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3日,水星軌道。
伽馬射線號幾乎用盡了它本來就所剩無幾的核燃料,但也以此換來了千分之一光速的速度。
羅伊幾乎趴在控制臺上,連續(xù)數(shù)小時的精細工作將他的心靈磨損了。
但他仍要繼續(xù)工作三分十二秒,一直到他生命的盡頭。
伽馬射線號還剩下極少的燃料用于軌道微調(diào),他得與電腦一起完成。
工作變得輕松了一些,他開始與同處一船的溫林娜談起過往的生活。
“妹妹,你還記得十年前,戰(zhàn)爭剛打響的時候,你是什么樣的嗎?”羅伊悄聲問。
溫林娜站在起爆器旁,茫然地搖了搖頭。
羅伊當然看不見妹妹的動作,他只將她的沉默視為否定回答。
“我清楚地記得,那天爸爸剛回到家,你正在翻爸爸的電腦——你從來沒有這么干過,即使你知道爸爸的電腦密碼。你當時還在上高一,是那么地不經(jīng)世事。你看不懂電腦屏幕上晦澀難懂的政治語言,你稚嫩的目光迎著爸爸深邃的目光,問他發(fā)生了什么。他或許早已看透了一切,默默將電腦關掉,讓你回房間做功課?!?p> “但是,哥哥,你知道接下來你又干了什么嗎?”
羅伊試著想了想,隨后又放棄了,他自己不重要,妹妹才是最重要的。
“我來告訴你吧,哥哥。我進了書房以后,我聽見你哭著跑,跑到了爸爸那里。你說你要參軍去,等將來當上了將軍就可以和爸爸一起打仗——我當時甚至還不知道戰(zhàn)爭已經(jīng)開始了,爸爸不同意你參軍,你和爸爸爭吵起來,我終于忍不住沖出了書房,卻看到……爸爸當時正握著一支手槍,槍口抵在你的腦門上。而你,坐在地上,臉上盡是驚恐。我還記得,當時,爸爸說,如果你爬到了上校以上的位置,而你又與他在同一個指揮部的話,若是敵人在那種情況下攻進指揮部,他會毫不猶豫地用把那槍打死你,再打死其他人,最后再殺了自己。你當時也許嚇蒙了,一直坐在那里,直到爸爸離開?!?p> 羅伊輕輕地笑了笑,他記起那時他的驚恐,他的茫然,記起那個黑洞洞的槍口。不過,相比于兩份鐘后的那個黑色炮口,那個真的不算什么。
如果當時扣著扳機的是他的父親,那么現(xiàn)在扣著扳機的人就是他。
“你還記得,我曾經(jīng)說過要開著這艘戰(zhàn)艦保護你嗎?”
“我從來都沒忘記,你也從來沒有完成它?!?p> “我完成了一部分,我現(xiàn)在在駕駛它?!?p> “但后半部分呢?”
“也已經(jīng)完成了?!?p> 通信的另一頭,溫林娜沉默了,她隱隱猜到羅伊接下來的話。
“我將你深深地刻在了我心中,我腦中,我的精神中。相信我,我會永遠地保護著你,哪怕只有靈魂。”
溫林娜不說話,靜靜地立在那。
“妹妹?”羅伊小心地詢問。
“噓,別說話,你看……到站了?!?p> 羅伊迅速站起來,面前的顯示屏上,出現(xiàn)了一道巨大的日珥。
發(fā)動機早已熄了火,剩下的航程,將交由萬有引力定律完成。
羅伊看著面前如紗般的日珥,看著它緩緩向自己靠近口過來。又消失在屏幕的邊緣。
伽馬射線號早已達到光速的千分之一。這樣的高速,但在羅伊看來一切都是那么慢,那么慢。
數(shù)十萬公里高的日珥刺向星空,構成日珥的氫氣氣流向星空飛去。如同他前幾年的幻想,幻想自己乘著戰(zhàn)艦,向敵人飛去。
但他那樣做的話,他也會同那些氫氣一樣,永遠地消失在宇宙中的。
他如同這顆恒星一樣忍了數(shù)十年,終于迎來爆發(fā)的那一刻。他不必同這太陽一一起等了,這太陽還得等五十億年才能變成紅巨星,但他不用,今天的此時此刻,就是他爆發(fā)的時間。
伽馬射線號在日珥的簇擁下,穿過了日冕層,墜向色球?qū)印?p> 如紗如霧的日珥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灼目的紫紅色天空與熾紅色的大地。
他們到達了色球?qū)印?p> 大地上長著紅色的草,草兒,閃耀著,閃耀著,連成一片,一片。
“溫林娜……”羅伊小聲地呢喃著。
站立于起爆器旁的溫林娜聽到了一聲遙遠的,飄渺的呼喚。
是誰呢?
不重要了。
溫林娜按下了手中的按鈕。
灼目的閃光從色球?qū)拥淖钔馓幈l(fā)出來。這比太陽4.83的絕對星等還高出一倍不止的耀光在太陽內(nèi)穿梭著,刺破太陽那寬厚的外殼,直直射向虛空,將這暗淡無光的空間照了個通透。
兩名人類連同戰(zhàn)艦一同在核聚變的火光中化作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