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并排來到南城門,張蒼水停住腳步,示意他前面帶路。
他想知道章魚哥沒有路引,是如何出入城門的。
章魚哥看了張蒼水一眼,從破襖里掏出三個銅板。
“靠這個?!?p> 小伙子很聰明,知道張蒼水想看什么,索性直接告訴他。
“我信你是寶安堂的學(xué)徒了。”
出城門外三里,一片枯黃的草叢里冒出一個小墳包。
小墳包不大,一米高的樣子。
四周被石頭圍了一圈,很整齊。
墳包前豎著一塊破木頭,上面用青磚碎塊刻了一行字:
長安焦黃智之墓。
剛過春節(jié),正是宣府最冷的時候。
章魚哥吃了上頓沒下頓,他不惜力氣,挖開一米厚的凍土,只為把同伴尸體埋葬。
把墳包歸置的很整齊,給了死人該有的尊重。
被狼叼走是賭氣的話,他要是圖省事,走出城門把同伴尸體扔了便是。
由此可見,他是個重情義的人。
對死人如此,對活人更會如此。
這正是張蒼水看墳?zāi)沟哪康摹?p> “走,先請你吃飯?!?p> 張蒼水高興的打著響指,招呼章魚哥回城。
章魚哥很能吃,在劉記面館,他一口氣吃了兩大碗片湯。
劉記面館是個中等檔次的飯店。
大廳服務(wù)于賣苦力的腳夫,學(xué)徒,泥瓦匠,
雅間服務(wù)于中產(chǎn)之家,檔次比較高。
他們在大廳用的碗是那種藍色花紋深底的大腕,后世把這種碗叫做盆。
章魚哥連面帶湯囫圇吞下去,一滴都沒剩。
放下碗后,他抬頭看了看小二,又看了看張蒼水,欲言又止的樣子。
張蒼水哈哈大笑,扭頭對小二喊一句:
“伙計,半斤醬牛肉!”
章魚哥有些靦腆的看了張蒼水一眼,跟他之前桀驁不馴的態(tài)度形成天壤之別。
張蒼水心里很高興。
這種性格的人一旦把你當朋友,命都是你的。
你如果不幸被他當做敵人,天涯海角都要找到你報仇。
章魚哥把半斤牛肉吞下,打了幾個飽嗝。然后去門口洗了洗手和腮幫子。
搞完個人衛(wèi)生,這才做到張蒼水對面,一臉的感激。
“半個月來第一次吃個飽飯。”
他尷尬的說道。
張蒼水擺擺手,示意他無需自責。光是挖開那一米厚的凍土層,就能把三個人的力氣耗干凈。
要不是他身體強壯,早餓暈在墳包上。
“家里和店鋪的情況都跟你說了,你想好了沒有?挑哪個?”
他是茶鋪的學(xué)徒,識幾個字,懂規(guī)程,腦袋好使,加之身體強壯,對付一兩個歹人很富余。
待在店鋪操心的事情多,前堂需要他幫手,后堂和后院全靠他支應(yīng),每個月薪俸二兩五錢,逢年過節(jié)還有利市發(fā)。
如果他肯下功夫?qū)W文章,掌握會計和生意技巧,還能升為掌柜,獨當一面,不失為人生贏家。
要是去家里當家丁,則需要依附到張蒼水身上,成為賤籍,除非張蒼水開口,不然終身無法脫籍,永遠當張家的下人。
好處是個人生活有保障,吃的好,穿的好,住得好,一應(yīng)支出全是張蒼水掏錢。
每日的勞作不過是喂牛,喂馬,打掃室外衛(wèi)生,其它的活有小翠干,勞力而不勞心。每月還有一兩銀子零花。
當然還有第三條路,選擇到張家當長工,有活就來,沒活自己出去掙錢,張蒼水什么都不管。根據(jù)干的活給銀子,吃住花銷全靠自己。
路是自己選的,張蒼水不強迫。
章魚哥毫不猶豫的說道:
“我去少爺家當家丁,看家護院,喂牛喂馬?!?p> 這個回答讓張蒼水十分不解。
他又不是那些賣兒賣女的窮苦人家,何苦選擇這條路。
“寶安堂在長安勢力很大。于東家,7000斤茶葉我一輩子都還不上。于官家,3000斤官茶丟了,三顆腦袋都不夠砍的。
還請少爺替我遮風擋雨,在少爺家落腳,安穩(wěn)過完這輩子?!?p> 張蒼水聽完,只剩下苦笑。
他也是遭難的人,至今不敢公開身份。
家里的房契是李成蹊的。
沈慶余堂的東家白紙黑字的寫著李成蹊三個字。
較真的話,他其實什么都沒有。
底層人沒有權(quán)力要求氣運加身,能夠好好活著便是福分。
章魚哥這么選,理所當然。
“好吧,我這就帶你回家拜見夫人和小翠?!?p> 張蒼水對這種安排有些不舍。
心里盤算著幫章魚哥找個好姑娘。
他為了娶媳婦落成這個樣子,那便成全了他了。
隨著家產(chǎn)越來越大,更需要一個知根知底的女人代替小翠的工作,讓她專心照顧張徐氏。
至于章魚哥的戶籍(民,軍,匠需要造黃冊登記在案,部,司,府,縣各留一份備案。賤籍上不了臺面,府,縣登記便可。)花點銀子就能辦到,倒不是問題。
不過張蒼水的身份不能露,還得登記在李成蹊名下。
總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索性先晾著,反正章魚哥不出門,以后補上不遲。
拜見張徐氏后,張徐氏對章魚哥非常滿意。
她跟著沈煉閱人無數(shù),眼光還是很獨到的。
家里多了一個壯丁,張徐氏高興的讓小翠多做了兩個菜賞給章魚哥。
從吃不飽穿不暖,到現(xiàn)在丫鬟,家丁伺候,時間不過才過去半年。
張徐氏對兒子張蒼水越看越順眼。
雖說不能接替沈煉的衣缽,但當個富家翁也不錯。
那些高坐廟堂之人又如何,風光不過十數(shù)載,最后不都落得砍頭抄家的下場。
沈煉死后,張徐氏對官場已經(jīng)厭煩,漸漸消了逼張蒼水考取功名的心思。
張蒼水說的對,
要想替沈煉報仇,
只能借助黨爭,也就是借勢。
其次需要用錢,送仇家一程。
章魚哥家境并不好,父母早亡,不得已去寶安堂當了苦力。
對方號稱學(xué)徒,其實是個賣力氣的。
他人很本分,沒有多余的心思。
張蒼水讓他住第一進的廂房,他斷然拒絕。
聲稱能夠住個柴房便心滿意足。
無奈之下,張蒼水只得同意他住在后院。
為此特意請泥瓦匠在后院的草料棚旁邊建了兩間青瓦小屋,當做章魚哥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