擬成品圖,那樓數(shù)一數(shù)足有十三層,相當氣派威風。這個時候,圍墻里面地基應該打好了吧?可圍墻里好像已經(jīng)有很長時間都安靜得出奇,沒有了前些時候的火熱施工景象,越過墻頭能夠看到兩臺起重機高揚著吊臂,一動不動地呆立著。

  心內(nèi)科沒有什么變化,不同于冬天的只是中央空調(diào)全日無休地吹出宜人的冷風,將滾滾熱浪擋在了室外?;艏银Q跟陳逸新的實習計劃錯開了,如今還在別的科里讓帶教老師們頭疼。尹醫(yī)生的位子被一個陌生面孔所取代,聽說這個主治是那起事件后從大學在上海最偏僻的附屬醫(yī)院里緊急調(diào)過來的。此人姓郭,叫郭文軒,就是這么個名字文雅到極致的郭醫(yī)生,據(jù)說在原先的醫(yī)院里有個人人皆知的綽號叫“郭黑手”。陳逸新只在武俠小說里看到過類似的綽號,能持此號行走江湖的人必定長得五大三粗,滿臉彰顯雄性荷爾蒙的絡腮胡,滿身的肌肉結實如鐵,拳頭握起如石錘,打起人來不留情面,招招下狠手。然而見了真人,卻讓他的感官經(jīng)歷了一次極大的顛覆——郭醫(yī)生長得有些矮小,比陳逸新矮了半個頭,白白凈凈,戴副金絲邊的眼鏡,話不多,說話聲音也不大,聲音還有些尖細,見陳逸新被分到自己這組,還主動上前打招呼,笑的時候嘴永遠不會露齒,都不會牽動眼部的肌肉,真是面如其名,斯文的很。陳逸新百思不得其解,他很難將這樣一個斯斯文文看上去甚至有點娘娘腔的人和“郭黑手”聯(lián)系起來。

  陸從蓉自從那一次被人下了套的電視采訪之后變得收斂了一些,不再像從前一樣享受那種聚光燈下的自信了,她甚至有些痛恨聚光燈,平日里做對一千件事,別人為她歡呼一千次,只要做錯一次,一世英名就會染上個一輩子都難以洗掉的污漬。她對陳逸新的歸來沒有表現(xiàn)出什么熱情,她手下又有一個新輪轉過來的實習生,見了陳逸新只是云淡風輕地打了聲招呼,露水師徒么,指導幾個月,學生畢了業(yè)到了街上,大多跟她也只是點頭之交而已。

  陳逸新對這個新來的郭醫(yī)生充滿了期待,這個郭醫(yī)生看上去和尹醫(yī)生有幾分相像,說話不多的人或許都是實干派呢?有了這個期待,心內(nèi)科在他的眼里又變得生機勃勃起來,之前那場醫(yī)療糾紛留在他心里的陰霾也變得稀薄,他的感覺像是一縷金色的陽光透過厚厚的云層,灑在平靜的湖面,泛起一片暖色的光。

  然而很快,不用別人解釋,他就知道為什么大家都背地里叫郭文軒“郭黑手”了。

  跟著郭醫(yī)生查房的時候,陳逸新發(fā)現(xiàn)他給所有的病人,無論是什么病,都用了一種中成藥,而且是每次三粒,每日三次服用。這個藥成了他們組的常規(guī)用藥,陳逸新以前沒有聽過說這種藥,以為這是郭醫(yī)生的秘密武器,等查完房他就問郭醫(yī)生:“郭老師,這個潤脈補心丸是個什么藥?有什么作用?”

  郭醫(yī)生聽了一愣,隨即敷衍地回答,但卻裝得煞有介事:“是個中藥,營養(yǎng)心臟用的。”

  陳逸新繼續(xù)追問:“哦,它是怎么營養(yǎng)心臟的呢?您能不能給我簡單地講解一下它的藥理學?”

  郭醫(yī)生馬上顯得不耐煩起來:“中藥講什么藥理學,不就是那一套滋陰補陽的說法么。說明書上寫著它有營養(yǎng)心臟的作用,那就行了。中藥又沒有什么副作用,給心內(nèi)科的病人用沒有壞處。”

  陳逸新知道了,估計這哥們自己也不懂。他自己去翻藥典,藥典里倒是記錄了這個中藥,但只有藥品名和臨床作用一欄里的四個字:營養(yǎng)心臟。和其他藥物動輒一整頁的藥代動力學說明相比,這個藥品介紹的實在是太模糊了。

  查房的時候有的病人捏著那個烏黑碩大的中藥丸問郭醫(yī)生:“醫(yī)生,這個是什么藥?別的藥我都了解了,護士小姐都能說得明白,這個藥她們也說不上來,可這個藥我一天要吃三頓呢!這個藥重要嗎?如果不重要我就不吃了!”

  這個時候郭醫(yī)生卻能說得頭頭是道:“當然重要了!這個藥是一種新的中成藥,能夠滋潤你的血管,營養(yǎng)你的心肌。知道你為什么得現(xiàn)在這個病嗎?一部分的原因是因為你的血管變得脆弱了,所以要加強營養(yǎng),我們都知道小日本有個口號叫一杯牛奶強壯了一個民族,那是在強調(diào)營養(yǎng)的作用!只有堅持服用這個藥才會慢慢有效果,要堅持!”

  病人一聽這么重要,也就只能謹遵醫(yī)囑了。

  有的病人沒有醫(yī)保,在醫(yī)院每住一天就會因為高昂的醫(yī)療費用肉疼一天。有的病人出了院,拿著醫(yī)院出具的收費清單苦著臉來找郭醫(yī)生:“郭醫(yī)生啊,我們住進醫(yī)院的時候就跟你講了啊,我們沒有醫(yī)保都是自費啊。你看看,住院這些天,做了這么多的檢查,還有這個什么什么補心丸,一看就是個中藥,怎么這么貴的啦。一粒就這么貴,我每天要吃9粒啊,光這個藥的錢都好買部iphone了喏!”

  郭醫(yī)生對病人的反應早有心理準備,立刻擺出一副不被理解的痛心疾首狀:“iphone?手機重要還是自己的身體重要?身體垮了,要手機有什么用?那個藥是有些貴,但一分價錢一分貨嘛,我都跟你講過了,這個藥有重要的營養(yǎng)心臟的作用,不但治標而且治本!既然住進醫(yī)院就要相信醫(yī)生,醫(yī)生怎么會害你呢?”

  郭醫(yī)生同病人講這些話的時候楊娟進來收病歷,陳逸新見她轉過身去的時候輕蔑地撇了撇嘴。于是他就跟著楊娟出來,問她:“剛才你干嘛撇嘴???是不是因為那個潤脈補心丸?”

  楊娟說:“可不就是么,那么個講不清楚的爛中藥還死貴,你以為他真的是為病人好???鬼知道他從里面抽了多少回扣!”

  郭文軒平時很安靜,倒不是他性格內(nèi)向,而是他只要一得空就拿出智能手機炒股,感覺給人看病倒成了他的副業(yè)。最近股市一直很低迷,他買的那幾支股票像是山體滑坡的泥石流,爭先恐后地往下陷。急得他金絲邊眼鏡都顧不得往上推推,眼看要從鼻梁上滑落。他那聚精會神的樣子,和尹醫(yī)生思考臨床病例的神態(tài)有幾分相似,只是說出口的話和病人沾不著邊:“又被套牢了啊,什么時候能解套啊,連女兒上初中的錢都賠進去了啊?!?p>  旁人都說他能從臨近郊區(qū)的那個小醫(yī)院被調(diào)到市區(qū)的三甲醫(yī)院是走了狗屎運,他卻對此嗤之以鼻。一次藥代請客吃飯,余主任沒來,大家也就沒了那么多禮節(jié)和拘束,酒過三巡,郭文軒那張斯文的皮便被幾杯貓尿泡得無影無蹤,臉喝成了豬腰子,舌頭也都打了結,把心里話就向大家倒了出來:“你們別以為我不知道,背地里都,都他媽管我叫‘郭黑手’,好,好漢不提當年勇啊。老子在那個小醫(yī)院的時候一直在呼吸科,那是多么美好的地方,抗生素用的爽啊,光靠吃這一塊都夠送我姑娘去市里最好的幼兒園了,那些藥代們,都是水靈靈的妹子,一個個地排著隊求老子?!彼f著,一揚脖,一杯酒又下了肚,“你們都以為我想來?你們以為我來了這兒很開心?狗屁!三甲醫(yī)院限制的那么嚴,又是心內(nèi)科,檢查開得再多也沒我的份,就那么幾個常用藥,開兩頓中藥那些病人就把你纏得煩死,光憑開藥得他媽餓死,以后誰再管我叫‘郭黑手’我跟誰急!”然后郭文軒打了個酒嗝,神神秘秘地打量了一下眾人,“不過我還真是早就計劃來心內(nèi)科了,大丈夫得看的長遠!誰不知道心內(nèi)科的血管介入室最肥?全他媽被余主任把著,一個支架上萬塊,我看這余主任安一個支架少說也能拿這個數(shù)!”他伸出了右手的三個指頭,“我啊,熬年數(shù)呢,再過個兩三年,一憑上副高,我也要去血管介入室湊湊熱鬧,沾沾葷腥!我還得為姑娘將來出國提前籌錢呢!”倒完這番話,郭文軒轉頭“哇”的一聲吐了一地,然后趴桌上起不來了。

  陳逸新在一邊聽了這番話,恨不得拿起個酒瓶往那廝的狗頭上砸去。你女兒是女兒,又是去全市最好的幼兒園又是出國,別人的身體就他媽不是肉做的?別人就沒有孩子要養(yǎng)?憑什么從病人身上摳下錢來供著你家的娃?敗類!

  從此以后,跟著郭文軒查房對于陳逸新來說變成了一件備受煎熬的事。他不得不按照郭文軒的指示昧著良心開藥,郭文軒開藥的宗旨是,管他進口還是國產(chǎn),同類的藥物哪家藥品公司返點多就開哪家,當然每個病人從來不會落下那個他自己都解釋不清楚的營養(yǎng)心臟的中藥。陳逸新做著他的幫兇,卻又毫無辦法,他只是一個連處方權都沒有的實習生而已。

  有一天陳逸新下了夜班往宿舍走,出了醫(yī)院大門,就看見一個中年婦女坐在門口的大樹下嚎啕大哭。那女人穿的破破舊舊,眼淚和鼻涕橫流,糊得上衣一塌糊涂,褲子上沾滿了塵土也全然不顧,只是哭,嗓子已經(jīng)嘶啞了,嘴張得很大但已經(jīng)沒有力氣再發(fā)出什么聲音,其狀好不凄慘。行人們紛紛側目,陳逸新認出行人中有幾個在醫(yī)院工作的醫(yī)生,但沒有一個人停下腳步過去問問情況——冷漠似乎成了當下的一種常態(tài),這也不能怪大伙,在這個騙子橫行、南京法官當?shù)赖纳鐣?,小心本也是一種無可厚非的自我保護。陳逸新見多了跪在路邊面前的紙板寫著各種不同版本悲慘故事的乞討,本想拔腿走人,但卻因為那女人的慘相實在邁不開腳。于是走上前去詢問,那女人起先不理他,只是哭,陳逸新又真誠地問了幾遍,那女人才抽泣著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兒子……白血病……家里……實在是……再也……那不出錢來了……孩子……媽……對不住你??!”

  那女人嘴里蹦出的每一個字都強烈地敲打著陳逸新的心,他在一瞬間感覺自己是這位可憐的母親沒有辦法再為她兒子治病的罪魁禍首,一時間一種濃烈的負罪感涌上心頭。他旋即跑到附近的銀行,取了兩百塊錢,又折回來走到大姐跟前,把錢遞了過去。大姐連那錢看都沒看一眼,陳逸新只好把錢掖在了大姐的胳膊底下,沒成想那女人一抬手,這錢就掉到了一邊,被風吹跑了。陳逸新無奈,只得過去把錢拾了起來。

  他怪自己又沖動了一回,大姐并不是在路邊扮可憐相要錢,她要的是自己兒子的命?。?p>  夏日的陽光很毒,照得他后背一陣火辣辣的燒灼感。他扭頭抬眼看了看醫(yī)院最高的樓頂側“XX醫(yī)院”那幾個金燦燦的大字,正在陽光的反射下發(fā)出雍容華貴的光芒;在那大字旁邊還有建院的一位醫(yī)學界泰斗題寫的“救死扶傷”,此時像一位斜挎黃色歡迎綬帶的迎賓小姐,頷首彎腰面帶甜美笑容地迎接著八方來客。而這個在醫(yī)院旁邊為自己的兒子哭啞了嗓子的母親,似乎跟這些華麗與熱情毫無干系。

  當天晚上,陳逸新失眠了。他的腦海里全都是那位坐在地上哭著的母親,他的耳畔好像一直回響著那個女人的哭聲。還有什么比絕望更殘忍的事情呢?看著家人還有活下去的希望但卻只能眼睜睜地讓這希望溜走才是最殘忍的。他想起了兒時做闌尾手術在醫(yī)生辦公室看到的那面紅色的,繡有“醫(yī)德高尚”的,讓他毅然決定學醫(yī)的錦旗。他覺得那面錦旗,那個在他心目中無比崇高的醫(yī)生形象連同他那個本不復雜的想當一個醫(yī)生理想,在女人的哭聲中越飄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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