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沈府后門無人把手,只兩個小廝在門內(nèi)清掃著什么。靈蘊仔細瞧去,不禁倒吸一口涼氣,一道血痕從門外直通門內(nèi)庭院還在向里延伸著。
她用眼神示意范夫人,小聲道:“怕是一路顛簸,那姑娘要早產(chǎn)了吧?!狈斗蛉送聪У啬盍司浒浲臃?。
門內(nèi)灑掃的一個小廝看到他們,有些狐疑試探:“你們可是張管事請來的穩(wěn)婆?”
齊媽媽開口呵斥剛說出一個“瞎”字便被靈蘊打斷,推出齊媽媽道:“是呢,這位齊媽媽是咱們金陵有名的穩(wěn)婆,不少官人府上的公子小姐都是齊媽媽接生的呢?!?p> 齊媽媽很是狐疑,不曉得小姐為何此時竟推自己出來,不過主子的吩咐也不敢推脫,只好應(yīng)下,于是幾人順著小廝指的方向走向內(nèi)院一處廂房。
屋內(nèi)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呻吟聲,偶爾夾雜一兩聲尖叫。范夫人看出齊媽媽猶豫不決,囑咐道:“當年我生她們姐倆時,一胎雙子兇險萬分,多虧了你,這次你若能助她們母子平安,那是大功德?!?p> 齊媽媽又看向小主子,靈蘊道:“媽媽放心去吧,即便真是沈巍的孩子,比起面子人命更重要。”齊媽媽福了一福便進了屋里去。
謝氏母女等在了房外,聽著屋里一陣陣的嚎叫神色復(fù)雜。
為了緩解此時尷尬而又緊張的氣氛,靈蘊開口:“真是好笑,這小廝竟將我們認成了穩(wěn)婆。不過阿娘,齊媽媽曾是皇后姑母身邊的醫(yī)女,我沒問過她的意思,就將她推了出去,您不會怪我吧?!?p> 范夫人寬慰道:“自然不會,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便是路人也要搭救的,何況這……”
話還沒說完,只見沈家主母方氏領(lǐng)著兩個婆子走了過來,沈夫人看到門口的謝家母女大驚失色,雖不知道她們?yōu)楹纬霈F(xiàn)在這里,強作鎮(zhèn)定,穩(wěn)了穩(wěn)心神,快走兩步上前,拉住范夫人的手尷尬的笑道:“親家怎么會在這里,這后院多是仆從所居,腌臜的很,快隨我去前院吧,真是怠慢了?!?p> 范夫人抽出手,并不答話,“我二人不請自來,還要請沈夫人見諒,只是不知這房中產(chǎn)婦是何人啊?!鄙蚍蛉说男煲獟觳蛔×?,“一個不守本分的丫頭罷了,怎么驚動了親家?”
靈蘊向沈夫人行了禮,“沈伯母安好,我與母親從棲霞寺回來的路上啊,這女子攔了我們的馬車,向我們哭訴說她懷了岱容哥哥的孩子,眼看就要生了,可岱容哥哥覺得對我不住,怕我會生氣,就要殺了她的孩子,她求我救救她呢。我和母親自然是不信的,就隨她回來想問個究竟。”
沈夫人臉色瞬間慘白,一個趔趄差點摔倒,無力地解釋:“自然是假的,不知她在哪懷上的……野……野種,也敢賴在我兒子頭上?!?p> 靈蘊的說辭只是推測,但看到沈夫人的神色反應(yīng),已然明白,自己是猜對了,心里不禁冷笑:光風(fēng)霽月,芝蘭玉樹的狀元郎,也不過是個色令智昏的糊涂蟲。雖說祖父現(xiàn)在已然年邁,雖掛著太傅的虛銜不問朝政,但父親剛拔擢為任禮部尚書,且這門婚事是陛下親賜,如今搞出這么個孩子來,不光開罪謝家,怕是也要傷了天家顏面。
雖然心里鄙夷,靈蘊面上卻依然天真微笑:“嗯,不怕她撒謊的,母親已經(jīng)命齊媽媽進去助產(chǎn)了,哦,伯母您知道齊媽媽吧,她以前是皇后娘娘身邊的醫(yī)女,又在婦科圣手蘇太醫(yī)門下學(xué)習(xí)不少時日,若不是母親生下我們姐弟后虧了身子,姑母也不舍得將她給了我們呢,有她在,一定母子平安。待孩子生下來,滴血認親,自然就還了岱容哥哥的清白了。”
“齊媽媽……皇后娘娘……生下來……滴血認親?”沈夫人喃喃自語,冷汗涔涔簡直快要暈過去,只得抓緊身邊婆子的手,強打精神,“是啊,身正不怕影子斜,咱們?nèi)デ皬d吧,前兒陛下賞岱容了一些新茶,我一個鄉(xiāng)下婦人品不出什么滋味,夫人和靈蘊去嘗嘗吧?!?p> 謝家母女也覺得在仆役房前等候確也不妥,便隨沈方氏到了前廳,卻見謝家家主謝靖芝已經(jīng)到了,正與沈家父子敘話。
看到靈蘊,大秦開國六十余年最年輕的狀元郎沈巍滿面愧色地看著靈蘊,待謝母落了座,沈巍卻撲通跪在了謝氏夫婦面前,行了大禮,“學(xué)生無德,與友人小聚,多飲了兩杯,不料釀下大錯,請老師責(zé)罰!”
得青媛報信匆匆趕來的謝侍郎此時還是一頭霧水,看到沈巍行此大禮自然大吃一驚。沈侍郎只得腆著老臉解釋了事情的經(jīng)過。
沈家雖不像謝家有三朝元老,內(nèi)閣要員,但也是書香門第,對子孫教化甚嚴,從不許婚前有通房丫頭的。
卻不料大半年前沈巍同科的同學(xué)成親,那時他剛剛隨使團出使高麗立下大功,又得了陛下欽賜婚約,正是春風(fēng)得意,席間被灌了不少酒,又值婚宴之上,這幫飲了酒的飽讀圣賢書的君子們也撕破了偽裝,淫詞艷語不斷。
飲了酒又受了不少言語刺激的沈少卿回到家中,看到平日里一直伺候自己的燕回在那昏黃的油燈掩映下格外迷人,便拉進帳內(nèi)云雨一番。
第二日酒醒后悔不已,只得匆忙給了銀錢,打發(fā)她去了沈家在城外的莊子里去,想著等靈蘊進門再尋個由頭納進來。
那日沈巍心亂如麻,沒敢稟明父母,更忘記讓她服下避子湯藥,等到六七個月后,燕回肚子已經(jīng)藏不住了才被莊子里的管事發(fā)現(xiàn),派人報與沈府。
沈夫人當機立斷,這個孩子留不得,卻不知被誰走漏了風(fēng)聲,不僅放跑了這個行動不便的孕婦,還告訴了她謝家小姐的行蹤,這才有了京郊攔車的一幕。謝父聽后沉默不語,臉上也看不出喜怒,謝范氏只氣呼呼轉(zhuǎn)著佛珠手串。沈夫人看兩人不表態(tài),又補充幾句,都是斥罵燕回的話語,仿佛一切的過錯都是燕回導(dǎo)致的。
凝重沉默的父親,憤懣不語的母親,小心翼翼觀望著父親的沈大人,罵罵咧咧的沈夫人,伏地叩首的沈公子,謝靈蘊看著堂中的一切,突然感到不適,神思飄忽起來:這個看似真心認錯,卻將責(zé)任推卸給酒的“青年才俊”就是自己要托付后半生的夫君么,這個溺愛子女的粗俗婦人就是自己未來的婆婆么,還有這個心思深沉的準公公,哦,還有那個如今正在生死一線的燕回,甚至那個即將出世的孩子,將來要喚自己母親的孩子……不,我不要,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靈蘊的思緒越飄越遠,直到下人來報,說那燕回生下了一個女孩,但因為不足月產(chǎn)下,有些虛弱。
齊媽媽回來了,附在范夫人耳邊輕語:“雖是母女都活了下來,但嬰孩孱弱,燕回也出血較多,怕是有虧損,以后不能生育了?!?p> 范夫人略一思忖,輕聲對夫君耳語一番,謝大人起身對沈大人道:“嬰孩不足月而出,還需你們多多照料。你們的家事我們不便插手,告辭!沈兄切記,此事還需保密,不單單是關(guān)乎我謝家顏面,更是因為兩個孩子的婚事是天家恩賜,需謹慎對待。待你們將此事處置好,再行與我們商議?!?p> 沈大人起身回禮:“這事情本就是我沈家對不住謝家,還得謝大人替我們思慮周全,不勝感激。待安置好這邊定攜犬子登門賠罪?!?p> 謝家三口起身告辭,卻見沈巍又是一個大禮:“老師,師母,我對靈蘊妹妹之心可昭日月,不敢奢求原諒,只要不退婚,沈巍愿受一切責(zé)罰!”謝侍郎并未答話,只意味深長地看了沈巍一眼。靈蘊行至沈巍身邊,俯下身,輕輕說道:“我會回去好好想想怎么懲罰你的。”
沈巍沒有料想道謝靈蘊此刻還愿意跟他說話,還是這樣俏皮地彷佛情侶間玩笑的口吻,瞬間驚喜萬分,一時怔愣住,未及回話便看到她已然隨父母翩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