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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度

第六十二節(jié)

長安度 大夢想家菲比 6384 2020-06-18 22:00:00

  宮城中,敷兮小閣。

  楊嬤嬤見著黑衣玄袍的人踏入這平日里絕不會有人想起踏進(jìn)來的敷兮小閣,迎了上去:“老奴叩見煜王殿下?!?p>  “這么多年了,嬤嬤還是如此見外?!?p>  “殿下是老奴的小主子,主子生前千叮萬囑說無論如何也要老奴照顧好殿下,這些禮數(shù),老奴不敢忘?!?p>  煜王走進(jìn)了敷兮小閣那僅有的一處大廳,廳上高高掛著“諳淑順德”四個大字,除此之外,這個當(dāng)今煜王的生母,曾經(jīng)的后宮郡娘子的這處居所,再沒什么顯眼的裝飾。每每有人踏進(jìn)來,也唯有這大大一塊牌匾最能吸引人的注意力。

  “今日是莫娘子的忌辰,老奴早早便按殿下往常的吩咐備下了忌辰用的祭品奠燭做好祭奠。”楊嬤嬤同他拜了一拜:“多虧還有殿下掛念,宮里送過來敷兮小閣的祭祀之物,雖說不過按娘子生前的位份來贈,到底也是天底下最好的用品,絲毫沒有辱沒了咱家娘子的身份地位?!?p>  楊嬤嬤苦笑了一聲,十分無奈地說:“可咱家娘子畢竟只不過是一郡娘子,場面也就,冷清了些?!?p>  一個連當(dāng)今皇帝偶爾想都想不起來的,曾經(jīng)也不怎么受寵的嬪御女子,且位份還是整個北宋后宮里最為卑微的郡娘子。若不是自家娘子生前還留下來了煜王殿下這么一個如此有出息又知道恩義的親生骨肉尚且在世,恐怕到了猴年馬月,也不會有人想著在自家娘子墳前給她上一炷香,自家娘子,也不過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地底下,無人問津。

  煜王跪在了靈位前的軟墊上,依儒家禮法兒子祭拜生母的禮數(shù)甚是鄭重地拜了三拜,且這三拜還拜得很是虔誠很是用心,絲毫沒有介意自己的生母只不過是個品階甚低的嬪御,且還在自己有了身份尊如朱皇后的養(yǎng)母之后。

  看著眼前這個先前自家主子留下來的唯一一個親骨肉,這親骨肉還對自家主子如此記掛,楊嬤嬤抬手拭去了幾滴思到深處難以自抑不知覺掉下的幾滴眼淚。

  “多虧還有殿下和煜王妃時時記掛咱們主子,莫娘子才不至于孤零零在底下無人問津地過了自己的忌辰?!睏顙邒吆苁歉锌膰@了口氣:“娘子若是知道殿下給她找了個這么好的兒媳,心里不曉得怎么開心呢?!?p>  他一頓,從軟墊上站起身直起身子:“煜王妃?”

  “對啊,殿下不知道嗎?”楊嬤嬤從靈位四周不知從哪兒掏出來一疊厚厚疊疊的簿子,看上去足足有三兩大本:“王妃娘娘念著今日是莫娘子的生辰,特意用鮮血抄經(jīng),作為自己的一點(diǎn)心意。這心意雖然不算貴重,可卻極為真誠?,F(xiàn)如今,除了殿下和王妃,也的的確確沒有旁人念著咱們娘子了?!?p>  “你是說……煜王妃來過這?”

  “不是,”楊嬤嬤說:“煜王妃說這幾日府中事務(wù)纏身,也抽不出空檔來親自祭拜咱家娘子,早早地便將血經(jīng)托人送進(jìn)宮來交到敷兮小閣里。雖說煜王妃人沒來吧,但這心意可真是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陌??!?p>  他一愣,有些恍惚地從楊嬤嬤手里接過那一大撂的經(jīng)書。

  翻開,經(jīng)書里經(jīng)文的字跡他再熟悉不過。從前在國書上見過,在她的真跡詩詞文賦里見過,在她的來往信件中見過,了入心底。

  一字字一句句,確實(shí)是赤紅色的血色,殷紅鮮艷。讓他想起了那一日在靈州城城門之外,他們兩個,城上城下,遍地的殘尸白骨??峙略S許多多年月以前他從未想過,他第一次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來見她便是如此驚心動魄的場面。

  經(jīng)書上手抄經(jīng)文的字跡確實(shí)是她的,他血戰(zhàn)沙場多年,殺伐果斷數(shù)百日夜,那赤紅色的顏色,確實(shí)是鮮血抄的經(jīng)文。字里行間,皆是滿滿的誠意。

  他呆立在原地,一愣。這一本經(jīng)書本就夠她抄上一個月了,更別說這三兩本一大撂的經(jīng)書,她恐怕從許久之前,得知他的母親是在今日忌辰之時,便想著送上這一份大禮。

  恍惚間,他步出了敷兮小閣,面上卻絲毫未見得有什么異樣的形容。

  “周將軍,”宮城里的長廊上,他突然開口:“你覺得王妃,她是個怎樣的人?”

  他覺得他已經(jīng)甚是了解她,可有時候,他卻看不懂她。

  安蕓兒說她企圖有意加害梁氏,內(nèi)庭心計(jì)手段,她作為一國公主,的確是會作出來的事情。認(rèn)證物證俱在,她卻一句都不曾為自己辯解。若那些骯臟不堪入目的事情當(dāng)真是她的手筆,那也實(shí)在太過讓他心寒。

  周嶸暝跟在自家主子身邊,想了想開口:“王妃娘娘她,是個蕙質(zhì)蘭心的女子?!毙睦飸汛еО偃f個疑惑。

  這煜王殿下自從娶了煜王妃進(jìn)門,兩人可實(shí)在算得上相敬如賓琴瑟和諧,前不久還聽說煜王府上出了些事,煜王妃還引咎自請幽閉了。

  這樣看上去,這兩人的情況也不大樂觀啊。況且自家殿下從來不見得真真正正對哪個女子上心過,府上儲的三位娘子大多時候也都是晾在一旁未曾主動搭理。唔,是真真正正的不近女色。

  何故這個境況下,還會突然同他問起煜王妃娘娘?

  顯然周嶸暝這一番答案不是很合自家主子的心意。他一頓,臉色甚是嚴(yán)肅地瞪著他:“本王問的,是你覺得王妃是個什么樣的女子,不是別人的答案。”

  “殿下恕罪!”周嶸暝撲騰一聲單膝跪在地上,拱手說:“王妃是個怎樣的女子,末將不好評判,殿下才心圣德,自能判斷?!?p>  “本王自有判斷,何須問你?!膘贤跽f:“本王想知道,在你們看來,王妃是個怎么樣的人。”

  周嶸暝深吸一口氣:“末將聽王府的下人們說起,說娘娘是個極寬厚又極通情理的人,是個十分貼心的主子?!币活D:“末將奉殿下的旨意親自到西夏迎娶娘娘,末將卻以為,娘娘她是個十分厲害的女子。”

  “厲害?”

  “在末將心里,這恒河沙數(shù)天下間,恐怕只有娘娘這么厲害的女子,才配得上殿下?!?p>  玄衣墨袍的男子聽了,也甚是認(rèn)可:“她是很聰慧通透。”

  “是以有時候,她還挺讓本王忌憚的?!彼麌@了一口氣,這些天他越發(fā)有這樣的想法在腦海里盤旋。

  她的確聰慧通透,她也確實(shí)如周嶸暝所說的那般是個厲害的女子。別人不知道她的手段,他一向近水樓臺看得清清楚楚。

  直到她終于在他身邊之時,他終于有所害怕。他忌憚她帶過來的那幾萬隨嫁大軍,忌憚她身邊五湖四海間也難覓的能人異士,忌憚她和別的女子不同。

  “殿下恕末將多嘴,”周嶸暝說:“娘娘若是有心對殿下做什么,何故會拖到現(xiàn)在?何故會屢屢為顧全殿下的面子忍讓安側(cè)妃還做主納了梁侍容?殿下說忌憚娘娘,娘娘她又何嘗不是如履薄冰呢?”

  “王府近來出的事末將也有所耳聞。那些后宮手段,末將僭越,卻覺得這樣縝密狠毒的事,也只有同宮里張貴妃娘娘交好的安側(cè)妃娘子才做的出來。王妃娘娘雖然厲害,手段高明城府極深,可憑末將對娘娘的認(rèn)知,娘娘不會做這種事,也不屑于加害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梁娘子。”

  玄衣墨袍的身影一頓,周嶸暝這一席話講得倒很是一語中的。

  她嫁過來本就不是隨了她的意愿,此前也并非對他懷有情意。她這樣厲害一個人,甘愿為他在內(nèi)廷里深居簡出做他的后盾,替他料理那些她本厭惡的內(nèi)闈事。

  他從未知曉她的委曲求全,也從未看到她背后的那些心酸隱忍。

  在他的計(jì)劃里,從未有過她。

  宮廊里,他似乎想通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沒想通。

  晚間,萬籟寂靜。

  煜王府里,她輕輕捧著一盒子果子吃食,月牙白的衣擺在盈盈缺缺的月光下照出溫柔的顏色,遠(yuǎn)方吹來輕柔的風(fēng),緩緩而清幽。

  她在前,亭秋和梳茶兩個跟在后面,嘴角都帶著笑意,頗有些巧笑倩兮的味道。

  “娘娘,殿下要是知道娘娘如此貼心,帶了宵夜來同殿下主動提出和解,一定很是歡喜。”亭秋在她身后,語氣有些歡愉:“娘娘這些天同殿下冷著,連著整個煜王府上下都難免夾著尾巴做人,個個都謹(jǐn)小慎微生怕犯了什么事,就連梳茶都整天沉著一張臉,就連奴婢都看不下去了呢?!?p>  梳茶點(diǎn)點(diǎn)頭,對亭秋這一番話也甚是認(rèn)可:“是啊是啊,娘娘若是再不和殿下和好,豈不是白白便宜了芣苢苑那位。娘娘你可沒看見,芣苢苑見著娘娘和殿下冷著,都恨不得敲鑼打鼓張燈結(jié)彩了呢?!?p>  “你們啊,就是太過多事?!彼隣钏凄凉值男χ?。

  整個煜王府和白玨閣近來的形勢如何,她自然是曉得的。

  自從那日在內(nèi)庭大廳和安側(cè)妃鬧了這么大一出,驚動了煜王府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上至煜王下至看門小廝無一不看了一場她的笑話。她這幾個月來一直閉門不出,足足幽閉了三個月也習(xí)慣了這些深居簡出的日子,也不再想著和大眾澄清什么。

  她到底是一國公主,即使是王府里一個落魄了的王妃,也沒什么個人膽敢跑到她跟前來為難她。

  可她身邊的人就不一樣了。亭秋梳茶她們幾個日日夜夜進(jìn)進(jìn)出出的,聽了多少外面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酸言酸語都未可知?;氐桨撰k閣還得裝出一副什么都沒有的樣子,在她跟前小心伺候著,個中滋味煎熬如何,她不說出來,可心里似明鏡一般看得清清楚楚的。

  回想起幾個月前,她也未必全無過錯,煜王將她罰得也不是沒有理由。

  這等后庭里女人的手段,她早前從未見過卻也是有所耳聞的。安側(cè)妃同宮里張貴妃娘娘關(guān)系過分親密,又如何會忍著不對碩莪苑那邊下手?她若是早早地留了個心眼,也不至于傻傻愣愣地給人鉆了空子。她若是早早地留了個心眼,也不至于讓梁侍容也跟著受罪。

  當(dāng)日她也是被安側(cè)妃打了個措手不及,只顧著幼稚地同安側(cè)妃打?qū)ε_,句句挑她的刺想著來讓她難堪??墒潞蠹?xì)細(xì)想來,她倒是一個半字都未曾為自己辯解。這事情本身疑點(diǎn)漏洞太多,她若是逐一擊破當(dāng)能解當(dāng)下之困,也可端了安側(cè)妃陷害于她的歹毒心性。

  怪只怪她陣腳先亂,反叫人倒打一耙。

  她覺得她應(yīng)該同煜王解釋解釋,她從未生過傷害梁侍容的念想。

  她該和他解釋清楚。

  “娘娘,娘娘!”眼看著眼前便是煜王寢閣宸櫚齋,遠(yuǎn)處卻過來一對人影,那一雙人影腳步都甚是踉蹌步伐凌亂絲毫看不出章法。

  周嶸暝肩膀上半扶著喝得爛醉爛醉的煜王趙祈洵,可煜王殿下的脾氣如何他又不是不知道,怎的有這個膽子隨意讓一個王府的女使下人便接手服侍。要是出了個好歹萬一,自家殿下若是醒了又要怪罪,他一個小將,萬萬擔(dān)不了這個天大的罪責(zé)。

  可這今日不知怎么的,跨過了半個前院都不見得孟祥,只累他一人一路將自家主子給扛了進(jìn)來。所幸一進(jìn)內(nèi)庭,恰巧地給他碰上了晚間出來散散心的煜王妃。

  心里想著煜王妃又不是外人,她可是殿下明媒正娶三書六禮娶進(jìn)門的正妃,是煜王府的正室娘子。將自家主子煜王交到煜王妃手上,他今夜自當(dāng)能夠安安穩(wěn)穩(wěn)地睡一覺。

  “殿下怎么了?”她迎了過去,同周將軍一同將那喝得半醉不醒的煜王扶進(jìn)了宸櫚齋:“瞧這個味兒,殿下怎么喝那么多?”

  “回娘娘,今日末將兄長辦婚儀,也給殿下遞了個帖子過去赴宴。殿下看在末將的面子上便屈尊過去喝一些酒?!敝軐④娬f,語氣很是抱歉:“殿下一向鮮少赴朝臣的宴席,一些老臣見著殿下自然格外地喜出望外,便格外地灌了殿下不少酒。末將今日府中設(shè)宴,無暇顧及殿下才讓殿下醉成如今這般模樣,請娘娘降罪末將,末將甘愿受罰?!?p>  “算了,算了。”她靠過去,給煜王置了個看起來應(yīng)該較為舒適的姿勢半躺著:“周將軍你久處王府內(nèi)庭,也不是很合禮數(shù),若要是出了什么事也解釋不清。你先回去吧,若當(dāng)真要請罪,待明日殿下清醒之后再請罪也是無妨的。”

  “是,末將告退?!?p>  她輕輕坐到床榻邊:“亭秋你去打一盆溫水煮一碗醒酒湯,梳茶你出去找一找孟祥,讓他進(jìn)來跟著伺候殿下?!?p>  “是?!?p>  梳茶和亭秋兩個領(lǐng)了她的命令后都急急忙忙地出去自顧自地找人找湯,她此前從未有過這樣的境況,也不懂得怎樣伺候一個爛醉得不省人事的夫君,自然找孟祥來幫著似乎比較妥當(dāng)。

  亭秋動作倒是很快,不消多時就給她端來了一碗冒著熱氣的醒酒湯。

  她端著那碗醒酒湯只稍稍靠過去一點(diǎn),想著興許床榻上的人飲了過后能稍稍醒一醒他身上的酒氣也未可知,她此前從來都沒有這方面的經(jīng)驗(yàn)。

  卻不料她不過只靠近那么一丟丟,床榻上的人卻驀地睜開了雙眼,緊緊瞪著她,一雙眼睛瞪得她直發(fā)毛。

  拍了拍自己胸口,強(qiáng)裝鎮(zhèn)定地將那碗醒酒湯遞過去:“你醒了?要不喝一碗?”

  “你怎么進(jìn)來的?”床榻上的人并未接過那碗熱騰騰的湯,卻像個沒事人一樣從床榻上坐起身,臉上絲毫未見得一個爛醉得不省人事之人應(yīng)該有的神態(tài):“你出去?!?p>  “我出去?”她冷笑一聲,將手上那碗燙手的湯遞回給亭秋:“殿下方才醉得糊涂,周將軍不適合久待王府內(nèi)庭,孟祥又不知去了哪里。我不放心殿下,想要照顧殿下,所以殿下覺得臣妾此舉是多此一舉嗎?”

  她站起身,瞪圓了雙眼怒瞪回去。

  她不知道她今日這一言一行均都不合禮數(shù),也不清楚今夜的自己為何如此較真,非要說這些話來激怒他。

  她只知道,他方才讓她出去??伤匾廒s來照顧他,便是要讓他曉得自己的心意。

  他未曾聽她分說便一臉嚴(yán)肅地要趕她出去,她偏不。

  半晌,兩人站在宸櫚齋里屋的床榻旁,大眼瞪小眼。

  “殿下似乎一直都不知道,在我心里,早已將你當(dāng)做我的什么人?!彼p聲開口,嘴角含笑打破這十分尷尬的情景:“有時候我覺得我是幸運(yùn)的,自古皇室姻緣難有真心實(shí)意。我卻盼著,能同殿下有綿長的情誼?!?p>  “我從未想過要算計(jì)殿下什么。今日我總算想明白了,因?yàn)榈钕履?,是那個例外。”

  她甚是真心實(shí)意地對他說了這么許多,就連一旁靜靜聽著的亭秋都感動得要即刻掉下兩行清淚來證明她的真心。

  她覺得她這一席話已然很難表露出自己那一腔真心,那一顆真得不能再真的真心。

  半晌,在她灼灼的目光下,他望向她,臉上卻波瀾無驚。

  “王妃似乎忘了大婚次日,過南華門間,本王同王妃清清楚楚地說過什么?!彼跏菬o意地開口,接下來的話卻讓她如冰凍三尺,從耳邊冷入心底,冷得全身顫抖心底凄涼。

  “恒河沙數(shù),我同你什么可能都有,你要將本王看做什么人都可以。親人、朋友、敵人,唯獨(dú)不會有這種可能?!彼f,一字一句聲聲刺進(jìn)她的心臟:“我不會愛上你,絕不會。”

  她一愣,亭秋手上一個不穩(wěn),琉璃做的碗跌在地上粉碎得徹底。

  同她那一點(diǎn)卑微的心,碎得干凈,干凈得滿地裂痕。

  滿目蒼涼,她不知道她是怎樣步伐踉蹌滿身狼狽地逃出宸櫚齋的,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失魂落魄地走回白玨閣的。

  她似乎什么都不記得,又似乎什么都記得。

  “亭秋,你去吩咐孟祥煮一碗湯,哦要醒酒湯,剛剛那碗碎了嘛,都不能喝了,怪可惜的?!?p>  “你讓孟祥看著殿下喝下,大晚上的,若是殿下著了風(fēng)寒就不好了。”

  “娘娘……”梳茶走在她身后,輕聲開口:“方才孟祥不是過去了嗎,你還親自同他說了這些話。”

  “是嗎?”她腦袋里一片混沌空白,了然地點(diǎn)點(diǎn)頭:“孟祥去了便好,你讓他務(wù)必看好殿下,我剛剛……我剛剛覺著吧,宸櫚齋內(nèi)似乎有些冷,你讓孟祥添個火盆讓殿下暖暖身子?!?p>  “你們,你們待會兒不用來伺候我了,我有點(diǎn)累了回去便歇下。”

  說話的語音語調(diào)間,似乎夾雜著一絲顫抖的哭音,合著北方吹來的涼風(fēng),更顯凄涼。

  她的步伐何其不穩(wěn),路上還跌跌撞撞地被被幾顆攔路的石頭絆倒了幾次,膝蓋整整磕破了皮都不吭一聲,只蹲在地上拍了拍裙子上的灰,亭秋和梳茶她們兩個要過去扶她,也被她擺擺手直說沒事。

  亭秋有些不忍,輕輕拉了拉她的衣擺:“娘娘你……還好嗎?”

  她腳下一頓,身后緊緊跟著的亭秋和梳茶也一頓。

  穿過了眼前這片花園便是白玨閣。她卻突然間似乎有些不曉得她究竟在哪里,又要到哪里去。她覺得這里是她的家,是她要住一輩子的地方,可現(xiàn)下,她又沒那么篤定了。

  她記得他對她說,恒河沙數(shù),他們什么可能都有,她要將他看做什么人都可以。

  她記得他對她說,他們可能是親人、朋友甚至敵人,兩軍交戰(zhàn),死傷不論。

  她記得他對她說,他不會愛上她。

  絕不。

  她記得那些悲傷的話和記憶,可要找那些甜蜜的,卻絲毫都沒有,連影子也未見得。

  她原本的一顆心突然變得好痛好痛,痛得牽動她的筋骨,直直惹得她全身都不大舒服。她似乎被鎖在了什么地方,她想逃出去,她眼看見一道閃著亮光的門似乎在指引著她穿過那道門便能看見多么耀眼的陽光。

  她奮力地奔過去,就在她以為只要咫尺她就能打開那扇門之時,那扇門卻在她眼前,絲毫不留情面地,碰的一聲對她關(guān)上了。

  永遠(yuǎn)關(guān)上了。

  她像是失去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沒有失去。是不是她從未陷進(jìn)來可能就不會嘗到這些冰冷的氣息了。是不是她從未陷進(jìn)來便嘗不到這些苦澀而帶酸的味道,是不是也就不會疼。

  聽不見聲音,世界仿佛只剩下他的聲音,他對著她說的那些殘忍的話,要她斷了對他的念想,要她當(dāng)他陌路。她想她應(yīng)該是可以的,她是傾陽長公主啊,她是慕容皇后的女兒,名動天下的奇女子煜王妃李輕舟。

  可她好像又做不到。

  她蹲下來,她好像什么都想不起來,只聽得見他在她耳邊的,細(xì)細(xì)碎碎的聲音。突然就歇斯底里地放聲大哭,哭聲一頓一頓的像個孩子,似乎要將這些年一點(diǎn)一點(diǎn)受的委屈和被迫攬下的責(zé)任都從身體里抽出來,將方才他對她說的那些話都忘掉,將她的身份和地位都放手不管。

  她抬手,環(huán)抱住可憐的自己。

  她可憐別人孤苦伶仃,可從未有人來可憐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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