誅妖
第二天一大早，易無思與一干師兄弟，跟隨老道長下了山。
在山下，眾人先進(jìn)入了鶴鳴鎮(zhèn)，欲采購一些觀中的日常用品。很顯然，這種除妖活動對觀中道士們來說是平常事矣，大家也早就習(xí)以為常了。
當(dāng)然，入觀才半年的易無思等十位新道童，他們卻是第一次參加這種除妖活動，一個個顯得興奮又緊張。
而老道士見十位新道童難得下了一次山，他大手一揮，又給十位新道童放了一個時辰的假，讓十位新道童都回家去看望一下父母親人，屆時再在鎮(zhèn)口匯合。
易無思在這鶴鳴鎮(zhèn)上沒有家人，他無處可去。就索性又走到老張的餛飩攤前，要了一碗餛飩吃，慢慢打發(fā)時間。
這老張的記性不錯，時隔半年，他竟還記得易無思，見易無思改穿了一身道袍，遂恭喜易無思道：“小哥你運(yùn)氣好啊，居然做了神仙弟子?！?p> 易無思應(yīng)付了老張幾句，與老張沒油鹽地隨便閑扯，不知不覺中，兩人漸漸就扯到了那城外新搬來的妖怪身上。
老張這時告訴易無思，他不久前就受到了那些妖怪們的戲弄呢，嚇得差點丟掉了半條命。
“哦，能否詳細(xì)說來聽聽？”易無思聞言好奇追問老張。
“那得從前天夜里說起……”老張打開了話閘子。
“我當(dāng)時還有些餛飩沒賣完，就守到了下半夜，大約十二點左右，來了一位漂亮的女子，她領(lǐng)著五個胖瘦不一，有男有女的小孩，輕聲細(xì)語地點了六碗餛飩?！?p> “我那一刻鬼迷心竅，竟是沒想到這大半夜的，一個自己從未見過的漂亮女子帶著一群小孩出現(xiàn)在這鎮(zhèn)上，是有多么詭異！”
“我還以為自個運(yùn)氣好，終于又多賣了六碗餛飩?！崩蠌堖七谱?，自嘲一笑。
“那你是從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它們不正常的？”易無思適時追問。
“在我端著餛飩上桌的時候。”老張回憶：“餛飩剛出鍋，還燙得很，那五個小孩中的一個小男孩心急吞了一個，他大概被燙了喉嚨，燙得嘴巴一下子變得又尖又長！”
“但在我揉了揉眼睛后，再去看那小男孩，見他又恢復(fù)了正常。”
“我以為是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就往回走，但走到半途聽到身后嘶嘶連聲，忍不住又回頭……”
老張講到這兒停頓住，他心有余悸地反問易無思：“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看到它們都變成了狐貍？”易無思想起老道士說過，鎮(zhèn)外新搬來的妖怪是一窩狐貍精，他由此推測道。
“小哥果然是活神仙的弟子！猜得不錯！”老張一拍大腿，對易無思一翹大拇指。
老張接著繼續(xù)講述：“原來這些妖怪終究是畜類，它們吃餛飩太急，紛紛燙到了自己。在我回頭的瞬間，它們有的顯出了狐貍的尾巴，有的顯出了狐貍的腳，有的顯出了一整顆狐貍頭顱！”
“那美麗的女子，她整個人更是變成了一只血色的三尾巨狐，它在我回頭之際，也緩緩回頭，它臉上帶著被燙的痛苦，又帶著一抹猙獰的笑意……”
“我嚇得傻了，當(dāng)場暈了過去?！崩蠌堓p拍自個胸口，后怕道：“幸好鎮(zhèn)上的巡邏隊正巧從附近經(jīng)過，他們驚走了這些妖怪，及時將我救醒，使我幸運(yùn)地免遭不測。”
“不，你已經(jīng)遭遇了不測！”一個聲音在易無思與老張的身后突然響起。
……
易無思回頭一瞧，發(fā)現(xiàn)是老道士站在老張的餛飩攤子旁邊。
老道士一臉憐憫地打量著老張，他說完剛才那句話，又問老張道：“你家中可還有親人？”
“回稟神仙，我家就我一個了?！崩蠌堈\惶誠恐地對老道士點頭哈腰。
“那就好，你安心去吧，我一定替你報仇，斬了那狐妖?！崩系朗繙匮园参坷蠌?。
“活神仙，我難道真的已死？”老張剎時面如土色。
“你現(xiàn)在這狀態(tài)，算死算活老道我也不好判斷，但你的心已被那狐妖取走是肯定的，你活不過七日！且你現(xiàn)在所聞所見，狐妖都知曉。你愿意為狐妖耳目嗎？”老道士反問老張。
“可我真的記不得了，我究竟是怎么死的？”老張抱住他的頭，拼命回憶。
“我助你一臂之力吧?！崩系朗繃@了一口氣，他又伸出一根手指，點中老張眉心。
老張的動作驟然停頓。
半晌，老張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眼中神采一點點渙散，口中喃喃自語：“我記起來了，它確實取走了我的心……”
如此念叨了三、四遍，老張轟然倒地。
……
易無思忙上前，他伸手一探老張的鼻息，觸指已是寂寂。
“他死了?！币谉o思抬起頭，告訴老道士。
“他的肉體其實早就死了，現(xiàn)在只是靈魂也開始消散了而已?！崩系朗恳娎蠌垟傋由系腻伬镞€煮著餛飩，自己動手盛了一碗就吃。
“師父您又是怎么知道他已經(jīng)被狐妖殺死了的？”易無思誠懇請教老道士。
“我剛才去拜訪了鎮(zhèn)長，聽鎮(zhèn)長講了前天夜里的事，就猜測他大概已死了。”老道士大口吞吃著餛飩。
“可我瞧他渾身上下沒傷口啊?！币谉o思還是心存疑惑。
“你解開他胸前衣襟。”老道士指點易無思。
易無思遵從老道士的指點，解開老張胸前衣襟，見老張胸前心臟位置，反常地長有一片血紅色的濃密毛發(fā)。
“你抓住這些毛發(fā)，再扯一下?！崩系朗坑置钜谉o思。
易無思依言拉扯，卻一下子扯出了一大團(tuán)毛球！老張心口位置，赫然出現(xiàn)了一個洞！
易無思嚇得一屁股坐倒在地，手中的毛球也被他遠(yuǎn)遠(yuǎn)丟棄一旁。
指著老張心口的大洞，易無思口中呵呵有聲，卻又一時說不出話來。
“你明白了吧？那狐妖吃了他的心，又用自己的一團(tuán)毛發(fā)代替塞入，這是一種妖術(shù)，可以讓失去了心臟的人多活幾天，代價則是成為狐妖的耳目，如同傳說中的倀?！?p> 老道士快速吃完了碗中餛飩，他一抹嘴，拉起跌坐在地的易無思就往鎮(zhèn)口而去。
“走吧，這個世道就是這樣，你慢慢就會習(xí)慣的，別耽擱了，大家都在鎮(zhèn)口等著我們呢?！崩系朗繉ι羞€有些失魂落魄的易無思又道。
……
易無思茫然跟著老道士，走到了鎮(zhèn)口，見一干師兄弟們當(dāng)真都已等候在了此處。
老道士帶著易無思與眾人匯合，跟著他手一揮，就領(lǐng)隊向前行去。
這鶴鳴鎮(zhèn)外，周邊是大片大片的農(nóng)田，眾人走了一刻鐘左右，才走出這片農(nóng)田，走進(jìn)附近的一座山林。
而眾人一進(jìn)入山林，前方就全然沒有道路了，只見瘴煙四起，藤蘿密布。
幾位道士拔出寶劍，快步越過老道士砍樹開路。易無思欲也上前幫忙，卻被老道士伸手?jǐn)r住。
“你們?nèi)腴T時日尚短，道行還不夠?！崩系朗繉σ谉o思說。
“砍樹開路也要道行？”易無思甚是驚訝。
“當(dāng)然需要道行?！崩系朗拷铏C(jī)給易無思等十位新道童講解：“因為這樹叢里藏匿著不少毒蟲精怪，道行不夠的話就會被它們偷襲咬傷?！?p> “還有那些藤蘿……”老道士伸出兩根手指，他快速夾住了一根從樹冠間垂下來的藤蘿，向易無思等人展示，“若不以真氣壓制它們，它們也可能就是噬人的活物?！?p> “不信你們看……”老道士說完松開手指，被他夾住的藤蘿果真如同一條蛇一般，靈活地縮回頭頂樹冠。
……
這般一邊前進(jìn)，一邊講解，中午時分，眾人走進(jìn)了一座山谷。
“快到了那群狐貍精的巢穴了，大家打起精神。”老道士在進(jìn)入山谷后回頭叮囑。
眾人聞言精神一振，易無思等十位道童也拔出了他們的佩劍，一路戒備著跟隨老道士走到山谷的盡頭。
這山谷的盡頭卻是有一山洞，洞門口還站著兩位青衣少女在聊天。
這兩位青衣少女同時也發(fā)現(xiàn)了逼近的易無思等人，她們其中一位轉(zhuǎn)身就跑進(jìn)了洞內(nèi)去通風(fēng)報信，另一位青衣少女卻是張牙舞爪地?fù)湎蛄俗咴诒娙俗钋懊娴囊晃恢心甑朗俊?p> 這位中年道士是易無思等人的大師兄，他毫不畏懼地提劍上前，迎上了這位青衣少女，與她捉對廝殺起來。
結(jié)果不到兩回合，這位少女就不敵中年道士，她轉(zhuǎn)身跳出圈外，也向洞內(nèi)逃竄……
中年道士見狀立馬丟出他手中的長劍，長劍追上了這位青衣少女，繞著她的脖頸就旋轉(zhuǎn)了一圈。
這位青衣少女頓時人頭落地，再下一瞬間，她就變做了一只毛色泛青的狐貍橫尸洞口。
……
半個時辰后，眾人殺進(jìn)了洞底，那兒有一方高臺，高臺上趴臥著一只血紅色的巨狐。
這只血紅色的巨狐神色漠然，它冷冷地注視著眾人。
一直沒出手的老道士瞧見了這血紅色的巨狐，他連忙抬手制止眾人再往前走，并慎重說道：“這只狐妖的道行比你們都厲害，你們退后，且由我親自來對付它?！?p> 眾人依言退后，讓老道士一個人緩緩登上了高臺。
而登上高臺的老道士，也不啰嗦什么，只聽鏘然一聲響，他背后的寶劍便如同一道流光飛上洞頂，再在洞頂一轉(zhuǎn)折，又從上而下，筆直地插向了這只血紅色巨狐的腦門……
這一劍又快又疾，眼見這只血紅色的巨狐避無可避，就要被老道士的飛劍摜頂而亡！可就在這時，眾人的眼前一花，卻發(fā)現(xiàn)這只血紅色的巨狐竟然變成了一位身穿現(xiàn)代服飾的年輕女子。
……
易無思站在高臺下方，他第一時間就看清楚了這只血紅色巨狐變幻的年輕女子面貌。
心里咯噔一下，易無思莫名地浮起了一絲不妙的預(yù)感。因為易無思認(rèn)出來了，這只狡猾狐妖變的年輕女子，居然是老道士從前的妻子模樣。
那天晚上，老道士帶著易無思去欣賞他妻子出軌偷情的那一幕時，易無思就知道，老道士雖然表面灑脫，其實他骨子里還是深愛著他妻子的。
否則，幾十上百年過去了，老道士為何還能牢牢記住他妻子出軌偷情的那一天的準(zhǔn)確日期，甚至精準(zhǔn)到時辰？
而仍然深愛著妻子的老道士，他能對已變成了自己妻子模樣的狐妖下狠手嗎？易無思不看好。
果然，易無思接下來就看見，老道士的飛劍驟然懸停在這狐妖變的年輕女子的頭頂上方，定住不動了。
狐妖變的年輕女子則趁著飛劍定住不動的良機(jī)，鬼魅一般飄到了老道士的身前，它迅疾伸出了一只利爪，一把抓住了老道士的心臟！
……
失去了心臟的老道士仰天摔倒，他努力大睜著雙眼，竟還是一臉溫柔地望著狐妖。
狐妖握著老道士的心臟，它眼波流轉(zhuǎn)，嘲諷老道士道：“這就是你心中最念念不忘的人嗎？其實也沒多好看啊?！?p> “你既然能看到我內(nèi)心的念想，然后變幻出她的的樣子來欺騙我，你就應(yīng)該明白，我愛的不是她的容顏?！崩系朗靠恐豢谡鏆庵尾凰?，他啞聲對狐妖辯解。
“不，我不明白，我又不是你們?nèi)祟??！焙龘u頭。
“那你再多變成她一會吧，我想多看她幾眼?！崩系朗肯蚝蟆?p> “不了，我已然用她打敗了你，我不想再變成她了。”狐妖卻殘忍地拒絕了老道士的哀求，它狠狠捏碎了老道士的心臟，身子輕盈一轉(zhuǎn)，又變成了另一個女人的模樣。
“你愛的人丑死了，我這樣子才是最美麗的?！焙龑系朗快乓⑥D(zhuǎn)身就要躍下高臺。
不過在下一刻，狐妖的動作又驟然停頓了，因為一把利劍，插在了它的頭頂上。
“你……你……”狐妖艱難轉(zhuǎn)身，它望向老道士，不解地問道：“你沒了心臟，一個即死之人，如何還能操控飛劍？”
老道士松開他捂住心臟的手，一個血紅色的毛球，赫然填充在了他的心臟位置。
“你要是肯多變一會她，我還舍不得殺你?！崩系朗烤o跟著從地上爬起，他撣了撣道袍上的灰塵，對狐妖說：“這團(tuán)毛球你一定很眼熟，對否？”
“不錯，它就是你塞進(jìn)那個凡人胸腔里，代替他心臟的玩意?！?p> “我偷偷撿了它過來，原本是借它引路，以方便找到你，因為它也是用你身上的毛發(fā)組成之物。我稍加利用，它就有引路之功效?！?p> “只是想不到，老道我最后還要靠它來續(xù)命，反敗為勝?！崩系朗扛锌f千。
“你勝了又如何！”被飛劍貫穿了頭顱的狐妖掙扎著提醒老道士：“這物雖然可以暫時代替心臟，可你也只有七天好活了?！?p> “我會在黃泉路上等你！”狐妖瘋狂大笑起來，但它的笑聲，終究是越笑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