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試試看?!痹捖?,她眸光一凝,飛快地抬起右手,將簪子捅進了許成賢腰間。
重來一世,她身體素質(zhì)肯定不如前世最后那段日子,但那么久的騎射弓馬到底不是白練的,她可絕對不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呃??!”男人痛呼一聲,松開了對她的禁錮,往后跌在地上。
九月站起來,上前幾步蹲在他身邊,嘴唇染血,神色冷冽,仿佛剛剛生吞活剝了什么獵物的野狼。下一秒,這個狼一樣的姑娘拿著簪子接連捅了四五下,直到徹底失去力氣癱坐在地。
當頭的威脅已除,她精神一松,瞬間就在兇猛的藥性里潰不成軍,腦袋昏昏沉沉,感知也遲鈍了,卻忽然聽見門外響起了一個似熟非熟的聲音,“明珠郡主,你這么厲害,敬王妃娘娘知道嗎?”
九月條件反射性地抬頭,冷如冰凌的目光在接觸到對方面容的瞬間悉數(shù)融化。
“蕭闌……”
說完這兩個字后,她慢半拍地縮了縮腦袋,似是極不愿意讓眼前的少年瞧見自己如此狼狽的樣子。但那少年卻不允許她逃避,幾步走到她身邊,蹲下來捏著她的臉,似笑非笑地問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誰?”
她怎么知道他是誰……這是個好問題。
九月微微歪頭,努力從殘垣斷壁里拼湊起一絲清明,然后用這一絲清明認真想了想。于是她終于記起,其實前世的上巳曲水宴里,她第一眼看見的人不是虞洛書,而是蕭闌。
少年錦衣加身風(fēng)華綽綽,立在一眾年歲相仿的世家公子里,便將其他人干凈利落地比了下去,令人不注意到他都難。
那她前世為什么沒有喜歡上他呢?
對了,是玉露和金風(fēng)。是她們一個勁地告訴她,太子如何才華橫溢,如何豐神如玉,而她一瞥驚鴻的梁國侯府世子殿下,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浪蕩紈绔。
她們說他騎馬過街巷,出入留仙閣,張狂不羈,連要他入朝為官的圣旨都敢燒。她們說他不是女子的良人,讓她遠遠避開。
那時候的九月什么都不知,身邊的丫鬟這樣說,她就這樣信了,以至于后來,蕭闌一次又一次地向她表明心意,卻全都被她當作耳旁風(fēng)。
但他真的是這樣的人嗎?
其實不是的。
他的風(fēng)流紈绔是偽裝,他的目中無人是面具。
而她真的沒有喜歡上他嗎?
在她被親人背叛,他闖進她閨房聽她痛哭的夜里;在她因為郡主的身份遭人刺殺,而他執(zhí)劍護她平安的時刻;在梁國侯戰(zhàn)死沙場,他跪來一道圣旨,領(lǐng)兵出征生死未卜的春日,她當真沒有動過心嗎?
天下人皆不曾見過他面具之下的驕傲與溫柔,偏她見過,獨她見過,更被這溫柔真真切切地照耀過。
所以,她虞九月,當真沒有喜歡上蕭闌嗎?
其實不是的。
最開始也許是她誤解,后來就變成她不敢。世人皆知敬王府明珠郡主愛慕太子殿下,倘若她突然芳心另投,他們會怎么想蕭闌?她不在意自己的名聲,卻無法不在意他的名聲。
可如今已經(jīng)重來一世了,她沒有聲名狼藉,她清清白白,可以愛任何人,自然也包括眼前這一個。
九月慢慢抬頭,入眼的少年依然是昔年初見時的好模樣,瞧著她的眸光冷冽,卻又莫名風(fēng)流。她腦中霎時一片空白,最后的理智也被藥性蠶食干凈,一句話就這么沖口而出,帶著自斷退路的決絕,和孤注一擲的瘋狂。
“蕭闌,你幫我解毒好不好?”
少女的聲音異常沙啞,尾音如天上的弦月微微勾起,把人的心都勾得發(fā)癢。半掩的窗戶透進一點涼風(fēng),依舊沒能吹散她眼里的瀲滟水光。
蕭闌怔在原地,眼中的懷疑瞬間變成不敢置信。
“你沒聽見嗎?子都,我很難受……”
她在喚他的表字,而這兩個普普通通的字,被她這樣軟軟地喊出來,就仿佛帶上無限情意,與其他任何人喚的都不同。
就好像是,好像是……枕邊情人的耳鬢廝磨。
眼前的少女一身狼狽,原本華貴的紫衣已經(jīng)被折騰得滿是褶皺和血跡。她唇角破了口子,右手慘不忍睹,裸露在外的肌膚每一寸都泛著不正常的緋紅,身邊還躺了個不知道是死是活的男人,看上去落魄萬分。然而她的眼睛卻是那樣漂亮,剔透又堅定,明媚又動人,連最上品的水晶也及不上。
蕭闌盯著她,忽而控制不住地想,如果方才進來的人不是自己,她是不是也會因為無法忍受而對這個人說一樣的話,是不是也會讓對方看見她這樣漂亮的眼睛,是不是也會……他松開捏著九月臉的手,猛地站起身來,衣袖卻被人拉住。
“別走……”九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明明已經(jīng)被藥弄得渾身無力,偏偏又在蕭闌起身的第一瞬間伸手扯住了他。
猶記得前世,她死的那一年的早春時節(jié),眼前的少年請了圣旨要去西境,她也是這樣拉著他不讓他走,卻被他一句“郡主以什么身份勸我?”傷得體無完膚,而后,眼睜睜看著他縱馬離京,一去不回。
“別走!”她回憶起過去,便忍不住又喊了一遍,聲音急切而驚恐,就好像在她的認知里,他的離開是什么很令人懼怕的事情似的——意識到這點,蕭闌終于站定,垂眸看了她一會兒,突然開口問道,“為什么?”
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為什么要我?guī)湍憬舛?,為什么這樣怕我離開?
“上巳節(jié)那天,你站在對岸。我的侍女告訴我,你是梁國侯府的世子,你叫蕭闌,字子都?!币娝孟駴]有要走的意思了,九月松了口氣,整個人都卸了力。
蕭闌扯了扯嘴角,笑里隱著三分玩世不恭,“所以,你想要我?guī)湍憬舛?,是想嫁給我么?”
九月卻不肯回答了,只抬眼死死盯著他,眼中的情緒復(fù)雜得難以看清。
前世,他們的初見在上巳節(jié),重逢則在兩個月后的端午射禮上。彼時她十箭十中,拿了女子組的第一,而蕭闌是男子組的第一。到了受賞的時候,他們并肩跪在她父皇面前,像新婚的夫妻似的一齊拜下。
那天之后,九月身后就多了一個跟班。
不管她遇到什么危險,蕭闌都能第一時間出現(xiàn),把她護在身后。她不止一次問過為什么,那人始終勾著嘴角,說是因為他喜歡她。但九月從來沒有相信過,這個殺人時狠厲無情的少年,會為自己動心。
直到十年過去,他要出征,她得知消息,跑到宮里去攔他,卻聽到了那一句“郡主以什么身份勸我?”
他說這話時的神情似嘲似諷,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冰冷疏離,可又似乎從那冰冷里,生出了無窮貪戀和期待。
只有喜歡一個人,希望得到回應(yīng)的時候,才會這樣問。
但那個時候她做了什么呢?
她低了頭,松了手,放任青年就此離去,而后,直到她死在刑場時,他都仍然生死未卜。
其實她當時已經(jīng)喜歡上蕭闌了,可她知道敬王府的籌謀,他們注定是敵人,她沒有辦法和他在一起。既然如此,又何必給人無謂的希望,何必承認她的感情?
“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
話音未落,九月就松開了拉著他袖子的手,有氣無力道,“你就當我沒說過那句話,你走吧?!弊叩眠h遠的,不要沾上和我有關(guān)的一切,不要再像前世那樣對我動心,也不要走上那條死路了。
九月笑起來,可那笑卻比哭還難看。
既然前世,她沒有留下他,也沒有跟他走,那么今生,她又有什么資格說自己絕不松手?她是什么人,憑什么她想愛就愛,想不愛就不愛?這對蕭闌來說,未免太不公平。況且,今生的她雖然不再和蕭闌敵對,卻因為身在群狼環(huán)伺的敬王府的緣故,必須把全副身心放到對付仇人上,也沒有精力去認真喜歡一個人。
在她心里,似蕭闌這樣的好少年,合該被人好好相待,一生幸福,而不是再一次被扯進那個陰暗的世界里,舔刃飲血。
可能他們注定無緣吧。
“你不解毒了?”蕭闌心頭驀地騰起股無名火,看向九月的目光瞬間染上不可遏的怒意。他不知道自己看見九月眼里的黯然時為何如此生氣,但他就是覺得,這雙眼睛里不應(yīng)該有這樣的東西,這不對。
“解不解都這樣了,我還說得清嗎?”九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許成賢,閉著眼睛苦笑。她這個下棋人大約是有史以來最差勁的吧,為了破別人的局,竟然連自己都搭進去了。
蕭闌皺了皺眉,轉(zhuǎn)身似要離開,可還沒走到兩步,就停在了原地,仿佛一個衛(wèi)士,守護著世上最脆弱的寶物。被他擋在身后的九月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他還沒走,不由催促道,“蕭闌,你再不走,就連你也說不清了?!?p> 他卻遲遲沒有回答,直到外面隱隱傳來喧鬧的聲音時,才勾起唇角輕輕笑了,“現(xiàn)在才是真的說不清?!痹捖?,他回頭走到九月身邊,彎下腰來,輕輕松松地打橫將她抱在懷中。
蕭闌身上的衣服不知是什么布料做的,觸感清涼。她熾熱的肌膚碰到他的衣服,就像往燒得通紅的炭火里潑了一捧雪似的,激得她渾身一顫,唇邊無意識地溢出一聲旖旎嘆息,心頭卻是警鈴大作。
“喂,蕭子都,你瘋了?”九月推了推他,眉頭緊鎖,說話的口氣兇狠,聲音卻酥軟無骨,仿若撒嬌,“把我放下來,快點!”外面的那些人顯然是過來看戲的,蕭闌要是抱著這副模樣的她出去,他們兩個人就怎么也說不清了。
“不放?!鄙倌陮⑺У梅€(wěn)穩(wěn)當當,轉(zhuǎn)身就往門外走,唇邊笑意是藏也藏不住的惡劣。
“蕭闌!”九月急了,這人怎么說不聽呢?叫他留他不留,叫他走,又非要來蹚這趟渾水,什么毛???
于是匆匆趕來的眾人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玄衣的少年橫抱著紫衣的少女,從屋中一步一步踏出,少年衣冠楚楚風(fēng)華卓然,少女裙衫凌亂一身狼狽??蛇@樣相差巨大的兩個人出現(xiàn)時,卻并不讓人覺得違和,相反,只覺得說不出的合適,仿佛那女子生來就該被這男子如此珍重地抱起一樣。
“蕭世子?你這是……”走在最前面的沐王妃上下打量他們,語含猶疑。
方才的侍女不是說只有一對男女么?可蕭闌的樣子顯然不像是剛剛做過那種事情,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為抱著九月沒辦法行禮,所以蕭闌直接開口道,“沐王妃,本世子方才有事離席,回來時碰巧看到許少爺正往這頭來,形跡可疑,因此跟在他身后。不想,竟看見許少爺想對明珠郡主用強。無奈之下,本世子只能對他出手,還請沐王妃恕罪?!?p> 他說的是請罪的話,語氣卻并不見得有多恭敬,但梁侯世子紈绔之名早已傳遍陳都,連皇上都沒說他什么,在場眾人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沒聽見了。
“世子殿下說的是成賢?”沐王妃一臉不可置信,“這怎么可能?成賢一心準備科考,怎會……”
來前院報信的侍女說,她路過那里,聽見了一對男女在房里說話的聲音,似乎是在私會,而且兩個聲音都很熟悉,應(yīng)該是今日宴上的賓客。她立刻就想到了離開的晚寧,但她了解自己的女兒,知道她不會做這種事,所以放下心來,讓侍女帶路到這里。
走來的路上,她回想了一下,記起九月是和晚寧一起離開的,于是便很自然地以為女方是九月,男方則是宴上的其他公子。理清這些后,她還為自己先前很喜歡九月而懊惱,覺得看走了眼。
可現(xiàn)在,蕭闌說男方是許成賢,她這個推測一下子就站不住腳了,因為九月是第一次來沐王府,絕不可能見過一直在府內(nèi)學(xué)習(xí)的許成賢,遑論產(chǎn)生情感以至私會。如果男方是許成賢,那么蕭闌說的很可能就是真相。
但要她在九月和許成賢里選一個,她一定會選擇相信許成賢的,畢竟他是她的侄子,是自家人。
蕭闌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想法,神色瞬間冷了幾度,“是與不是,沐王妃進去一看便知。本世子雖然擔了個紈绔之名,倒也不至于濫殺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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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日櫻
男主出來啦!可喜可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