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愛華站在門口往屋里看了一眼,瞧見床上躺著的果然是孫大夫,立馬吩咐長工們將人抬出去,連著吳夢也趕出去。
長工們都蒙著口鼻,戴著手套,上來就要抓人,吳夢死死抱住孫大夫不放。
她想要解釋孫大夫沒有染病,可根本沒有給她寫字地機會,自己和孫大夫就被長工無情地扔出了跨院。
王嬸緊皺著眉頭著急地求情,“老夫人,孫大夫沒有染病,您就發(fā)發(fā)善心別趕他們走了,他們沒地方可去?!?p> 趙愛華命令宅子里所有下人都得稱呼她‘老夫人’,叫錯一次打一次。
“我管他們有沒地方去,這老東西從隔離區(qū)回來,不知道跟多少得病的人接觸過,你是想害死誰!”
王嬸苦苦哀求,“得了霍亂的人都是上吐下瀉,孫大夫并沒有這些癥狀,肯定沒得病。他們保證不會過主院去,不會讓主子們有危險,您就……”
“王嬸,你別忘了自己只是個下人,誰才是這個家的主人。你要是那么可憐他們,也可以跟著他們一起滾,我看你平時跟他們走的那么近,說不定也沾上了不干凈的東西?!?p> 王嬸急得眼淚直流,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孫大夫像堆破棉絮樣被人丟在地上。
吳夢哭著爬過去,雙手雙膝都被磨破了皮,沾滿了泥土和許多小石子。
她手腳并用地爬到孫大夫身邊,將他掰正躺好,想要給他搭脈,但手顫抖的厲害,根本摸不到脈象。
王水福拖著劉大夫急匆匆地趕回來,劉大夫看見躺在門外的爺孫倆,愣了一下道,“怎么了這是?”
吳夢無聲地大哭著,霧蒙蒙地雙眼充滿祈求地望著他,像是望著從天而降地救命觀世音一樣。
劉大夫快步在孫大夫身旁蹲下,手搭上他的脈搏,很快猛地收回來,又去探他地鼻息,臉色一下灰敗下來。
“人已經(jīng)死了——”
剛剛還如觀世音般的人,瞬間變成了宣判命運的閻羅王。
吳夢整個人呆住了,像是被人點了穴道,根本沒聽見他的話。
她猶如一尊雕塑般一動不動地跪趴著,眼睛也一眨不眨,唯有像水線一樣地眼淚證明著她是一個有生氣地活人。
有些意外總是在你沒有任何準(zhǔn)備時突如其來。
讓你感覺幸福的叫驚喜,讓你感覺痛苦的叫災(zāi)難。
吳夢的出現(xiàn)是孫大夫的驚喜,孫大夫的出現(xiàn)也是她的驚喜,而這場霍亂則是他們共同的災(zāi)難,讓他們從此陰陽相隔。
王嬸靠在王水福身上捂嘴痛哭著,壓抑的哭聲在這烈陽高照的陽光下像火一般灼熱,燒的人心發(fā)燙。
劉大夫惋惜的嘆了一口氣,“哎,多好一人,最后卻是這副樣子?!?p> 孫大夫蓬頭垢面、滿身泥土的平躺在地上,一張蒼老的臉憔悴的不成樣子。
眼窩凹陷,嘴唇脫皮,渾身上下只剩一張皮包著骨架。
趙愛華心慌的不敢看那具已經(jīng)成為尸體的人,綢扇遮著臉偏過身去,大喊著長工。
“快把人抬走,真是晦氣,別把病傳進來?!?p> “什么???孫大夫是疲勞過度,加上年紀(jì)大,才會沒了,你們以為是什么?”
劉大夫嗤之以鼻的朝院里的人看了一眼,搖著頭走了。
趙愛華感受到周圍一道道鄙夷、責(zé)怪的視線,結(jié)巴的喝道,“這是何家的房子,他死在這不是給人添晦氣嘛,快點抬走?!?p> 這回沒有人再聽她的命令。
吳夢緩緩地放低身子趴到孫大夫身上,用耳朵對準(zhǔn)他的心臟位置,不甘心的想要聽一聽他的心跳,或許是劉大夫醫(yī)術(shù)不精誤診了。
劉大夫的醫(yī)術(shù)一直都不怎么樣,經(jīng)常給人開錯方子。
可那膈人的胸膛下靜的像一潭死水,沒有任何動靜,心底最后的一絲僥幸都被澆滅了。
他連一句告別的話都沒和她說,就這樣丟下她,離開了。
她像是被人扔到了極冷的北極,全身僵硬無覺,只有心跳的聲音格外清晰,吵鬧的厲害,像是下一刻就要從嘴里跳出來,又痛又憋悶,讓她煩躁的想要發(fā)火。
她張大了嘴,喉嚨像是被人掐住,呼吸不過來,眼珠子瞪得像李子那么大,眼睛里布滿了紅血絲,猩紅的可怕。
她整張臉憋成了豬肝色,視線渙散,在瀕臨暈厥前,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嘶叫。
那嘶叫像是指甲刮擦著桌面一樣難聽,充滿絕望、灰暗、和痛苦的掙扎。
所有人都被那聲音嚇到了,一股讓人起雞皮疙瘩的感覺竄遍全身。
吳夢用那沙啞的聲音抱著孫大夫痛哭流涕,這一回卻不再像以前一樣沉默無聲,可惜孫大夫沒能聽到。
王嬸大著膽子把跨院的事告到老太爺面前,老太爺一下跌坐到椅子上,眼角漸漸有些濕潤。
“孫老哥啊孫老哥,怎么就這么走了呢,隔離區(qū)都熬過來了,卻,哎……”
“老太爺,孫大夫的尸身還沒下葬,小夢也被關(guān)在外面,她一個小姑娘……”
王嬸雙眼發(fā)紅,滿是心疼。
吳夢是她看著長大的,就像親女兒一樣,想到剛才她痛哭的樣子,就算是陌生人也會流眼淚的。
“這個趙愛華,越來越過分了,小夢是我們家的人,沒我的允許誰敢趕她走!”
老太爺杵著拐棍怒斥著,一下下敲擊在地面上,發(fā)出咚咚咚的憤怒的聲響。
“你拿點銀子去鎮(zhèn)上找木匠打副棺材,把孫老哥好好下葬。孫老哥是有功德的人,別虧待了。以后小夢繼續(xù)住在跨院里,我看誰敢動她?!?p> 王嬸壓抑著哭聲一再點頭,“謝謝老太爺,謝謝老太爺,孫大夫知道您這么愛護小夢,九泉之下一定會感激您的恩德?!?p> 老太爺抹了抹濕潤的眼角,唏噓輕嘆,“什么恩德不恩德,我也是個快入土的人了,過不久也要去和孫老哥作伴了。”
“您是南極仙翁轉(zhuǎn)世,肯定會長命百歲?!?p> “我的命我知道,我已經(jīng)快到頭了——”
吳夢呆呆地縮在床上,拿著鈴鐺不停地晃,清脆地聲音徹夜回想在小院中,卻再也沒有人推門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