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9:00。
食物的腐臭,垃圾的惡臭,雨水的霉味,還有一股刺鼻的排泄物味道……每一次呼吸都讓人有嘔吐的沖動,就連眼睛都被這種過分濃烈的臭味刺得作痛。
程淡茉想要捂住口鼻或者閉上眼睛,只可惜,程淡茉辦不到。
這里不是蕭平,卻和蕭平一樣下著雨。
沒有燈光,沒有希望,這具身體的主人坐在天橋底下的某一角落里面,屁股下面墊著被雨水濺濕了的紙皮箱,身上裹著一件單薄破爛的長衫。
雖然沒有鏡子,但是程淡茉應(yīng)該知道這個人是誰。
名字想不起來了。
但是,今日,在程淡茉做的為數(shù)不多的業(yè)務(wù)里面,就有這樣一筆業(yè)務(wù)——取消一個破破爛爛的舊存折,并且拿走存折里面僅余的53.5元。
程淡茉原本以為,那是一個打扮得像是露宿者的女人。程淡茉如今才知道,這個女人真的是一個無家可歸的露宿者。
露宿者背靠著濕漉漉的、又臭又臟的柱子,雙腳盤起,上面放著一個白色快餐盒,快餐盒里面還剩半盒白飯和一堆吃完肉留下的骨頭。
“大黃!過來!”
一條瘦小的黃狗噠噠地跑到露宿者的身前,用力地抖動被雨淋濕了的皮毛,混著狗味的雨水濺了露宿者一身一臉,露宿者卻一點都不在意——狗味可比四周的臭味好聞多了。
露宿者把裝著白飯和骨頭的快餐盒放在黃狗的面前,摸了摸黃狗的腦袋,慈愛得像是一位母親似地對黃狗說:“吃吧?!?p> 饑腸轆轆的黃狗聽見露宿者的那聲“吃吧”,才馬上低頭,吃東西去了……一下子就吃光了!黃狗舔了舔自己的嘴巴之后,伸長脖子舔了舔露宿者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頰。
“乖!”
露宿者抬起雙手,左右搓揉著黃狗瘦得皮包骨的臉頰,憐惜地對黃狗說:“大黃啊,是我對不住你,沒有辦法給你飽飯吃?!?p> 大黃像是通曉人性似地,又再舔了舔露宿者的臉頰。
露宿者拍了拍自己的腿。
大黃馬上乖乖地躺下,把腦袋枕在露宿者盤起的腿上,清澈的狗眼睛一刻不離地注視著露宿者。
露宿者揚天嘆了一口氣,腦袋往后靠著柱子,一邊撫摸著大黃濕漉漉的皮毛,一邊陷入回憶地幽幽說道:“大黃啊,現(xiàn)在也只有你愿意看我了。你是不知道,40年前,我可是一個漂亮的大姑娘。那時候啊,愿意看我的人可多了……”
程淡茉想:哦?
露宿者說:“那時候,喜歡我的男人很多,可我一個都看不上眼……好吧……其實啊……也不全都是我看不上眼?!?p> 露宿者說:“40年前,我十八歲。那一年,我到縣城打工。老板的兒子小葉哥居然跟我說,他喜歡我……小葉哥是一名大學(xué)生,知識分子,家里又有錢,長得還好看……我雖然長得漂亮,可我就是一個小山村跑出來的野丫頭,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的……我怎么可能配得上小葉哥?”
大黃嗚了一聲,好像在回應(yīng)露宿者。
露宿者繼續(xù)撫摸著大黃的皮毛,嗤笑道:“你也笑我傻是不是?對啊,那時候的我多傻啊。想那么多干什么?如果有機會回到過去,我一定會接受小葉哥的……反正……再壞的下場……也不會比現(xiàn)在差。”
露宿者嘆了很長很長的一口氣,繼續(xù)說:“我都快六十歲了,什么都沒有,就連個遮風(fēng)擋雨的地兒都沒有……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會走到今天這種地步……”
露宿者不停地喃喃:“如果可以回到過去,那該多好……如果可以回到過去……我一定要接受小葉哥的……就算我跟小葉哥走不到最后……我起碼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遺憾,這樣后悔……后悔,后悔啊……”
露宿者不停地喃喃:“如果可以回到過去,那該多好……如果可以回到過去,那該多好……”
露宿者像在跟大黃說,卻更像在跟程淡茉說……或許,不是露宿者在跟程淡茉說。而是,上天借露宿者的嘴巴告訴程淡茉,要勇敢,不要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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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
早上7:00。
程淡茉皺了皺眉頭,緩緩地睜開眼睛。
呃……
奇怪了……
怎么……好像……哪里臭臭的?
程淡茉抬手撓了撓睡得凌亂的頭發(fā),起身,坐在床上,又是左右嗅了嗅自己穿著長袖睡衣的左右腋下,又是雙手撩起睡衣衣角、把睡衣衣角塞湊到自己的鼻子前面……明明沒有臭味啊!
可是……
程淡茉更加皺緊了眉頭,像是獵犬上身似地用力吸了吸鼻子、用力嗅了好幾下……可能是心理作用吧?程淡茉總感覺,她的鼻子好像還能嗅到天橋底下那股無比復(fù)雜的惡臭。
無論是心理作用還是事實如此,程淡茉決定馬上去洗個澡!
程淡茉掀開被子,放下雙腳的時候沒有踩在拖鞋上而是踩在了地板上面,腳掌心瞬間涼颼颼的,就像昨天晚上坐在被雨濺濕的紙箱上面一樣。
程淡茉又再皺了皺眉頭——剛進入別人身體的時候,程淡茉最多只會看到別人看到的、聽見別人聽見的。也忘記具體從什么時候開始了,她漸漸感受到別人的感覺、觸覺、嗅覺。
太怪異了……
不過……
每天晚上9點到凌晨12點隨機進入一名客戶的身體……這本身就已經(jīng)是一件超級怪異的事情。
程淡茉走進浴室,打開蓮蓬頭,溫?zé)岬乃ㄑ笱鬄⒋蛟谏砩?,與昨晚的雨類似,卻是溫柔又溫?zé)岬挠辍肫鹱蛲怼痰杂衷儆昧Φ匚宋亲有崃诵帷?p> 感覺還是臭臭的。
程淡茉用力擠了好幾下沐浴露,直至手心再也無法承載再多的沐浴露了,程淡茉才停下擠沐浴露的手,轉(zhuǎn)而用滿手心的沐浴露把身體涂了好幾個遍……濃香馥郁的花香,總算將纏繞程淡茉鼻邊的臭味給壓了下去……程淡茉這才頓覺身心舒暢地松了一口氣。
繼續(xù)洗了好一會兒,程淡茉才關(guān)上蓮蓬頭,走出浴室。
刷牙,吹頭發(fā),畫了一個淡妝——也不知道下班的時候還能殘留多少妝。但是,今晚畢竟有一個重要的約會,她無論如何也該意思意思地化個妝。
走到衣柜前,打開衣柜。
這件太普通,這件太老氣,這件太舊,這件當初不知道為什么會買……衣柜里面為什么就沒有既適合上班又適合約會的衣服?
別說是既適合上班又適合約會的衣服了,單是適合約會的衣服就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