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無人煙的湖畔高樓,確確然與鬧市里的相比,很是不同。
“適舫?你來過?”高高掛著的“適舫”牌匾下,她與鑄藍兩個一左一右,在門口望了許久:“我瞧著這個地方,好像沒什么人影啊……”
這地方,看著倒不算是寒酸,可就是靜了點兒。
“這四嫂嫂你就不知道了?!辫T藍拉著她進了店,賊兮兮地一張臉東張西望的:“這適舫最有名的,便是一邊游湖賞景,一邊品嘗美酒佳肴,我也是聽進宮的女眷們說的,說現(xiàn)在的有錢人啊,都喜歡這個地方?!?p> 她踏入門檻,這小小一棟樓從外觀看上去確實不怎的,也沒有人家鐘徽樓會做生意,懂得如何招攬顧客,一座小店便靜悄悄躲在湖畔旁,怪不得這元宵佳節(jié),也不見得有多少人光顧。
更遑論平日里生意有多么慘淡了。
可甫一踏入門檻,她似乎明白了鑄藍為何非要將她拉到這處不惹眼又不怎么熱鬧的店里吃點心。
這處小店從外邊看上去實在毫無亮點,若是新客倒也沒有幾個有這個膽子走進這個異常寂靜的小店里來??梢坏┨と肓诉m舫的門檻,才真真正正體會到了什么叫閑情逸致,清風徐徐如臨遺世桃源一般,駐于汴梁城鬧市當中卻毫無煙火氣。
適舫適舫,這小店的老板,還實在曉得幾分取名之道啊。
“二位姑娘,請問有留名嗎?”店小二站在柜臺旁低頭看帳,見她們二人進來,不疾不徐地就站在原地。
“留名?”她一驚,這小店還要留名?
她是覺得吧,這小店好看是好看,可冷情也是真冷情。這樣冷清毫無煙火氣的小店,她倒是萬萬沒想到,還有留名這一說。
倒是鑄藍亮了一雙眼睛:“有有有,本姑娘姓趙,前些天特意讓人來留過名的?!?p> 在她一臉詫異中,店小二轉(zhuǎn)身看著掌柜后掛著的整整一堵掛著掛牌的墻,尋了許久給她們拿來了一個牌子:“原來是趙姑娘,您拿著這牌子到后面的畫舫處,我們掌柜的已然為二位姑娘備好了酒水,請。”
店小二做了個手勢,將他們二人領到湖畔。
“看不出啊,你熟門熟路的,怕不是經(jīng)常來吧?”她瞥了鑄藍一眼,莞爾一笑。
鑄藍走在她跟前,語調(diào)有些輕:“才沒有呢,是里邊太過熱鬧了,將我熏得頭昏腦漲的,便早早備下了這個地方,以防萬一嘛?!?p> “原本今日是元宵燈會,鐘徽樓跟前的那片集市上都不知熱鬧成什么樣了,想不到還要這么一個地方?!?p> “姑娘說的是,小店這附近這一片地啊,原本是個富豪的宅子,這片清凈湖也是那富豪宅子里的一片湖??汕安痪脮r候富豪遷出汴京了,宅子也就荒廢了,我們掌柜的便把宅子買了一部分下來,連著這清凈湖,眼下都是我們適舫了的。”店小二輕聲開口,語調(diào)極其柔和:“咱們適舫沒有什么同鐘徽樓比得了的地方,就是清凈了些,在整個汴梁城里,眼下也只有咱們適舫能落個清凈了?!?p> 她了然的點頭:“你這樣說倒是一點沒錯?!?p> 這小二談吐言辭里,倒是同方才鐘徽樓的店小二很是不同。鐘徽樓里吵雜,個個紙醉金迷的,想必那鐘徽樓里的店小二也是看慣了的。生意人嘛,誰不想自個兒的店賺得錢要多些?她也曉得他們這些做小二的辛苦,能拼力宣傳的時候絕不閑著,能多攬客的時候絕無二話,工作實在辛苦。
可同樣是宣傳,方才鐘徽樓那店小二直截了當開門見山,這適舫里的店小二一副閑云野鶴的樣,唔,恐怕是自家掌柜調(diào)教的好。鐘徽樓的掌柜自然賺得盆滿缽滿,便想著絲毫不能歇下。這適舫里的掌柜能有這樣的眼界,調(diào)教自家小店的小二調(diào)教得如此之好,恐怕很是不一般啊。
正想著,店小二已然招來了一處畫舫,招呼著她和鑄藍兩人正要上船進畫舫里坐下。
“呀!”她們二人還尚未走進畫舫,鑄藍突然神情慌張:“我的玉墜不見了!”
她看向神情慌里慌張的鑄藍:“玉墜?什么玉墜?怎么不見了?”
“就是那玉墜啊,是我母親先前留給我的?!辫T藍站起身來四處找了找,卻全無所獲。
一道靈光突然閃過她的腦門:“呀,是不是那個玉墜?我在鐘徽樓見你拿在手里把玩的那個?”
她這話一出,鑄藍頓時忙不迭地點頭:“對對對,就是它。我怕不是落在鐘徽樓了吧?!?p> 適才在鐘徽樓里等著賞燈燈得發(fā)悶之時,她便看到鑄藍手里將自個兒腰間一直掛著的玉墜取了下來那在手上一下一下地把玩。那玉墜雖說晶瑩剔透隱約閃著點點亮光,可一看便曉得是個舊物,帶在身邊已然很有些時日了。
當時她就很想問一問她,可燈會便開始了?,F(xiàn)在才曉得,原來那是閆賢妃留給鑄藍的一點念想。
“那怎么辦?要不我同你一塊兒回去找一找吧?!彼酒鹕?,就要走出畫舫。
“四嫂嫂四嫂嫂!”鑄藍拉著她,眸色有些飄忽:“不過是個玉墜,怎好累得你同我一塊兒去找?我去就行了。”
“真的嗎?可你……”
“你放心吧,不過是個玉墜,我會找回來了?!辫T藍拍拍她的肩,拉起裙子走下了畫舫:“四嫂嫂你便在此處安心等我,等我回來便好?!?p> “好……”她看著逐漸消失在她眼前的,冒冒失失的背影,嘆了一口氣。
早曉得她老是丟三落四的,方才便該好生看住她才對。
一枚指腹大小的玉墜,若是當真不慎落在了鐘徽樓,那斷然是怎么找也難找的。雖說那玉墜是個舊物,也戴在身上很是有些年頭了。可到底它的根本也還是塊美玉啊,還閃著晶瑩剔透的亮光呢,若是還未給旁人撿去還好,若要給旁人撿了去,那便是怎么找也找不著了。
她長吁一口氣,矮身走進了畫舫。
適舫的這一艘畫舫倒是寬大得很,畫舫里恰到好處的燈光也將整個氣氛熏染得很是溫馨雅致。矮桌旁一處火爐里冒著熱煙,火爐上似乎煮著一壺茶,茶香四溢。
矮桌旁,那人轉(zhuǎn)過了身來,目光落在她身上。
等等,那人,那不是……那不是本該同周將軍議事議到天荒地老??菔癄€的,原本承諾她要與她和鑄藍二人一同逛元宵燈會的,她的那夫君煜王嗎?
“你,你怎會在此處?”她一驚,說話不知覺也變得磕磕巴巴起來。
他看向她笑了笑:“怎么,我在此處讓你很意外?”
“很意外?!彼蓤A眼睛,忽然想到了什么,倒吸了一口涼氣:“不會是,這小店,不會是你家開的吧?”
那廂笑了笑,單手托腮看向她:“王妃可真是聰穎過人,這樣都能猜中?!?p> “不過我開的店,自然也是王妃的產(chǎn)業(yè)。你我一體,不必分什么你的我的。”
“不是,”她苦笑一聲:“你都那么有錢了,開這么一間店是,錢太多沒地方使嗎?”
“王妃說笑了?!卑琅缘娜苏酒鹕?,靠了過來:“沒錢的人不會嫌錢多,有錢人更是不會在意有多少錢了。錢財這種東西,自然是越多才越好啊?!?p> “那你現(xiàn)在在次數(shù)……”她一驚,似乎終于反應了過來:“不會是,你和鑄藍,你們兩個商量好的吧?做一個套來誆我呢?!?p> “這怎么算得上是誆你呢,我來找你一同過元宵,”他笑笑,那張危險的臉逼近了她幾步:“順便彌補彌補對你的虧欠,這樣不好嗎?”
“虧欠?”她看向他,有些不知覺的臉紅心跳:“你,你虧欠我什么???你才沒虧欠我什么。你什么都沒虧欠我?!?p> “真的?”他笑笑,一步步將她逼得越來越近。畫舫空間雖然不小,可他將她困在他的眼前,她的鼻尖能夠聞到他的氣息,清涼又迫人的氣息。
她的心跳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快得里頭像是有一頭小鹿就要呼之欲出。她抬眼,他的眼睛里照映出她小小的一個身影,他的鼻尖就要碰上她的。
她似乎知道下一步要發(fā)生什么,又似乎什么也不知道,她的呼吸不知覺變得急促,急促得似乎,整個畫舫溫馨雅致的空間里,只聽得見她的呼吸聲,合著她胸膛里的心跳聲,震耳欲聾。
完蛋了,容止說這叫動心,她覺得這很不妙。
于是她閉上了眼,她覺得這種時候她還是閉眼比較適宜。
似乎等了許久,時間也過去了許久,等得她都不曉得自己究竟在等什么,眼前將她困在畫舫與他懷中的人卻遲遲沒有其他的什么動靜。
她睜開眼,見他正似笑非笑地靠在畫舫門簾邊看著她。
“想什么呢?煙火都要開始了,還不過來?”他朝她投以一個戲謔的眼神,頗有“我曉得你在干什么”的形容意味。
“哦。”她應了一聲,羞紅著一張臉屁顛屁顛地朝船頭過去。
剛走到船頭,忽然聽見幾聲煙火緩沖的聲音入耳,下一秒便是滿眼瑰麗綻放,一聲聲落地,然后便是一朵朵升空。清凈湖上,她和他站在畫舫的船頭上,看著汴梁城一束束煙花,燦爛了整片灰蒙蒙的天空。
她是看過煙花的,可全然沒有看見過那么好看的煙花。那么繁華,那么熱烈,一束束煙花像是有生命般的升空,然后在夜空里閃耀出最耀眼最亮麗的顏色,有的金燦燦,有的紅如火焰,這是她這一生,看過最好看的煙花。
汴梁城的那一片共有的夜空之上,卻也許久不曾有過這樣的繁華。隨著煙火生響起,一束束煙花在半空綻放,綻放成點點的煙火,在汴梁城中,給每個人留下了共同有的,如此震撼的一刻。
她陶醉在煙花里,碧波粼粼上,她與他坐在船頭,忽隱忽現(xiàn)的亮光將她的側(cè)臉照得明媚無比。
她不知道的是,她看煙花,他看她。
煙花下的她,一身大紅色禮服,發(fā)間簡簡單單插的幾枚金簪將她在星光點點下襯得清麗脫俗。
他等了那么多年,終于等來了她。
“你很喜歡。”他看向她,忽然憋出了這么一句。
她點點頭,回望過去:“嗯,我很喜歡?!?p> 這是實話,她確實很喜歡。
閃爍的半空煙火下,她不置可否地靠了過去,將他靠得更近。
她抬眼,閉上眼輕輕將他啄了啄。
他一笑,右手摟上她的背,撫起她的臉,加深了這個吻。
滿城繁華煙火上,誰都不知道這一個晚上究竟為何會有這震撼的一場煙火。誰都不知道,往后究竟會發(fā)生什么。
恐怕也沒有人會知道,在汴梁城的某一片無人問津的湖面上,一艘畫舫緩緩駛過了鬧市旁。湖面漣漪下,一對璧人在月光與煙火交襯下,攜手看盡了汴梁城最最繁華的顏色。
就如同他們的命運,一艘船帆,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