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南津到木石神山，直線航線是從東南飛向西北。
下午兩點多，木石神山那個醒目而巨大的橫斷面，終于遠遠地出現(xiàn)在了直升機的正前方。
在心里不知想象了多少次的這個木石神山山峰，此時就在唐昊的眼前。
巨大的橫斷面峭壁遠遠望去，大體是夾雜著深黃和深紅色的一片?？拷椒宓陌肷窖?，斷面消失后的山體，遠遠望去尚有綠意圍裹。
往上是越來越尖銳的光禿禿山峰，直插云端。山峰頂尖處的雪白似與與天上的白云相接，渾然一體，望不到山峰的的端點盡頭。
也就是幾分鐘的時間，九連和唐敬東的營地，以及連成片的溫室和只剩下框架的塑料大棚殘跡，就漸漸出現(xiàn)在了直升機的下方。
南津城的十月末十一月初，還是單衣裙子。此時的大嶺一線，已是滿目蕭索，山林的背陰坑洼處，隨處可見大片大片的皚皚白雪。
其實在九月下旬，這里就已經(jīng)下了第一場雪。
最初的幾場雪大部分都留不住。午后溫暖的陽光很快就會讓它們消融，成為大地的養(yǎng)分。
但到了一個多月后的現(xiàn)在，大面積白雪的存在以及刮面的冷風，已宣示初冬的到來。
其實到了航程的后半段，直升機幾乎就是順著正在鋪建的鐵路沿線飛行。不過是在鐵路蜿蜒曲折處，直升機取了個直線航線而已。
也就是從這時候開始，機艙外的景色才終于開始吸引唐昊。
前世今生，他都沒見過這種浩渺的壯闊，以及這種無邊無際的荒涼。
父母就是在這樣渺無人跡的環(huán)境里，一干就是四年多。
此時見到九連營地和父母耕耘的這片土地，唐昊盡管已有心理準備，但真切見到地面上那大片的耕地和積木一般的小木屋時，仍是免不了一番感慨。
和父母相比，自己瞎幾把跑吃的那點苦，受的那點罪，簡直就是九牛一毛。
“繞過去，去看看山那邊的腹地?！?p> “那邊從未飛過?；卣f那邊氣候復雜多變，已發(fā)生過多次機毀人亡和失蹤事件，不讓飛……”
機艙內(nèi)沉默了一會兒。
唐昊看見，王哲足足瞪了駕駛員不少于五十九秒。
直到最后一秒他開口時，仍然在瞪著駕駛員。
“說句不該說的話，我們現(xiàn)在是四個人。過幾天我的坦克連過來，就是四五十人，而且還要把那片腹地，像木梳一樣犁一遍……”
駕駛員……
直升機駕駛員此時有足夠的閑暇回頭說話，他卻沒敢。
他眼角的余光，早就感覺到了身側那道惡狠狠的目光。
“我的四五十人就要深入其中，而我們只是在空中看看……我們的命就比他們值錢？”
駕駛員沉默片刻。
“那就試試。其實我一直也很好奇……”
“大不了一起……”
這句話已經(jīng)拱在了嗓子眼，他愣是沒敢說出來。
空中大忌，怕一語成讖。
既怕把自己真的掛了，更怕還沒等自己掛呢，就先被這個狗日的中尉給弄死了。
駕駛員雖然不隸屬于王哲，但王哲身負秘密使命他是知道的。
否則也不會讓他一個南津軍區(qū)的航空兵，去專程送一個帝都軍區(qū)牛逼師的小上尉。
隨著駕駛員的應答，機身幾乎就是一個接近九十度的急轉(zhuǎn)彎，貼著刀劈斧削一般的木石神山那兒個橫斷面峭壁，一直向北飛去。
唐昊一陣暈眩，胃里好像都翻騰了起來。
坐在他對面的那兩位，很可能是王哲的警衛(wèi)員或勤務兵。因為其中的一個就是和王哲一起在家樓棟口等他的那個年輕人。
此時的這兩人與王哲、唐昊一樣，都是一身特種部隊的裝備，而并非坦克兵或者普通陸戰(zhàn)部隊的單兵裝備。
防彈纖維頭盔，戰(zhàn)術背心，單兵無線電臺，夜視儀，手持激光測試儀以及北斗定位等特種裝備。武器則是微型沖鋒槍和散彈槍，每人還配有一把QSZ72式半自動手槍。
也正是因為唐昊的腰上已經(jīng)有了這把QSZ72式半自動手槍，王哲才對唐昊接受了沐如婳的那把槍嗤之以鼻。
明明已經(jīng)有了姐弟相稱的青梅竹馬。
雖然沒見他主動追求過其他女生，他卻對其他女生的示愛，不加絲毫拒絕。
在王哲看來，唐昊的渣男屬性，據(jù)此就已初見端倪。
看著機身一側巍然聳立的山梁，地上那條白色塑料線一樣曲曲彎彎的溪流，唐昊盡管仍然有些忐忑，還是有一種壯闊的東西在心里涌動。
沿著山梁飛了不過三四分鐘，山梁終于矮了一些。于是機身又是一個接近九十度的轉(zhuǎn)彎，仍舊向北飛去。
此時機身下的景色讓唐昊有些震撼。
他從未見過這么多的雪，以及如此繁盛茂密的叢林。
可能是山梁遮擋住了來自東南方向的陽光，這里的積雪幾乎把望不到邊際的山林都蒙上了一層潔白。
大部分樹木的葉子已經(jīng)完全脫落。從空中望下去，光禿禿的枝丫雖然見不到，但緊密的樹干和地面上的積雪，以及四季不落葉的樟子松墨綠樹冠的邊邊角角，在白雪覆蓋下仍然分辨的出來。
脖子扭得有點酸，唐昊回過頭來坐正身子，發(fā)現(xiàn)包括王哲在內(nèi)的其他人，也都在扭頭看著機艙外。
“前面好像有個大湖！”
駕駛員忽然大叫了一聲。
唐昊有點分不清他這聲叫喊是驚喜還是驚恐，或者僅僅就是驚訝。
最驚訝的是王哲。
他在各種不同比例的地圖上，都沒見過標注這里有湖泊的。
是因為這個湖泊太小了嗎？
隨著直升機的漸漸迫近，所有人都發(fā)現(xiàn)，這個湖不是太小，而是大得幾乎沒有邊際。
初始撲入視野的，是一條狹長的藍色水線。水線的對面仍然是縹緲的山林，水線的兩端卻一直望不到端點。
當直升機飛臨到湖面的上空時，卻連縹緲的對岸山林都看不到了。
機身下仿佛是一大塊沒有邊際的藍寶石，鏡面一樣平整，沒有一絲的波瀾。
非常美！美的讓人無法形容。
非常大！大到望不見邊際。
湖面的絕美。讓所有人都只顧著欣賞，卻好像都沒有意識到，湖面上漸漸升騰起來的藍色水霧，正在越來越濃稠，越來越接近了機身。
“大家坐穩(wěn)，湖面起霧了，咱們要盡快飛離湖面！”
駕駛員終于發(fā)現(xiàn)了異常。唐昊也終于聽出來他的這一句喊，明顯帶著隱隱的不安和緊張。
因為唐昊抬眼望去，此時滿眼都是一片湛藍，哪里還有陸地的影子。
熟悉一些大自然規(guī)律的王哲，更有點納悶。
江河湖泊的水面起霧，大多都在早晚氣溫驟變的時候……
此時還不到下午兩點，這湖怎么就突然起了這么大的霧？
直升機明顯在提速，王哲也越來越震驚。
這么大的湖，怎么會一直沒被發(fā)現(xiàn)呢？
湛藍色的水霧越來越濃。
“已經(jīng)沒有視野，全靠導航了……”
駕駛員的聲音明顯帶著顫抖。
駕駛員的話音未落，機窗外頃刻間已經(jīng)被湛藍包裹，撲入眼簾的只有云團般的濃霧翻滾在機艙外。
唐昊的心已經(jīng)提到了嗓子眼，前世科比的遭遇頃刻呈現(xiàn)在眼前。
他在心里默念，幸虧劃拉了點錢給了爸媽……
就在這一瞬間，他忽然感覺機身猛地向上沖了一下，又突然急速下墜。
“都失靈了……”
這是他聽到的最后一句話。
窒息。
他感覺機艙里此時的空氣越來越稀薄。
機身在上躥下跳地顛簸著，隨后又開始飛速旋轉(zhuǎn)。
他忽然騰空而起，整個身子一陣噼里啪啦亂撞，額頭不知撞到了什么硬物上。
轟的一聲轟鳴。
再沒有什么湛藍了。
只剩下無窮無盡無知覺的暗黑。
一片汪洋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