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白玨閣十處盛景,在汴京城里倒算是個難得的清凈處。
“娘娘,”梳茶喜滋滋地跑了過來,手上捧著個精致的插花:“娘娘,過幾日便是九月秋獵了,娘娘可想好了要帶誰一同去?”
“你省省吧,”亭秋也跟著走了進來:“你如此糊涂莽撞,又不懂規(guī)矩。此次是皇家圍獵,又有邦交各國各部使臣同去,若是梳茶你一個不小心捅出了什么簍子或是沖撞了誰,還要指望咱們娘娘來給你善后收拾可就不好了?!?p> “可,可我從未去過圍獵……”
每逢秋時屋外的陽光總會正好,她半躺在門廊邊,洋洋灑灑地日光輕撫在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上,寫出一副歲月靜好的意思。
梳茶撇著嘴,甚是要同她討個乞憐般地望向她。
“這一次就讓梳茶跟著去吧?!彼]著眼,輕聲開口:“北宋每年圍獵都劍拔弩張得很,且今年我第一次去,也好帶梳茶出去見一見世面,收一收自個兒的性子。”
她看過去,那廂梳茶得意地朝亭秋挑了挑眉,一副趾高氣昂的形容。這丫頭天真得緊,和她的情誼卻總歸與旁人大不相同。一路上看起來她并不是特別感興趣,將梳茶帶在身邊時時給她解悶也是好的。
梳茶見她準了將她一同帶過去,自然高興得不知怎么好,眉毛還甚是得意地朝亭秋挑了挑。
“去年圍獵張貴妃攔著,隨駕去的是那時候芣苢苑的安側妃,她同張貴妃要好,自當處處幫襯?!毕肓讼耄@幾個月未見得那囂張跋扈之輩,倒還真真有些想了:“對了,芣苢苑那邊如何了?”
“還能如何,不就這樣唄?!笔岵杩窟^來端了一杯茶:“娘娘親自監(jiān)督著削減府內用度,特別是芣苢苑的。安侍儀目前屋子里僅僅跟著兩個女使一個小廝,也算是自食其果了?!?p> “我也不過說說罷了,總歸她的身份不比一般貴胄的小老婆。我尋思著等著過了一年半載的,局勢穩(wěn)了便找個借口解了她的禁足?!彼p飄飄地說。今日的茶葉倒是不錯,聽說她那不冷不熱不把她當一回事的便宜夫婿方才領了些從江南運過來的歲末貢品,這些貢品除了皇宮,整個汴京城里也就只有煜王府才會有的。
她將解禁安氏的一席話從肚子里憋出來之后,果然梳茶那小丫頭方才還趾高氣昂的頭又甚是無奈地沉了下去。
“你們也不必多說什么。若是安氏不惹事生非,不處處找我麻煩,要同她相處也不是什么難事?!彼p啜一口茶水:“對了梳茶,你去領邢塵進來,我還有些話要問他?!?p> 梳茶噘著嘴下去尋邢塵了。
亭秋看著漸行漸遠的,梳茶那甚是沮喪的背影:“梳茶年紀還小,娘娘又鮮少在她面前提那些風浪大的事情,她不知道也是難免的。安侍儀同娘娘勢同水火,不過將她關上一關又怎會見好?娘娘心里不想解她的禁足卻又不得不,這些苦楚也只有娘娘懂罷了?!?p> “還有你啊。”她笑笑:“你一向比梳茶細致懂事,跟在我身邊也算久了。我的心思,你自然比誰都還要明白?!?p> “梳茶心性單純,我作為煜王府主母,往后煜王府局勢無論暢快亦或艱難,我均是義無反顧。我尋思著等九月秋獵從姑蘇山上回來,便替梳茶找一門好親事,叫她安度余生也是好的?!?p> “娘娘待奴婢們好,奴婢們心里是曉得的?!?p> 眼下局勢好不容易明朗了些,她在煜王府也總算是站穩(wěn)了腳跟。亭秋細致懂事,又機靈全能,她若是有合眼緣的親事她自然也不會非要死死地將她拴在身邊。
可眼下局勢難得,往后她也不曉得還有多少風里雨里要走。梳茶心性單純,天真無邪,確確實實不適合在她身邊,在這深不見底的汴京城,暗潮洶涌煜王府里做事。
趁著她還有心思操持她的婚事,還是早些辦妥了才好。
她也才能夠放心。
不遠處梳茶領著邢塵進了閣苑里頭,梳茶在前,邢塵英挺地跟在身后,一襲白玨閣侍衛(wèi)服飾,腰間晶瑩的玉佩閃爍著陽光照出些敦玉清澈。
“你看邢塵,那一身的氣度同王府里等閑的侍衛(wèi)又有所不同?!彼跏亲院狼矣行﹥?yōu)越感:“我們公主府里出來的,你呀邢塵呀這一些,果然不同凡響?!?p> 亭秋掩著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她們主仆二人眼瞧著那二人走了過來。
“屬下見過王妃娘娘?!毙蠅m半跪在地,甚是見外地同她行禮。
“早上才見了一面,你也實在太過多禮?!彼闪说厣瞎蛑娜艘谎?,語氣中有些嗔怪:“我今日著你過來,有兩件事要問你。一來便是幾日后的秋獵,二來便是西夏靈州城中近日來的境況?!?p> 現(xiàn)如今她嫁過來汴京煜王府做這個煜王妃也已然齊齊整整一年光景過去,那個她恨過愛國不舍過的地方,偶爾想起,也甚是想念。
也許一年過去,西夏朝廷依然戰(zhàn)戰(zhàn)兢兢夾身立足于漠北和北宋之間,或者出現(xiàn)了三兩個能人才子入仕治國意圖挽救那個從內腐敗到外的西夏朝廷,那個黑暗的,暗流涌動的朝野廟堂。
而曾經那個名動天下才智過人的傾陽長公主,她總算不用背負著莫須她來承擔的擔子。
可有些責任,比如她與生俱來的身份地位,她是如何也舍棄不了的。
邢塵跪坐在她跟前:“娘娘想知道的,幾日后的秋獵倒是沒什么大的變動。今年的局勢微妙,連帶著秋獵也沒什么看頭?!?p> “漠北那邊,新近登基上位的拓拔藺有些立足未穩(wěn),漠北先皇去的巧,臨死前才倉促地立了拓拔藺為太子,拓拔藺這一代兄弟甚多,皇政大權引的兄弟反目骨肉相殘,千百年好不容易攢下的根基略略有些動搖?!毙蠅m說:“拓跋旦軍功赫赫,先前又破了契丹西觴部八城立了不少威望,拓拔藺這一上位,自然要先拿他來開刀?!?p> “卓叔派去漠北的探子說,拓拔藺借拓跋旦當年在靈州城退兵之事大做文章,意圖將通敵叛國的大罪扣到他頭上??赏匕系┮膊皇莻€善主,拓拔藺腳跟站得又尚且不穩(wěn),拓跋氏的這兩位兄弟,注定要斗上一斗了?!?p> 唔,這拓拔藺她倒是有些耳聞。當年漠北先皇尚且在位之時,這拓拔藺便是個扮豬吃老虎的高手,且還將一派仁義裝得甚是到位,漠北朝野廟堂上上下下都無人為此有一絲懷疑。
拓跋旦軍功赫赫功高震主,拓拔藺便借口拓跋旦當年戰(zhàn)敗靈州城之事大做文章打得拓跋旦啞口無言,存了些殺一儆百的念頭。這等心性這等手段,她很是佩服。
眼下漠北那一處也不是個清凈之地。她那同父異母的皇姐挽陽公主嫁的,所幸是整個漠北皇子里最是不受寵不爭氣的。連帶著也全無爭權逐利的野心,這樣一來她那皇姐多多少少,興許也還有一段好日子可以過。
“讓他們斗去,我倒要看看最后究竟鹿死誰手?!彼p飄飄地說:“你繼續(xù)?!?p> “漠北局勢動蕩不安,自然不會派使臣前來汴京。至于西夏,娘娘也是知道的咱們西夏也出不了什么武將大臣夠得上皇家圍獵,自然也沒有派使臣?!毙蠅m說:“契丹形勢倒是微妙的很,四大部這些年一直征討不休,除了西觴部前些日子丟了八城收斂收斂了外,倒是南懷部和東籬部咬得最是厲害?!?p> “此次九月秋獵,契丹南懷部、東籬部和溯北部均有派使臣進京,瞧這看頭,卻也未必有往年的那樣好看。”
“也未必,”她想了想,頗有些向往:“若是東籬部和南懷部真像你說得那樣勢同水火,恐怕九月秋獵也有一場好戲可看了?!?p> “至于娘娘同屬下問的第二件事,”邢塵說:“西夏境內倒是不曾出過什么大事,只不過靈州城皇城宮墻中,倒是出了一件大事?!?p> “大事?”她輕輕一笑,笑得燦爛:“得你邢塵張口說一句大事,想必此事必定體大?!?p> 邢塵隱隱深吸一口氣,做足了意圖吊她胃口的姿態(tài):“稟娘娘,蕭皇后有身孕了。”
“什么?”她一喜,直直從美人靠上一躍而起:“你是說,咱們皇帝有孩子了?”
“是?!?p> 樹上的麻雀甚是嘰喳地鬧著,她卻心里很是歡喜,比她自己懷了孩子還要歡喜,雖然她還不曾曉得真真正正懷了孩子究竟是怎樣的一份歡喜。
西夏皇族子嗣單薄,這幾代更是凋零得過分。她那同父異母,目前身居帝位的親弟弟,后宮美女如云嬪御極盛,卻不見得有一個半個公主皇子之類的,個中心酸她又如何不懂。
現(xiàn)下蕭皇后有了身孕,日后若是產子,便是西夏皇族里名正言順的嫡長子,身份如何是天底下的頭一份尊貴自不必說,對于朝廷社稷乃至黎民百姓,都不失為一件大喜之事。
“這樣便好?!彼沧套痰剡种煨?,有些傻樣:“你傳信讓卓叔務必派人進宮照看好蕭皇后的飲食起居,要將蕭皇后和我那未來的侄子給守得平平安安的,萬毋出一絲一毫的差錯?!?p> “屬下領命?!?p> 蕭皇后是西夏三朝御史大夫的獨女,其父親又是連現(xiàn)如今西夏朝廷上上下下都要尊稱一聲“國舅大人”的身份地位,這樁兒女親事又是當年先皇親自為現(xiàn)如今的夏皇金口玉言親自定下的,現(xiàn)下自然是皆大歡喜的一樁神仙眷侶。
皇帝和蕭皇后早年間頗有些心結,這樁心結又同她頗為有些許牽扯,她原本也還頗為擔心說皇帝是否會念著同蕭皇后往日里那些徒有的心結芥蒂,心懷怨懟,只當自己的皇后是后宮中的一處擺設,僅僅只將蕭皇后晾在一旁。
現(xiàn)下看著他們夫婦伉儷二人舉案齊眉相敬如賓,蕭皇后把持著偌大的西夏后宮也把持得相當不錯,現(xiàn)下還懷了個西夏朝廷日后的嫡長子女,地位固然屹立不倒。
眼看著似乎一切都慢慢好起來,她心里總算沒那么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