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過是想問你,你究竟要躲我躲到幾時?”
她臉色一紅,他們這距離,也忒近了些。
星辰點點下,身旁很是閃亮的邢塵和周嶸暝很是自然而然地走向了月老廟門,為他們倆留一個可以說話的清凈之地。
她覺得他們這樣拉拉扯扯的形容很是危險,也覺得邢塵和周嶸暝此舉大可不必。微微錯開兩人的距離,低頭才發(fā)現(xiàn),眼前人仍舊緊緊拉著她的袖子絲毫沒有要松手的姿態(tài)。
此時若是進來個外人,恐怕還會覺得他們兩個手拉著手在賞月。
哦不,是手拉著手在看星星。
“呃,你要不松一下?”她抬頭,強做一副鎮(zhèn)定冷靜的形容:“我不跑了,你要不放手我們好好談,要不我們打一架?”
他抬眼,從頭發(fā)尖尖到腳指頭尖尖從上到下審視了番這廂的自家王妃她:“你打不過我?!?p> “是這樣說沒錯,可你先前如此對我,還誆我來月老廟,這里明明什么都沒有。”她說:“左右我們要較量較量一番才能分得清高低,被你打一頓也是好的?!?p> “我不會同你打一頓,我有要緊事要同你講。”
“那便正好,我也有要緊事要同你講?!彼f。
煜王垂眸,眸中她清清楚楚看見了她的影子,也朦朧也清晰。半晌,他盯著她,輕聲說:“那你先說?!?p> “好?!彼钗豢跉?,既然他今日誆她來此,那有些事情,她也必要再藏著掖著了。
早一刻同他說清楚,她便早一刻能放下心中大石,和離之日也更加指日可待。
“我們倆這一年相處下來,我很感激你對我們的照拂,你的家人對我也很好?!彼钗豢跉猓o自己在心里鼓了鼓勁:“不過眼下我們這番貌合神離的樣,我每每見你心里不大暢快,想必你每每見我心里也不大暢快,我們這一樁婚事本就是為著兩國邦交旁人硬將我們撮合在一起,想必于也是給你造成了許多困擾?!?p> “既然如此,不如我們好聚好散。我擇日同你父皇提及和離之事,你從旁搭腔?;楹筘敭a(chǎn)嘛,就按照婚前那樣平分,你們出的那么大一件聘禮我會退回來,絕不叫你受半點委屈?!闭f完還抬眼瞧了瞧他的表情:“你看如何?”
她抬眼瞧了瞧,她此話一出他臉色一頓:“你方才說,你要同我如何?”
莫不是他聽岔了?方才她明明講的很是清楚明白,他們倆又離得這么近,怎會有聽岔那么一說?
還是他有些喜出望外,現(xiàn)下還未緩過來?她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
“唔,你若是覺得現(xiàn)下提起太過貿(mào)貿(mào)然,需要做個萬全的準備也是可以的。畢竟是兩國聯(lián)姻嘛,失了這個夫妻情分我們也是可以做生意上的伙伴的?!?p> 她說。這樣一說意思就清楚多了吧。他若是覺得會從此后徹底失去西夏支持,那他未必有些多想。左右靈州城他派兵相救她至今還記著這個體大的情面,來日他若是有絲毫需要,她也是會將這個早早欠下的人情還給他的。
她這話一出,眼前人的表情似乎立刻如冰凍三尺,眼下是初秋,又正逢秋夜,徒增一股涼意。
良久,久得她就要轉(zhuǎn)身離去。終于聽見他悶聲開口:“你死了這條心,我不會同你和離?!?p> 她一驚:“不是啊,若是條件不合你心意我們可以再談,你也未必非要賭上自己的一輩子的。”
“大婚那夜我沒有過去找你你生我氣了?還是那一夜你同我說那些……我說了那些狠話傷你你還未原諒我?”他扶額,眼底有些霜意:“我先前如此對你是我的錯。誆你來月老廟是有要緊事同你講。這里并非什么都沒有?!?p> 他這一番話說得很是奇怪。他若是一早將她放在心上,至于大婚那夜將她丟在陌生又冷清的婚房里?她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縱然她心靈支撐再強大,下人們鄙夷的目光,芣苢苑暗戳戳的嘲諷,她要是將那些話都當真,還要不要過好自己的日子了?
他們倆既然都是被天意捆綁在一起的苦命人,那他若是后來對她日久生情,至于輕易相信了安氏陷害于她的話,還說那些狠話來傷她?
既然一早不曾將她放在心上,后來又對她毫無生出半分情意,那如今她主動提出和離,他說出這樣的話,作出如此形容又是何意?
“如今我們目前的狀態(tài)也是挺尷尬的,你此番這個形容我實在有些看不是太懂。”她想了想,還是直白地說出了自己心中的那一丟丟疑慮:“左右我既然主動同你提出和離,和離的條件也沒讓你做什么,我們就這樣不是挺好嗎?”
“我對你著實沒什么要求了,我們好聚好散從此兩清罷。”
她說,她覺得這番話說出來,自己心里暢快許多。
她暢快了,眼前他卻鐵青著一張臉,說了句她都不是很懂得的話:“我以為你會懂得,可現(xiàn)如今才知曉我都未曾同你講你又如何能懂得?”
“你是不是從未將我放在心上,現(xiàn)如今才會如此輕易地說出這番話來傷我?”他說,語氣有些沉悶:“我傷你一回,你也傷了我一回。果真如你所說,我們的確是兩清了?!?p> “有時我覺得不夠,有時我卻覺得這樣就很好。我總在等你,而你終歸不會再回頭了?!?p> 他看向她,這一次她倒是深刻地感受到眼底顯而易見的受傷。她對他的情意畢竟還未被她消磨得干凈,陡然瞧見他眼底顯而易見的受傷她的心也沒來由地揪了一下,揪得她都不只心疼,肺也疼得很。
他這從來對她不冷不熱不當一回事的夫婿,她第一次看見他眼底的一抹情緒,一眼悲傷。
雖然如此,她依然覺得他這番話說得古怪,從頭到尾都很是古怪,她正要提氣好好反駁一下他這句話的古怪之處,還未等到她開口,她卻一把將她拉進懷里,她腦袋里一懵,還未反應過來只聽見他在她耳邊輕呼一聲:“小心!”
她直起自己撲進他懷里的身子,眼看著放在她腳底上踩的地,現(xiàn)下正落下一支箭柄,且絲毫未曾偏離就是她放在站的地。若是他方才未曾將她拉上那么一把,恐怕她現(xiàn)下身上便沒來由地多了一個孔。
才反應過來是有人在不遠處的樹上對她射上這么一箭,陡然間,月老廟門口霎時間便火光一片。相比方才便是在元老廟門前蹲守著的侍衛(wèi)守將們都一時間齊刷刷地站了出來,手上均都拿著一根火把,將整篇黑漆漆的密林里照得燈火通明。
“稟殿下,”最先幾步?jīng)_進來的是方才和邢塵一直守在廟門口的周嶸暝:“屬下不察,讓王妃受驚了,屬下愿意領罪?!?p> “偷襲王妃的那人抓到了嗎?”他幽幽開口,她微微同他錯開。
“稟殿下,抓到了。”周將軍回,轉(zhuǎn)身便朝門口的一群將士揚聲:“帶上來!”
這一聲剛下,門外手持火把的眾將士便讓了一條路出來,三兩個士兵將方才她見到的,在遙遙立在樹上朝她射上那么一箭的黑衣刺客給帶了上來。
黑衣刺客帶到她跟前,在她看向她的臉那一刻時她輕輕驚呼了一聲。
那個人,那個人她曾經(jīng)見過,還曾經(jīng)很是熟悉??v然她現(xiàn)下一身黑衣樸素得緊,可她記得,她便是安侍儀身邊的那個心腹嬤嬤,對安侍儀把著心肝忠誠的,一等一的心腹。
“殿下,末將已經(jīng)帶人搜查了這附近,未有發(fā)現(xiàn)可疑人等。”周嶸暝半跪在地,臉上板著的臉色更是肅穆。
“縱然他們現(xiàn)在還未察覺,最遲明早,待回過神來也會發(fā)現(xiàn)少了人?!币慌?,她的夫婿煜王垂下雙眸,臉上一派神色倒是恢復了往常的殺伐決斷:“讓外邊守著的將士都把火熄了,此處偏僻鮮少人煙,且又不是叛軍必經(jīng)之地,保不齊還能拖個一時半會兒的。”
“叛軍?”她一驚,方才才回過了神:“煜王你的意思是說,有人意圖謀反逼宮姑蘇山?她也是叛軍的一員?”想到此處又是一驚:“難不成……”
“你想的不錯,”他看向她,目光深沉:“她的主子是誰,誰便是這反叛大軍背后的主謀?!?p> “安侍儀?難道……”她想了想,知曉真相的她頓時嚇了一跳:“難道安侍儀的父親要造反?這里可是姑蘇山啊,各國使臣都在,安呈矣該如何……”
“九月秋獵,各國使臣都在,確實不好下手。若是哪一部哪一國好勝要強,多帶了點人馬,那叛軍的勝算可就低了?!彼p聲說:“漠北拓跋氏朝廷內(nèi)亂兄弟奪權(quán),西夏子嗣凋零武將稀少,這一次來秋獵的僅僅只有契丹各部,王妃覺得這樣的機會,能有幾次?”
“煜王殿下果然心思深沉,如今看來是早有準備,”跪在她眼前黑布遮臉的嬤嬤語氣冰冷地開口:“可殿下千算萬算,想必是沒有算到,老爺已和契丹東籬部,西觴部和溯北部,此次清君側(cè)是勢在必行,殿下還是早日做決定才好。”
“殿下畢竟是我們小姐的姑爺,若是大宋覆滅,殿下若是肯休了煜王妃,與我們小姐重修舊好,煜王府上下自當妥帖安置?!焙谝聥邒哒f:“至于煜王妃,我們老爺也不是非要同西夏朝廷撕破臉皮,來日方長,西夏國庫空虛人丁凋零,鹿死誰手還未可知?!?p> 那黑衣嬤嬤恨恨地盯著她看,上了年紀的臉上皺紋橫生,卻抵不住那從骨子里透出來的詭異味道。
“你說的對,鹿死誰手還未可知?!彼p飄飄地說:“比如你今日若是死在這里,你的主子恐怕也不會知道。可你既然把算盤都打得如此響亮,想必知道的也不少?!?p> “既然如此,不如好生拷打一番,想必還能從她口中套出不少內(nèi)情呢?!彼淅涞匦πΓ骸暗钕掠X得呢?”
“甚好?!彼聪蚰_邊跪著的黑衣嬤嬤,站起身朝她走過來:“不過在你失掉半條命之前,本王想同你先說清楚。本王與王妃情比金堅,恨不能同生共死,要本王舍棄本王的王妃去娶你那亂臣賊子的主子,本王心沒那么大?!?p> “連王妃都不曾問過本王心里有沒有她,你們便當妄加揣測了?”
他走到她身邊,眼底一片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