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內(nèi)煙火繚繞，寶玲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她用食指揉了揉鼻子，偷偷瞄了一圈兒，見門外守著的婆子嬤嬤們都沒在意祠堂內(nèi)的動靜，向前方那跪得筆直的身影微微傾了傾身，悄悄道：“姑娘，你還受得住嗎？”
熊亦燃已經(jīng)在這里跪了一個時辰，膝蓋早已麻木得沒什么知覺，可她不敢有絲毫懈怠。為了那次脫身，她已經(jīng)和熊家聯(lián)系在一起，如今深陷輿論的暴風(fēng)眼，被多少人盯著，絕不能出錯。
這場戲要做全套，熊亦燃只當(dāng)自己是在大學(xué)時期的戲劇社團(tuán)演出，得拿出一個業(yè)余演員的敬業(yè)精神，強(qiáng)撐著堅持跪在祠堂里，平靜地看著每一位熊家先祖的牌位。
她身形未動，卻極快地伸出手偷偷握了握寶玲的手算作回應(yīng)。
寶玲得了回應(yīng)，心中還是不放心，可也毫無辦法，只能不著痕跡地稍稍向前一些，以備熊亦燃太過疲累可以靠著她輕松一點。
算著時間，也差不多該下朝了。熊亦燃勉強(qiáng)打起精神，猜想奉命而來的婆子應(yīng)該差不多快到了。
果不其然，不大一會兒走進(jìn)來兩個婆子，說了句“老爺夫人要見你”，便粗暴地拉起二人跌跌撞撞向正廳走去。
因著此事關(guān)系重大，所以知情的人少之又少。許多家丁仆從不是熊夫人的忠實粉絲就是看著熊亦歡長大的，他們打心眼認(rèn)定了熊亦燃是熊哮林的外室所生野種這個事實，所以態(tài)度有多惡劣可想而知。
一路煎熬，終于到了正廳。那兩個婆子想是粗使婆子，力氣大得很，將她們二人猛地推進(jìn)正廳內(nèi)，熊亦燃剛跨過一條腿，沒料到婆子的黑手，在門檻上絆了個趔趄，一個俯沖進(jìn)了屋，以一個華麗的狗啃泥結(jié)尾。
熊哮林夫妻皆已在正廳主位落座。馬氏鐵青著臉一言不發(fā)，熊哮林的臉色則尷尬難堪又不得不為，復(fù)雜得很。
看下面的兩個姑娘一前一后艱難地跪好，熊哮林下了某種決心般做了個深呼吸。他端起桌上的茶盞一飲而盡，清了清嗓：
“我與夫人商議后決定，同意孤女熊氏亦燃認(rèn)祖歸宗，三日后吉日開祠堂入族譜。因著我與夫人有約永不納妾收房，故會將你記在夫人名下，今后為平遠(yuǎn)將軍府二姑娘。但在內(nèi)嫡庶有別，熊氏亦燃需謹(jǐn)記孝順母親，友愛嫡姐，恪守本分?！?p> 熊亦燃行三拜九叩大禮，膝行至前向熊哮林夫婦二人斟茶，看著二人飲下，又再次拜倒脆聲道：“熊氏女亦燃拜見父親母親！”
轉(zhuǎn)眼到了元宵，熊家認(rèn)下了二姑娘的事因著年節(jié)下的諸事繁瑣忙碌熱度慢慢褪了下來，大家也從一開始的津津樂道轉(zhuǎn)變?yōu)楝F(xiàn)在懶得提起，仿佛熊家本來就有這么個人似的。最開始好奇這二姑娘長相秉性的人伸長了脖子盼著在大年夜的宮宴中一探究竟，可等來的卻是熊家女眷首次全家缺席。
也有好事的去打聽，不過得到的結(jié)果無一例外是“丑陋似鬼”、“貌若無鹽”、“鐘馗胞妹”等惡評，時間久了，大家也就失了一睹芳容的興趣。畢竟大過年的，誰也不想看一個丑逼讓自己堵心。
自從認(rèn)了熊亦燃進(jìn)門以后，熊哮林夫婦每天都活得很累。
畢竟心中憋笑臉上還得裝作恥辱又悲傷，甚至回到家還要繼續(xù)裝，只有晚上就寢前貓在被窩里才能捂著嘴笑真的很累。
可熊家還是存在真的恥辱又難過的人——熊亦歡。
自小把父母的神仙愛情當(dāng)作理想的熊亦歡覺得精神支柱徹底崩塌了，她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父親背著母親在外面有其他女人，甚至還有個比她小幾個月的孩子！更讓她難以接受的是母親居然同意讓那個野種入族譜，還記在母親名下！吵鬧無果后，熊亦歡茶飯不思，急火攻心，真的氣得病倒在床，數(shù)日不起。
愛女心切的熊夫人站在情緒的兩個極端左右搖擺心累到極點，一顆心撲在女兒身上，自然顧不得白來的便宜閨女。熊亦燃和寶玲分在一個偏遠(yuǎn)的院落不準(zhǔn)出入，整個將軍府中上上下下也只有兩個熊夫人的心腹嬤嬤能接近二人，周全著熊亦燃的飯食起居。熊亦燃倒也樂得清凈，整理好鄭薦送來的破廟中遺落的行李，每天將自己關(guān)在房中研究女紅丹青。
相比之下，熊哮林的處境就沒有這么輕松，他知道該來得還是要來，躲是躲不過的。于是在一個休沐日，終于硬著頭皮，約了最不想面對的人相見。
香茗的味道順著手中杯口與蓋子的縫隙中溢出，可熊哮林根本無心在意。他心不在焉地揭開蓋子一飲而盡，又差點燙的吐出來，未免擔(dān)心失儀，強(qiáng)忍著咽了下去。對面的人只當(dāng)看不到，玄色衣袖拂過，也端起茶盞小口飲著。
“熊家大姑娘病得很重么？我手下有一人醫(yī)術(shù)了得，是鐘神醫(yī)的嫡孫，若是熊將軍不介意，可讓他瞧瞧?！?p> 熊哮林想起夫人的千叮萬囑，心中也是真心擔(dān)憂女兒，一聽這話不由得兩眼閃出一絲光：“鐘老先生的嫡孫？如此真是感激不盡！實不相瞞，小女如今已是臥床月余，米水難進(jìn)，消瘦得只剩一把骨頭。都怪我，唉！”
那人放下茶盞抬起頭，露出的面容正是那人皮面具下大烏鴉本來的五官。他瞇著眼看了看熊哮林，沉默片刻開口道：“所以熊將軍的意思是想換這熊家二小姐嫁予我？”
“是?！毙芟忠Ьo牙關(guān)，抬頭迎上他似笑非笑的眸子：“小女亦歡心結(jié)難解纏綿病榻，流水的大夫郎中請進(jìn)來都束手無策，即便鐘家先生來瞧，怕也是趕不上原定的三月出嫁，夫人也是被近日眾多瑣事耗盡氣血。這二丫頭記在夫人名下，也承著嫡女身份，將軍府自然也會以嫡小姐規(guī)制嫁女?！?p> “末將深知二丫頭身份不比歡兒出身高貴，卻也是知書達(dá)理賢惠本分的，若是真能嫁入您府中未必就比不上大丫頭。三殿下，小女亦歡錯失良緣，末將心痛不已，可也屬實不愿徹底與這頂好的結(jié)親機(jī)遇失之交臂，這才舍下老臉斗膽提出此辦法，若有冒犯，還望您海涵！”
言罷，熊哮林起身單膝跪地向他低頭行禮。烏鴉，啊不，應(yīng)該是三殿下卻視若無睹，一下一下用茶盞的蓋子輕輕刮著杯口。那聲音不大，卻如同炸雷似的一下下敲在熊哮林的心臟上。
良久，三殿下放過那蓋子，發(fā)出一聲輕笑：“熊將軍如此大禮，豈不是要折煞我這未來小婿？”
聽了這話，熊哮林心中大喜，抬眼看向他：“殿下的意思是？”
“既然是紅線牽到二姑娘身上，我怎能有不應(yīng)之禮？”
他彎腰虛托了熊哮林一把，將他讓到座中。熊哮林表面波瀾不驚，心中卻早已樂開花，實在沒想到竟然如此順利，本以為這三殿下會著實為難他一番。他就著三殿下的手落座，正要松口氣，卻聽三殿下又緩緩?fù)鲁鼍洹爸皇恰保麆偡呕卦坏男挠痔岬搅松ぷ友?，緊張得心率過速。
“只是雖頂了嫡女名分，事實卻也非熊夫人親生，人盡皆知的事。到底嫡庶有別，就算是我不計較嫡庶出身娶她為正室，只怕我上稟父皇他也會勃然大怒。不過，做個側(cè)妃，還是說得過去的。只是不知道熊將軍會不會覺得委屈了二姑娘？”
熊哮林一愣，不過立刻反應(yīng)過來，他自然不會在意這種事。
臨走時，三殿下忽地轉(zhuǎn)過身：“對了，還不知二姑娘閨名？”
“回殿下，末將小女閨名亦燃?！?p> 三殿下默念了一遍，向熊哮林一禮：“如此，宇文澈就先拜過泰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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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后，平遠(yuǎn)將軍府的便宜二姑娘又一次登上京城熱搜，這次是因為圣上封三皇子宇文澈為襄王，并允準(zhǔn)納她為側(cè)妃，當(dāng)日可宴客，并可著大紅入門。日子都訂下了，三月初十迎進(jìn)襄王府。
短短兩個多月，一個外室所生的孤女，先是認(rèn)祖歸宗搖身一變成了名義上的將軍府嫡女，剛消停沒幾天竟又要嫁入皇子王府成為側(cè)妃，這足夠讓多少人咬牙切齒地議論一段時間了。大家議論這麻雀變鳳凰的同時，也不由得感慨，這三皇子還真是不得圣寵，如此出身的女人圣上竟然會同意她入府，這若是換做皇長子煦王或是最得寵的貴妃所出的九皇子，他定不會同意！
不過此事的熱度很快便下去了，因為九皇子的婚事將近，與首輔白老大人的孫女喜結(jié)連理。天子最寵愛的兒子迎娶首輔捧在手心的嫡孫女，所有人都在期待這場盛世婚禮。京城尚在閣中的姑娘們雖然痛失夢中情人，卻也無一人覺得這婚事有何不妥。滿京城誰人不知這從小養(yǎng)在白家老夫人膝下，得首輔白延卿親自教導(dǎo)的白家嫡女白望舒的才情絕色？若是她都不配嫁給九皇子做王妃，那九皇子怕只能披上牛郎的黃牛皮上天求娶天女了，又豈能輪到她們這些庸脂俗粉記恨反對？
將軍府的上上下下無法像旁人一般分散注意力，因為時間倉促，所有人都要忙碌二姑娘出嫁的大小事宜。雖是喜事，下人們卻一個個不情不愿地準(zhǔn)備著。到底是嫁給皇子，又有熊哮林的承諾在后，雖說不情愿，可這嫁妝他們到底也不敢馬虎，只得邊罵邊做，恨不得把詛咒怨恨都摻進(jìn)去一起帶給那個小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