鑄藍這話說得委屈,她雖然不曾遇到過,但心里也清楚。同樣作為父親的女兒,看著自己的父親如此寵愛自己的兩個姐姐,自己心里要說完全能夠釋懷,實在稱得上一件奇事。
照鑄藍口中的形容,從前張貴妃還在位之時,她那兩個姐姐便極其的囂張跋扈,毫無懸念地成為了整個大宋宮城當中最是跋扈的兩位公主,且將公主這個天底下頭一份的地位當得實在當之無愧,心安理得地受著天下人的奉養(yǎng)。
這世上恐怕沒有誰能夠一語道出一名公主應該具備怎樣的心性。不過她從來都覺得,一名公主,自當胸襟豁達,心懷天下。
當然,天下人既對皇室子女沒有什么要求,自然近幾年來天下間的皇子公主里面,他們自然也對自己越發(fā)隨便起來。
“況且我聽說啊,此次借著漠北和親這一樁事,父皇打算也往上官丞相府里塞一個閨女過去?!辫T藍托著一張臉,一雙眼睛看向不知何處,頗有些向往:“要論溫文爾雅才品卓然,整個汴梁城唯有時哥哥才算得上個中翹楚?!?p> 她想了想:“上官丞相?你口中的那個上官丞相,可是三代宰執(zhí)被譽為有廟堂之才的上官諫之?”
“是啊,不然這汴京城內,還有哪個聲名顯赫的上官家???”
大宋廟堂上近乎于高高供奉著的三代宰執(zhí)元老,名揚四海的上官家。
據說到了這一代的當朝宰執(zhí)大人上官諫之,為人更是遠近皆有名的清廉之家,在汴梁城清流名士中一直穩(wěn)穩(wěn)地坐有領頭人的地位。她也很是好奇,一個三代宰執(zhí)的世家,傳得沸沸揚揚的竟是上官相公清廉的名聲,而不是此人多么多么對朝廷社稷有功,多么多么忠君體國,實在也算得上是一件奇事。
再據說上官諫之如今膝下僅僅一個獨子,從小便是備受呵護,更入了宮學與皇親子弟一同讀書習字。上官相府自然將上官時視作珍寶,朝廷上下更是早早地在上官時還是個小娃娃的時候便對上官相府這唯一的獨苗上官時寄以厚望,更有甚者紅口白牙便直接了當地,神秘兮兮地看出上官時便是接上官諫之衣缽的下一任宰執(zhí),乃是天選的,順理成章的棟梁之才。
不過一個小娃娃,這些紅口白牙胡說八道的人也甚是無聊。試想想,全世界的人都對他寄以厚望,那對他的成長道路來講,如何能夠懈怠啊。
瞧瞧,該給這小娃娃造成怎樣的壓力啊。
不過事實證明她實在是多想。按照鑄藍的說法,上官時自小便曉得他便是天降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斯人,真不愧是天選的,順理成章的棟梁之才,將自己的能力和責任看得一場透徹。
可古人有云:富不過三代。上官相府到了上官諫之已然是第三代,這也很好理解成為何上官諫之開始節(jié)源惜流,看來上官諫之還真是個能人。
上官時自小精通詩詞歌賦,對君子六藝皆有涉獵,想必這樣的人生下就該是個君子??匆娮约簝鹤与x眾人口中的君子如此相近,年齡漸長的上官諫之十分欣慰,下一步便著手打算讓自己這個獨子繼承自己的一身抱負??晒湃艘灿性疲喝藷o完人,上官諫之尚且不曾有什么行動,上官府里的獨子,人人眼中艷羨不已的上官時,隨著年紀漸漸大了起來,也逐漸暴露出自個兒的短處。
那便是風流,十足的風流。
基本上自從上官時過了及笄之年,便日日萬花叢中過,夜里不是宿在萬花樓便是流連清樂坊,這可給上官諫之煩心得,都不知怎么教育這上官相府唯一的獨苗才好。
那風流的人,起碼也有手里有些資本才能夠到哪哪都不往外攆吧,且還像上官時那樣近乎于日日都在青樓里混得風生水起的人。按照鑄藍給她的形容,這上官時生了副好相貌,說是汴梁城的美男子也絲毫不為過。
這便是,為何這上官時明明一個風流公子,鑄藍那兩位姐姐紛紛青眼于他的原因。
她啜了口茶:“那遷閔和嫦毓二位公主青睞上官時,你從小與他一同長大,心里不喜歡嗎?”
“喜歡啊。時哥哥那樣的人,我想任誰說不喜歡都是假的吧?!彼f:“不過我偶爾看一看他那絕世的好容貌便好了,時哥哥那樣風流成性,我可消受不起?!?p> “我要找的,便是一個一生一世只鐘情于我一人的,像四哥哥對四嫂嫂那樣的人,相守一生便好?!?p> 她一愣,鑄藍這番話倒是讓她有些意外。
原本她以為鑄藍對上官時猛一頓亂夸,尚且不推究她這囫圇吞棗一番話究竟幾分真幾分假,到底能對一個男子有這樣高的評價,她以為必定是鑄藍心里屬意這名男子??扇羰悄巧瞎贂r當真如此風流,放在她身上,即便那張相貌長得如何俊美,她也是忍不下去的。
自然,她也不希望鑄藍嫁過去受罪。
鑄藍說想找一個一生一世只對她一個鐘情的人,這世上唯有一個人會那樣做的人。她這心愿何其簡單,又何其難辦。
可她能夠想得這樣開,她覺得很好。
“不過我不想嫁給時哥哥,不代表十姐姐和十一姐姐也不想嫁給時哥哥。嫦毓平時老愛追著時哥哥后邊跑,若是曉得了父皇有意與上官相府兩家聯(lián)姻,指不定要如何到父皇跟前鬧騰呢?!辫T藍挑了挑眉,突然想起什么:“哦對了,同你聊了這么久,倒是將正經事忘得干凈?!?p> “是嗎?我以為你今日出宮,便是專程來找我聊天的。”
“也是,不過……”鑄藍嬌嗔地靠了過來,拉過她的胳膊:“我也是有事來找四嫂嫂幫忙,才特意出宮來的呀?!?p> “我不幫。你每每這樣說準沒好事。”她苦笑一聲。
“哎呀四嫂嫂這就小氣了吧。什么什么叫我每每這樣說準沒好事???四嫂嫂對我的了解也太過片面了吧,我明明不是這樣的人。”
“是你對你自己的了解太過片面了,你是這樣的人?!?p> “……”
她若無其事的捏了一塊糕餅放進口中,鑄藍卻在一旁僅僅盯著她,盯得她背脊發(fā)毛,徒增一股詭異的氣氛。
半晌,水亭外春意盎然,她卻扛不住鑄藍那苦苦望著她的一對眼神:“……好吧你說吧,我先聽聽。”
“是這樣的。過幾日不是元宵燈會嘛?去年皇祖母賓天,原本宮城的元宵宴飲不是沒有了嘛。”鑄藍說:“可汴梁城的元宵燈會還有啊,雖說不如往年來的盛大,到底也是值得一看的吧?!?p> “所以我便想著,屆時四嫂嫂和四哥哥進宮請安之后,能否把我也一并帶出來。你也曉得的,宮里沒有過年的氣氛,我也唯有借燈會的熱鬧來消遣消遣了?!?p> 她看向鑄藍,那廂一臉期頤的望著她,臉頰上掛著顯而易見的一抹笑。
“我怎么覺得,你這個要求來的有些刻意呢?!彼櫰鹈迹瑢嵲拰嵳f。
往常這小丫頭片子有個把想做的想去的地方,哪次不是誰的招呼都不打堂而皇之地溜出宮去?甚至有幾次,她都根本不知道鑄藍出宮究竟是去了哪里。
如今不過是為了看一看元宵燈會的熱鬧,便特意請求她捎帶上她溜出宮去,也未免有些小題大做了吧。
她狐疑地看向鑄藍:“你當真,是為了看燈會?”
“當然!我還能騙你不成?”
她還是狐疑,可她從鑄藍臉上瞧了許久,都未曾瞧出一個所以然來。她也不過覺得鑄藍特意來問問她能否將她一同帶出宮此舉有些刻意罷了,鑄藍一向胡來,為著個燈會便鬧了個天翻地覆的此類事情,從前也不是沒有過。
“好吧,到時候你可別亂跑。你若是丟了,我可就不好交代了?!?p> 鑄藍喜出望外:“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多謝四嫂嫂!”
她向鑄藍翻了一記白眼。
正月春色,百里煙波繚繞。慕春年頭,山里山外如沐春風。
前幾日她甚是珍重地將煜王府上上下下都徹底修葺一番,又好生布置布置,想著給整個煜王府稍稍添了添喜色。
煜王想來不愛過節(jié)日,她從前也不愛過,一來時覺得麻煩得很,二來又覺得,沒什么要緊的人來同她過節(jié),這節(jié)過得怎樣熱鬧都不是那么一回事。她這近二十年都過得如此,自覺早早地就將這人世間的悲歡離合看得透徹,將這俗世里的情感解析得甚是有道理。
可直到真真正正出現(xiàn)了這么個人,你原意同她一同看盡星辰大海,亦或是繁華煙火,都是幸福的。
她想好生把握每一種的幸福。
天色碧藍,十里水波染目,她總算覺得,自己等到了苦盡甘來的一天。
送走了一個鑄藍,那邊邢塵又走了進來,臉色說不上極好。
“大過年的,你這一臉發(fā)愁又是個什么文章?”她笑笑,給他遞上一杯熱茶。
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近來她忙著和亭秋倒騰煜王府過年的瑣事與要緊事,著實許久也未見得邢塵。不應該啊,大過年的,莫說邢塵沒有什么父母親人在汴梁城中,近來局勢稍稍太平,應該也沒什么值得他特意撂著大過年的,跑去到處打探的事兒吧。
“謝娘娘?!毙蠅m接過,一口將那杯上好的龍井灌了下去:“屬下自知未曾到元宵,不好來叨擾娘娘??裳巯麓_實有些要緊的事,想來應當先與娘娘知會一聲?!?p> “瞧你說的,如今契丹南懷部獨霸契丹國,周將軍又隨父徹底聯(lián)手南懷部剿滅其他三部,”她笑笑,眸色平靜:“漠北那邊還派了和親使團過來,有要與中原重修舊好之意,這放在今年年頭,倒也算得上是一件大喜事了?!?p> “娘娘說的不錯,”邢塵說:“可此事,同契丹同漠北,甚至同大宋確實沒關系,但于天下局勢而言,想必會有切身利益的關系?!?p> 邢塵此話一出,她那一顆微薄的好奇心又被她撥了起來:“哦?你倒是說說?!?p> 邢塵抬眼:“西夏蕭皇后為西夏皇帝誕下一個男嬰,是去年年尾的事情。那時娘娘瑣事纏身,想必是汾州卓叔,尚且不忍相告,是以未曾有消息傳來。屬下也是近來才知曉此事?!?p> “蕭皇后生了?”她大喜:“那更是一件好事了呀,你何故如此愁眉滿目?”
邢塵看向她,眼眸深處確實愁得深深切切的:“之所以西夏的這位嫡長子一直不為外人所知,娘娘難道不曾覺得疑慮,為何明明一件大喜的事情,卻似乎沒有任何人提及此事嗎?”
“皇子降世之后不足半月,陛下卻大病了一場,病得很是嚴重。”邢塵說:“眼下,西夏朝廷局勢動蕩不安,皇子處境自然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