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清晨,朔風凌厲,京都竟下起一場寒雨來,明珠因為前日落水,身上有些發(fā)熱,故而這幾日都在榻上歇著。
只見她正闔眼躺著,頭上搭著條白巾子,汀芳汀芷在一旁守著,正在此刻,便見瑞樂腳步匆匆走了進來,口中道:“小姐,宮里要來人了,太太叫你同她一道去海晏堂?!?p> 明珠聽了,便知道是發(fā)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忙叫二汀給她妝點,又快步同謝氏一道往海晏堂走去。
只聽謝氏對她道:“待會兒你跪在后頭,記得萬萬不可抬頭?!泵髦槁犃?,心中不由打了個轱轆,才知道她前日直視公主,竟是大大的不敬。
海晏堂是侯府正廳,如非貴客登門,等閑并不用此處,謝守道結交的貴戚寥寥,因而這是明珠第一次到海晏堂來。
只見此屋極闊,光門扇就有兩進,有一副對聯,只見左邊寫著著:“風波不定定風波”,明珠轉頭,又看到右邊下聯:“潮頭打岸岸打潮?!?p> 只見她剛一晃神,便見里面走出了王氏的貼身丫鬟含碧,笑著對她二人道:“太太和表小姐快進去吧?!?p> 待明珠入了室內,才發(fā)現室內眾人,凡有品階的,皆正裝出席。只見男女分席而列,王氏并侯爺二人,正坐在上首的兩把圈椅上。
堂內眾人神色不一,有驚者,有喜者,明珠看到父親,便微微沖他一笑,父親卻神色肅然,微不可見地對她搖了搖頭。
明珠忙斂住神色,跟著謝氏往后走去,他們是表親,自然站不到前面,便排到了二房后頭坐著。
眾人約等了一刻鐘的功夫,便見數名小內侍擁著一名大太監(jiān)走來,這太監(jiān)身量中等,人卻干練精瘦,齊恩侯并王氏見他來了,都向他問禮,只見齊恩侯又同他道:“勞駕梁公公。”
梁連興只笑道:“侯爺嚴重了,這是天大的喜事,咱家也跟著沾光了。”
齊恩侯聽了這話,忐忑了一晚上的心才稍稍放下,他雖知女兒要嫁入皇室,但究竟是哪一位皇子,心中并不肯定,此刻見梁連興親自來了,心中哪還有什么疑慮。
梁連興將圣旨打開,眾人都齊齊跪下,只聽他道:“奉天承運,皇帝召曰,齊恩侯之女,謝氏蘭娘,貌美德淑,舉止嫻雅,性溫有禮,今點為太子側妃,望其謹守閨訓,蒙受天恩,衍嗣綿延?!?p> 齊恩侯終于得償所愿,只見他雙手顫抖,聲音中是難以掩飾的喜悅,答道:“臣遵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便是王氏也有幾分震驚,但隨之而來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感。這時候,理智比感情要占據上風,在謝守道接旨后,眾人一起拜倒在地,口中高呼萬歲。
齊恩侯還要留梁連興用膳慶賀,卻聽他笑著道:“咱家還有幾個府要去,怕是不能再留。”
齊恩侯趕忙親自送了他出去,維安維懷也在后頭一道跟著。
這邊廂眾人都圍著蘭娘,只見她神色訕訕,略有失落,小王氏在一旁用手帕拭著淚水,一時心中喜憂參半,反倒說不出話來,維安媳婦只在一旁祝賀她,倒叫她半哭半笑了起來。
明珠若娘幾個小的,只在一旁看著,并不敢亂說些什么。
蘭娘已經回神,先前聽到自己名字時,她內心隱約有些期盼,待聽到太子側妃時,這心愿便破碎了。
但她是一個謹守禮教的女子,所以此刻,她能做的就是接受還有感恩。
只見她起身跪在祖母母親面前,維安媳婦在一旁看著,趕忙要攔她,不想卻聽她道:“蘭兒不孝,日后不得承歡膝下?!?p> 便是王氏也有些動容,神色戚戚,此刻她眼眶已濕,雙手扶住蘭娘,沉聲道:“娘娘已是千金之軀,不可再跪拜老身了?!?p> 若娘在一旁看著,心中也不由升起一股悲涼之意,須知蘭娘入宮,再要相見,不知何年何日,想到她這些年對自己的關愛,竟不由啜泣出聲。
耿氏(若娘生母)趕忙掐了她一下,又笑著對蘭娘道:“娘娘快些起來吧,大喜的日子,可不能這般傷心?!?p> 王氏聽了,也笑開了,維安媳婦趕忙將蘭娘扶起,又聽王氏說道:“娘娘今日能蒙圣恩,實是先祖庇佑?!?p> 蘭娘會意,便由含碧引著朝祠堂走去,待到了門口,只聽她對含碧說:“你在外頭候著罷。”
含碧領命,守在門外,蘭娘提步進去,看到一縷青煙徐徐升起,室內空曠清幽。香案上的祖宗牌位已經擦拭好了,墻上掛著的畫像也已經裝裱一新。除了過年,清明,蘭娘平時從不踏足此處,今日她一人獨自站在這里,望著自己的先人,心中不由感慨萬千。
正中的排位上寫著“大興開國齊恩公謝文正”,蘭娘目光右移,看到最后一個上寫著“齊恩侯謝邈”。
列位看官,這正是“六朝金粉過,天子不留名”,齊恩公府當日煊赫時,又何曾想到今日齊恩侯府之落魄;這些先祖?zhèn)?,又何曾想到,竟要將家族的希望,寄托在一名柔弱的女子身上呢?p> 海晏堂里,小王氏等人正說著話,卻見齊恩公攜兩名兒子回來,笑著同她道:“你道那梁公公為何走得這般急?”
小王氏今日心情好,倒也愿同他說兩句,便道:“老爺請說。”
齊恩侯撫髯笑道:“這卻是有關我那大舅哥的?!?p> 小王氏聽了,以為圣人也點了云娘為側妃,不由慌張問道:“可是圣人也點了云娘側妃?”
只聽齊恩侯一聲冷笑,道:“區(qū)區(qū)側妃,我那大舅哥又怎會滿意。”
王氏最見不得兒子賣關子,便道:“都是一家親戚,你偏作出一副落井下石的口氣?!?p> 齊恩侯忙改了口,道:“母親誤會我了,只是我想著大舅哥官位高些,所以才這樣說?!?p> 緊接著又道:“圣人把云娘點給了簡王為正妃?!?p> 小王氏聽了,心中松了一口氣,便道:“簡王與她年齡相配,有什么不好?!?p> 齊恩侯卻笑了,又同她道:“圣人還有一旨,說是簡王已經成年,待成婚后,便要立即前往封地,無召不得返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