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離開京城，已經(jīng)半月有余。這十九年來，在京城生，在京城長，卻從未出過京城，見識過外面的世界。大哥曾數(shù)次向我提及，江湖雖險惡，卻也有萬分魅力。我因此對這大千世界甚是向往。只是沒想到，第一次離京，竟是以這種方式。
“夜家公子，這半月來，你一言不發(fā)，吃我的喝我的，嘿，竟也不與我講聲多謝？”
我已經(jīng)隨這二人奔波半月，這半月來，知曉的信息倒是不少。這男子名叫蕭玗，女子名叫蕭玨，兄妹關系。二人皆從北方來，觀那男子行事作風，豪邁粗獷，每每進餐之前，都要先用大拇指蘸酒點在額頭，默念些什么，似乎是北漠冰原之人。那女子倒是與普通女子無異。二人進京不久，官話倒是講的頗為順耳。他們的目的明確，只為我夜家那琉璃天書而來。只是這琉璃天書到底為何物，二人卻決口不提。想來是怕隔墻有耳，人多口雜，若是得知我便是夜長歸，定會引起不小的震動。那日將行之時，這女子從身上摸出兩個精致的鳳楠木瓶，先從其中一個中倒出一粒藥丸，這藥我并不認得，想來是治傷療體，重建經(jīng)脈的藥。然后又從另一個中倒出一粒，也喂我服下。這藥我倒是認得，是鳶尾丸。需每隔半月服下解藥，否則會七竅流血而亡。這也是為何我不敢貿然行動的原因。
我們自京城一路向南，此時約摸已經(jīng)到了豫北。我瞥了蕭玗一眼，并未答話。
“大哥，莫要同他多言。我們盡快離開此地?！笔挮k接過話頭?！按说兀行┊悩?。我總是感覺，我們仿佛被人盯上了?！?p> “是么？玨妹，你多想了吧。”蕭玗并未將她的話放在心上。
只不過，我清楚。蕭玨的感覺是對的。前一日我三人便知曉，落腳的客棧是家黑店。只不過，四下只有這一家客棧，因此只得在此歇息。店家在飯菜里下了藥，卻唯獨我們吃的飯菜里干干凈凈，像是單獨起鍋做的。而這一夜，門外窸窸窣窣，門內卻一夜無事。這說明有人看穿了我們的底子。離店后，我便發(fā)現(xiàn)有人跟上了我們。只不過這人的輕功甚是了得，跟了這一天一夜，絲毫不露蹤跡。直到現(xiàn)在，我也沒有找到他在何處。
“哈，我們應該已經(jīng)到了豫北地界。再向前行不多久，便能進城了。那雷淵聽聞在江南，我們還要再行月余。先進城內好好歇息歇息，再繼續(xù)趕路吧?！笔挮]說罷，便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破空聲！
我剛剛聽見飛鏢自身后而來，身旁的蕭玨便已抬手，玄冰扇出，將那飛鏢打落。我定睛一看——呵，又是長樂坊的人。
“爾等何人，敢在太歲爺頭上動土！”蕭玗抽刀，那九環(huán)妖刀吐露著寒芒。
“長相思兮長相憶，長相樂兮長相離。常人不知天宮事，空談長樂長相棄。”隨著四句詩號祭出，紫青黑三色衣服各三人，分別從八方與頭頂襲來。我們三人被圍困其中，要求生路，只得強行破陣。
“想必，這便是長樂坊外坊著名的降殺陣。不過看這九人雖聲勢浩大，武功卻著實一般。且讓我會他一會?！笔挮]說罷，九環(huán)妖刀一抖，大開大合之間，刀光竟仿佛化作實質，一往無前，直奔當面那三人而去。
身旁，蕭玨冷哼一聲，玄冰扇出，招法之間也不似尋常女子功夫那樣輕柔，而是動魄有力，殺意十足。一根根冰針隨著玄冰扇飛舞而出，一片天女散花，場面壯觀。
而我，卻原地一坐。原因無他——我身上什么物件都沒有。這二人還要靠我去換我夜家的琉璃天書，是定然不會讓我出事的。不出我所料，那蕭玗大刀既出，步伐穩(wěn)健，以一敵三毫不落下風。眼見頭頂和左右側三人將要置我于死地，他大喝一聲，震退面前三人，揮刀便回，正好架住我頭頂那刀，刀背堪堪落在我的肩膀上。
“你這混小子，倒是動手?。]有兵刃，你便不會武功了嗎？”這蕭玗對我毫無作為甚是生氣?！拔覀儸F(xiàn)在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他們可是來要你命的！”
這話沒錯。想來，出客棧后一路跟蹤我們的，便是長樂坊的斥候。從京城那個險些要我命的老匹夫，到這個斥候引來的九人降殺陣，長樂坊對我的執(zhí)念還真是頗深。蕭玗把刀架開。身后，蕭玨應付的這三人似乎更加棘手一些，她節(jié)節(jié)敗退，手中玄冰扇雖是寶物，卻奈何體型并不大，無法與那三柄寶刀抗衡。她一個轉身，退了幾步，穩(wěn)住身形，看了看我，將腰間點墨抽出，丟給了我。
接過點墨，我便心中一陣悸動，不禁打起了小算盤。
正如所料，這九人武功雖不似江湖人路數(shù)詭邪，功夫卻并不高深。當我加入戰(zhàn)圈后，我三人沒多久便將他們悉數(shù)制服。不過，還是像在夜府一樣，這九人眼見降殺陣未降殺我等，便果斷自盡，不留活口。蕭玗檢查過九人尸身，空無一物，毫無線索。
“真他媽晦氣。你還真是個燙手山芋。”蕭玗嘟嘟囔囔，非常不滿。
我卻沒有聽他說什么。點墨，還在我的手中。若是此時，我突然襲擊，是否能夠將二人制住，取得解藥，逃出生天？一念既起，我剛要抬手——
“藥，只在毒發(fā)的前一天，我才會制。若想解這鳶尾丸，需得連服七七四十九劑。我勸你，還是莫要動別的心思?！笔挮k開口，面色如常，卻冷冷地剮了我一眼。
聽聞此言，我只得將逃跑的心思放下，將點墨丟給了她。
“嘿，夜家公子，我這玨妹心思細密，冰雪聰明。你在她面前呀，還是老實點好?！蹦鞘挮]嘿嘿一笑?！翱熳?，我們速速離開此地。既然長樂坊已發(fā)現(xiàn)你的蹤跡，我們在城內還是少待幾日?！?p> 蕭玗將這九人尸首就地掩埋，我們三人繼續(xù)向前。大約行了半日，在黃昏之時，終于見到了城門。我們趕在城門關閉之前，總算是進了城。和京城比，這里顯得冷清許多。這才黃昏時分，已經(jīng)沒多少人在街巷了，煙火氣遠遠沒有京城來的濃厚。我們找了個相對熱鬧些的店家，在此落腳。
是夜。月明星稀。
“玨妹，明日你去備些輜裝，我們行囊里的東西剩的不多了。盡早備好，盡早出發(fā)。”
“好的大哥。我明日一早便去籌備?！?p> “你呢，就同我一起在這客棧老老實實地待著。省的給我惹禍。”
我冷冷瞥了他一眼，仍不做聲。腦海中，我還在想今日白天的這場襲擊。大哥與我講過，長樂坊，分外坊內坊。外坊中人多是江湖人士投身于此，武功參差不齊，來路也各有不同。而內坊中人則是長樂坊的核心，皆脫身于雷淵。觀那九人身法，一招一式，有板有眼。開合之間，氣勢宏偉，甚是好看。只是這種功夫實用性并不強。多是帝王將相之家的子弟修習，以此強身。這九人功夫不高，卻足見功底扎實。這不是江湖人的路數(shù)。我又想起胡珂在我臨行時給我交代的事——此事可能與皇族有關。
皇族？
我不敢繼續(xù)想下去。若事實真如我所想，那可真是令人膽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