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晨坐在床上,閉目盤腿打坐調(diào)息。
恒娘披著衣服從西次間進來,走到窗前,見外面月亮高懸,滿庭清輝。她關(guān)上窗戶,緩緩走到床前。林晨睜開雙眼,幽深的雙眸,蘊含著太多的欲語還休。
恒娘嘆口氣道:“又失了睡意了?衫兒那小妮子沾床就睡,小姐要有她一半的瞌睡勁兒就好啦!”
晨姐兒笑道:“整整睡了五年,我那里還能和衫兒小丫頭比?!?p> 恒娘描了描床頭柜子上的沙漏,嗔道:“那也醒了五年了!老爺可說了,吃人參不如睡五更,你也打坐幾個時辰,這都丑時三刻了,小姐還是歇了吧!”
晨姐兒點頭,道:“沒事,打坐也能休息,還可以令氣血通暢。你去歇息吧?!?p> 恒娘往香爐里點了一根老爺制的安神香,回身強讓晨姐兒躺下,才回西次間。
安神香的作用下,晨姐兒終于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夕兒,露重霜寒,別受涼?!笔钦l,在清晨為她披上斗篷,將她雙手緊握?
“夕兒,累了吧?喝點水?!笔钦l,在驕陽下接過她手中的軟劍,幫她輕試額頭上的熱汗?
“夕兒,總有一天,我要帶你去看長河落日?!笔钦l,與她并肩騎于馬上,在野外看關(guān)隘上的落日烈云,聽倦鳥投林?
“夕兒,待我踏進西京,必許你萬丈榮光?!笔钦l,溫柔眷戀中與她依依惜別?
……
“將軍,他,不會來了!我們的援兵,沒有啦!”恒娘一臉是汗,從馬上滾下,嘶吼著。
“咚”!落地聲震入她的心臟,仿佛要將心震碎。
“將軍,快,快做準備!林子浩親衛(wèi)隊長泄密于彭翔,將軍,我們的退敵巧計,沒用了!”王統(tǒng)領(lǐng)左臂盡斷,背部插箭,大睜雙眼,絕氣于她的腳下。
電閃雷鳴中,鮮血和雨水在她眼前飛旋,一個又一個將士沖上去,仿佛不知疼痛不會力歇。
敵軍倒下一批又一批,她的刀已經(jīng)卷了,順手搶過一支長槍,將馬上那個令她萬分憎恨的軀體狠狠戳下。周圍,敵軍圍了上來,身邊,恒娘奮力為她解圍。一柄大刀砍向恒娘,她撲上去擋住大刀。背上傳來一陣劇痛,她以刀撐地,視線里全是血水,血水,和越來越少晃動的人影。一個重物擊中臉部,終于,她眼前全黑……
死了嗎?也好,從此不涉情愛,不知悲歡,不關(guān)榮辱,不顧蒼生,就此,萬事可休!休!休!
……
恒娘睜著眼,睡意全無。
今天看見齊子浩與李煦風光無比,她胸口氣得又脹又痛!
恒娘猶記得,當年她兩天兩夜人不離鞍換馬不下馬跑回去報信,說彭翔不止十萬軍兵,而是有二十萬大軍。盼齊子浩速派軍增援。說了情況就昏過去。
醒來,滿心以為齊子浩會安排援軍。誰知卻見滿軍上下竟在做攻打西京城的準備,竟沒派一支軍隊回援山原。
齊子浩的侍衛(wèi)長鄧祁慌里慌張地來找她,告訴她李煦與齊子浩商定先攻進西京再說。只因齊涪一句“誰先攻進西京,立誰為太子?!?p> 鄧祁說:“李煦獻了城防圖,如今機會難得,你就不用為難大公子與浩然軍了。想必齊夕大將軍會理解大公子的?!?p> 恒娘驚怒交加,只得連夜往山原城而去。
娘子關(guān)前,娘子軍已憑著險勢擊退了彭翔數(shù)次進攻,人困馬乏。原還指望子浩能派來援軍,誰知,恒娘帶來的不是希望而是絕望。
恒娘忘不了齊夕一剎那黯淡下去的目光,她仿佛感受到齊夕的心一片片碎裂。
齊汐站在山原關(guān)高高的山峰上,回望山原城外一遍粟米金黃,眉頭一展,忽然沖下山去,往山原城中疾馳。
原來,齊夕請齊家夫人召集城中百性,熬制粟米,將黃色湯汁倒入渠中,順流而下。彭翔大軍以為是馬尿,大驚,認為援軍已到,只能倉皇退兵。
齊汐又讓貼身侍衛(wèi)王統(tǒng)領(lǐng)暗中尾隨,潛入彭翔軍中,欲將彭翔暗殺,令敵軍群龍無首。齊汐率大軍嚴陣以待,準備趁敵軍混亂之時,再發(fā)動攻擊,擊潰敵軍。
孰料,王統(tǒng)領(lǐng)渾身是血返回軍中,帶回一個驚天消息!齊子浩侍衛(wèi)長竟在彭翔帳中,告密于彭翔,齊子浩忙于進攻西京,根本沒派一兵一卒回援。
彭翔知道中計,連忙撥轉(zhuǎn)大軍,又返攻山原!
齊夕不得已背水一戰(zhàn)。好在對方仍心存疑慮,士氣已衰,娘子軍以全軍覆滅之代價,硬生生阻斷了彭翔的進攻。
最后一刻,齊夕斬彭翔于馬下。
恒娘滿臉淚水。
她忘不了齊夕渾身是血,身中數(shù)刀,仍如標桿一般堅挺的身影;忘不了娘子軍數(shù)萬兒女前赴后繼以一擋十的兇悍;忘不了那夜暴雨中飛濺的血水,忘不了閃電下到處是殘肢斷臂的慘烈。
……
今晚,難眠的豈止一人。
李煦倚在榻上,默默地飲著茶水。孫嬤嬤進來,讓其他人下去,輕聲說:“殿下喝醉了,已歇下。娘娘也去歇了吧!”
太子妃挑挑唇,嘲諷地說:“喝醉了?本宮入這太子府九年,倒是第一次知道他也會喝醉!”
孫嬤嬤不敢接話。
太子妃嘲諷一笑道:“又在想那個女人啦!呵呵,本宮也無所謂了。終究本宮才是將來母儀天下的人!”
孫嬤嬤欣慰地點頭:“對,任殿下怎樣,終不能不給娘娘最尊貴的身份!娘娘盡早歇息吧!”
太子妃撣撣衣袖走進里間,孫嬤嬤服侍著躺下,自去榻邊睡下了。
太子妃躺在床上,大大的拔步床空空落落。眼睛閉上了,心里卻一片恨意翻涌。說無所謂,其實怎么看得開放得下!
不錯,自己已是太子妃,擁有位高權(quán)重的尊貴地位,有足夠的資本傲視天下的女人,甚至可以坐在廟堂之上,與這個王朝最有權(quán)勢的人討論國事。
但是,她卻清楚地知道,她得不到身邊那個人的愛,一絲一毫也沒有!那個人會對她溫柔以待,臉上隨時是溫和的笑,從不與她爭吵,對她的父兄也是禮遇有加……但她從沒有在他的眼里看見過笑容,更遑論柔情愛意。
想當年,她處心積慮地從彭貴妃手上騙得城防圖,又冒著生命危險從西京突圍出去,好不容易找到他,助他攻下西京,立下大功。又說服兄長扣住戾帝,讓他親手將戾帝交給太祖。后來又設(shè)計讓睿王遠走邊城,徹底斷了睿王的太子之路……
這一切,那里僅僅是為了將來那個母儀天下的身份!從第一次子浩入京做質(zhì)子,當年十七歲的她第一眼看見他,就被眼前那個溫雅的少年迷住了心智。后來,他們或相遇于郊外踏青,或相遇于戾帝的狩獵中,或相遇于宮延宴會中……
她知道這個外表溫潤的公子,箭術(shù)超群,文采出眾。她無可挽回地一頭陷入對他的愛慕之中。她關(guān)注收集有關(guān)他的一切信息,甚至將身邊侍女嫁予子浩的親衛(wèi)隊長,收買了他。于是,她知道他有一位青梅竹馬的義妹,知道所有人都默認他倆的情愫……
她嫉妒的發(fā)瘋,恨得發(fā)抖。當兩年后子浩逃出西京,與當今太祖,原來的齊家家主起事后,她以為再也沒有希望能陪伴他了。
她在西京,聽說戰(zhàn)場上他們并肩而戰(zhàn),縱橫四野;聽說那個叫齊夕的女孩,風彩照人,愛兵如子,美名遠播……而她的世界,一遍昏暗。
好在,當他圍困西京時,她抓住機會,運籌帷幄,即助了他,又除去了那個女子。
更在一年后,成了太子妃。然而……
他的心上,可有對她一絲一毫的愛!
嗬嗬,這是她想要的嗎?
李煦睜開眼睛,轉(zhuǎn)頭從窗外看去。明亮如霜的月光如水灑下,竹葉搖曳,蟲鳴聲聲。
多少個夜晚,她一個人面對滿室清輝?多少個夜晚,她一個人睜著眼,看晨光一點點染白窗紗?
西窗月下,從來只有一人一影。
她不能怨,不可怨,也怨不得!
是啊,太子是一國儲君,他有成堆的奏折要批,有成堆的國事要處理,有成千上萬的子民要他君恩普照……
其實,李煦知道這些都是借口!她于他,只是太子妃,無關(guān)風月,不涉情愛?!跋嗑慈缳e”?“相敬如冰”還差不多!
九年的太子妃,九年的擺設(shè),九年的空寂……
他的情他的愛,全給了死去的那個女子了吧?所以,今天踏入山原城,因為這里是昔日她成長的地方,才會令他屢屢失態(tài),酩酊大醉!
錯了嗎?
悔了嗎?
李煦很迷茫,很堅定。
得不到他的愛,至少得到了他的名!
又有何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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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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