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久久抱著腦袋忐忑的等待著,他的心如千軍擂鼓般咚咚作響。
眼看只有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若是不能說服伊凡奇,隨使團(tuán)前往長安的計劃也就無從說起,那么自己之前所下定的一切決心都會變得荒唐而又可笑。
“我得主動去跟伊六爹談?wù)劜判小!?p> 顧久久心里想著,他站起身走到偏房門前,方抬起手來,那扇門便被豁然打開了。
伊凡奇目光炯炯的看著顧久久,然后迅速伸出一只手將他扯了進(jìn)去。
房門被人迅速地關(guān)上了,此時門窗緊閉,屋內(nèi)陰暗潮濕,只有一盞油燈忽明忽滅的燃燒著,所有人都安靜的圍坐在地上。而老幺兒正在床上攤開一塊布,匆忙的拿出鐵箱中衣物和珠寶塞到那塊布里,然后打成包袱。
顧久久一驚,瞬間明白了什么。
老幺兒走過來,將包袱扔在顧久久面前的地上,他還未張口說話,伊凡奇便傾身靠了過來,將那包袱塞到顧久久懷里,對他悄聲說道:
“我與大家都商量好了,有一個能讓你出城的計劃。你一定要仔細(xì)聽,記好我接下來所說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在泊來鎮(zhèn)上每天都有嬴記車馬行的大宗貨物運出,我會讓十三郎委托車馬行運送兩車魚蝦到附近的鄉(xiāng)塘縣,到時候你便拿著包袱藏身在籮筐里?!?p>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
“日落時分,街鼓響起時,城門便要關(guān)閉,這時候出城,門前的守衛(wèi)恰好為張隨部當(dāng)值,我會讓人給他一些好處,那么他在檢查籮筐時會放一放水,從而放我們的人出城。你一旦到達(dá)鄉(xiāng)塘縣,便趕緊去找我的故友李三,你要記住,他的鋪子叫做李記銀樓,就在南市的西南角,他看到包袱里面的信件,一定會收留你的。”
伊凡奇的眼角潮濕了起來,臉上的皺紋倍增了許多,他還未等久久說話,便又繼續(xù)囑咐道:“你一個人在鄉(xiāng)塘縣可能會遇到很多困難,別怕,等我向里正申請好了過所,伊家班便從此離開泊來鎮(zhèn),去鄉(xiāng)塘縣生活。”
“阿耶……我、我有話想跟您講?!?p> 顧久久的眼圈紅了起來,他蹙緊眉頭,咬了咬牙,方要張口。伊凡奇便又揮了揮手,眾人紛紛湊了上來,稀稀疏疏的從懷里摸索著什么。須臾,每個人都拿出不同數(shù)量的銅錢堆積在顧久久的面前。
“好了,孩子,別擔(dān)心我們,大家闖蕩江湖這么多年,有的是能力和經(jīng)驗,離開泊來鎮(zhèn)東山再起也不是難事。我們都是糙漢子,養(yǎng)大你這個孩子不容易,大家就算是傾盡所有,也不會讓你吃半分苦頭?!?p> 顧久久望著一地的銅錢,和手里鼓鼓的包袱,他低著頭沒再言語。
伊凡奇深吸一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走吧?!?p> 顧久久神思恍惚的被人扶了起來,又稀里糊涂的裝起了那些銅錢,之后被眾人簇?fù)碇叩叫≡豪?,大家散開后便繼續(xù)各忙各的事情。老幺兒眼睛紅潤的站在久久身邊,安慰他道:
“中午就留在院子里和大家一起吃飯,等下午十三郎雇好了馬車,再準(zhǔn)備出發(fā)?!?p> 顧久久抬起頭,突然問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他說:
“伊六爹會答應(yīng)我去長安嗎?”
老幺兒一愣,他從未想過顧久久會這么問,在他的印象中,久久一向最聽伊凡奇的話,事事從不反抗,更不會問出這么荒唐的話。
“久久,你、你說什么?”
顧久久沒再說話,而是將那包袱放在了老幺兒的手中,他徑直走到伊凡奇的面前,眼神堅定的說著什么。
緊接著,空氣中傳來“啪”的一聲,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一臉茫然。
“荒唐!你怎么能相信那使團(tuán)?他們說的話,八成都是騙你這種單純的毛頭小子的,這世間怎會有天下掉餡餅的好事,就算是有,那也是他們布好的陷阱,他們表面上承諾帶你去長安,讓你做官,其實真目的地是讓你代替他們的人去送死!”
顧久久捂著發(fā)紅的臉頰爭辯道:“不、不、不是這樣的,我相信夜輕塵沒有對我說謊,那是你們沒有見過他,他不是這樣的人?!?p> 伊凡奇啞著嗓子道:“久久,你這個傻孩子,你才認(rèn)識他多久?”
顧久久捏緊雙拳,咬了咬牙,堅定的說道:“阿耶,我已經(jīng)決定了,您就讓我走吧。”
伊凡奇盯著他良久,嘴里說著“好,好”,然后倒退兩步,突然從旁邊的戟架中抽出一把鋒利的長戟,扔給顧久久。
久久手握長戟,不明所以。
伊凡奇手提鋼刀,身姿傲然,他舉起刀,緩緩地開口說道:
“以你現(xiàn)在的能力,根本就不是使團(tuán)當(dāng)中任何一個人的對手,既然我說服不了你,那么我也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p> “阿耶?”
伊凡奇面容肅穆,一字一句的說道:
“我不指望你能擊敗我,十招之內(nèi),無論使用任何方法,只要你能讓我手中的刀落地,我就放你走。但是,倘若你的兵器先離手,那么你就得乖乖的聽我的話,按照我的要求去鄉(xiāng)塘縣,我伊某人一言既出,概不反悔。”
顧久久擔(dān)憂道:“十招之內(nèi)?可我根本就不會武功??!”
伊凡奇道:“沒錯,我知道你不會武功,這就要看你的謀略,倘若你連這點困難都無法解決的話,我不相信你留在使團(tuán),不會受他們的欺負(fù)?!?p> 他招了招手道:“來吧,我讓你一招?!?p> 顧久久遲疑的觀望了一下四周,大家都面露責(zé)備之色,他們是看著久久長大的,在他們所有人的眼中,久久性格懶散、膽小怯懦,就算是仗著伊凡奇的偏愛,也不該做出這樣大不敬的事情。老幺兒急忙打圓場道:
“久久,你現(xiàn)在反悔還來得及,趕緊跟阿耶道個歉,這事兒就算過去了?!?p> 是啊,只要自己現(xiàn)在放下武器道了歉,伊凡奇必然不會再說什么,蘇蘇也不會再傷心,伊家班不久之后還會恢復(fù)從前的樣子…….
可是我自己呢,在遇到夜輕塵的那一刻起,他的命運便已經(jīng)在悄然地發(fā)生著變化,那必然是一場翻天覆地的變化……
腰間的銅鈴聲響,清脆而又悅耳,門外的縫隙中,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倏地一亮。
“來吧,你還在等什么?還是說你已經(jīng)未戰(zhàn)就先敗了呢?”
顧久久低頭從皂衣上撕下一條布,然后將自己的手腕緊緊的綁在了長戟上。
他拼盡全身的力氣沖了上去,去勢極猛。伊凡奇靈巧的轉(zhuǎn)了個身,避過尖峰,手里的鋼刀打了個花樣,刀光晃花了顧久久的眼睛,他方才轉(zhuǎn)過身來,只聽“當(dāng)”的一聲,手腕震痛,長戟震蕩不已。
他急忙飛身回了原地,這才發(fā)現(xiàn)長戟差點被砍成兩半,還好那把鋼刀不是削鐵如泥,否則戟尖一掉便是輸,久久渾身冷汗,方才一招便如此驚險,而且長戟只適合遠(yuǎn)攻,不適合在狹小的院子里近身搏斗。
這顯然也是伊凡奇的巧妙安排,無形中又給顧久久增加了很大的難度。
“只要帶戟尖的一半不會墜地,便不視為認(rèn)輸?!?p> 顧久久心里想道,他大喝一聲,再次沖了上去,但這次,他在奔跑途中悄悄的將手腕滑到了戟尖附近。還是原來橫沖直撞的招式,伊凡奇不以為然,再次一刀砍去。
只聽“咔嚓”一聲,長戟斷成了兩截,眾人全都呼出一口冷氣。
顧久久站在伊凡奇對面喘著粗氣,被砍掉的是不帶戟尖的那一半,這仿佛神來之筆的一砍,恰好減短了長度,讓顧久久手中的長戟變成了短戟。
這下子顧久久能活動的范圍變得寬裕了許多。
伊凡奇的臉色暗沉了下來,隨即大笑道:“不錯,以巧制敵,知己知彼,你已經(jīng)學(xué)會去利用敵人了,很不錯?!?p> 得到伊凡奇的贊許,卻未讓久久放松下來,這才不過兩招,他的體力已然不支,況且若是再挨一刀,很難保證戟尖不會墜地。
電光火石之間,伊凡奇已經(jīng)攻了上來,他方才不過是讓著顧久久,此時使出渾身解數(shù)朝著顧久久砍去。依照本能反應(yīng),顧久久必然要用武器擋住攻擊,然而伊凡奇突然瞪大了雙眼,去勢極猛而來不及收勢,“嚓嚓”幾聲,頓時血光四濺。
他未曾想到,顧久久竟然直接用自己的手臂去擋刀鋒,又以極快的速度順勢轉(zhuǎn)身,這一刀直砍入手臂和背部的肉中,鮮血淋漓。
“你、你這是干什么!”
伊凡奇皺起雙眉,只聽顧久久道:“阿耶的招式,久久無法招架,也沒有能力對阿耶發(fā)起攻擊,但是只要戟尖沒有著地,我就還有機會!”
伊凡奇握緊刀柄,狠下了心,他沖上去刀刀直攻久久手中的短戟。久久能擋則擋,擋不住便用身體來擋。伊凡奇招式之快,根本沒有絲毫觸碰到刀柄的可能,短短半盞茶的時間,已經(jīng)過了六招。顧久久的身上也多了無數(shù)道的血口。
他衣衫破爛,滿身傷口疼痛不已,那支短戟被豎在地上,顧久久半跪在地不住的喘息。
時間飛速的流逝而去,總共已經(jīng)八招過去了。
那把鋼刀仍然完好無損的在伊凡奇的手里。
這是一場注定不會勝的局,但是還有兩招,只要沒有輸,就還有機會。
顧久久咽了咽口水,走向伊凡奇。對方以為他要發(fā)起攻擊,怎料他“撲通”一聲雙膝跪倒,抬起頭直視著伊凡奇的眼睛,緩緩說道:
“阿耶常常跟我說,說您是在一個大雪天撿到的我,那時候雜耍團(tuán)里只有五個成員,大家連過冬的糧食都沒有,卻還是低聲下氣的向人討要米湯給我喝。久久是阿耶和大家含辛茹苦帶大的,阿耶對久久的關(guān)懷勝卻親生父母。久久心里知道,我一定要報答您的恩情。我不想讓阿耶為我操心。所以,我事事都聽阿耶的話,我也知道,您做的一切都是在為我好?!?p> 伊凡奇眼角濕潤了起來,他握刀的手也在輕輕的顫動著。
顧久久接著說道:
“以前我一直認(rèn)為自己身份低賤,什么事情都做不好,不如就這樣一輩子活在阿耶的庇護(hù)之下。但是久久心里一直都有很多的愿望,阿耶是否知道這些愿望?也許對你們來說這些愿望都是癡心妄想,是荒唐無比的,但是對久久來說,它們是何其珍貴的?!?p> 顧久久的話讓伊凡奇整個人都顫動起來,那把鋼刀也在不停的抖動著,似乎將要墜地。
久久哽咽著繼續(xù)說道:
“阿耶,如果能有機會改變自己的命運,那么久久不愿意做一個平凡人,過著那樣平凡的生活,久久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如今就有這樣一個機會擺在我的面前,久久從來沒有為自己去爭取過什么,我想能讓自己成長起來,有足夠的力量保護(hù)我想要保護(hù)的人?!?p> 伊凡奇額上青筋暴起,他深吸一口氣,冷冷的問道:
“我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我問你,你是相信我,還是相信夜輕塵?”
顧久久跪著朝前走了幾步,然后腦袋重重的在地上磕著,直到額頭上出現(xiàn)了淤痕,他才抬起頭,目光堅定的說道:
“久久不孝,不能陪伴在阿耶膝下。我的命是您給的,您若取回,久久定毫無怨言!”
伊凡奇右手一松,那把鋼刀“咣當(dāng)”墜地,他整個人看起來蒼老了許多,那雙敏銳如鷹的眼睛里也只剩下了悲苦和凄涼,此時的他不過只是一個平凡的年近古稀的老人。伊家班里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他們眼看著顧久久站起身,狼狽的朝著門外走,而伊凡奇則仰天大吼一聲,怒斥道:
“顧久久,你好樣的,很好,如果你今天邁出了大門,以后就不再是我們伊家班的成員,你我之間將再無瓜葛,你的死活,也與我無關(guān)!”
顧久久轉(zhuǎn)過身,跪在地上再次磕了幾個響頭,繼而便苦笑著走了出去。
顧久久甫一出院門,便直奔王記旅肆而去。
他渾身筋骨酸痛,全身不下十幾道傷口,全都像是被人撕裂般的疼痛,微一走動,每根神經(jīng)都要抽搐幾下。
顧久久痛的呲牙咧嘴,還是一瘸一拐的往前走,絲毫不敢耽擱。
此時距離午時只剩下半個時辰。
一個沙啞如鳥叫的聲音從他的身后傳了過來,那聲音慢慢說道:
“嘖嘖,我只聽說過周幽王為博美人一笑,烽火戲諸侯而失去了江山,今日卻見得為了美人而不要命的,真想看看,那美人到底有多美?”
顧久久停下了腳步,他轉(zhuǎn)過身,看到距離自己不遠(yuǎn)處站著一個打扮奇怪的人。
這個人方臉鷹鉤鼻,身披豹皮大氅,脖子卻上圍著一條汗巾,腳下還沒有穿鞋。
他疑惑的撓了撓頭,看到太陽已經(jīng)到了頭頂正上方,便不想與他廢話,轉(zhuǎn)身繼續(xù)往前走。怎料那人突然伸手撈住了他的胳膊,繞到他面前,躬身一揖道:
“鄙人白羽,方才路過門口,不小心聽到了兄臺在里面的談話,我可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要告訴兄臺一件事?!?p> 顧久久疑惑道:“什么事?”
白羽道:“鄙人來之前曾路過王記旅肆那邊,昨日有大群白鶻鬧事驚動了鎮(zhèn)上的巡衛(wèi),如今旅肆已經(jīng)被封了起來,官兵正在里面查案,你肯定進(jìn)不去的?!?p> 顧久久著急道:“那怎么辦?我可是有要事要進(jìn)去,耽擱不了的!”
白羽不急不忙道:“別害怕,那官兵查不了太久的,今日與兄臺逢源,也算是一種緣分,不如我?guī)阆热ジ舯诘膹埣揖茦浅渣c東西,等那些兵散了,你再進(jìn)去也不遲?!?p> 顧久久道:“可、可是一旦過了午時,一切就都晚了,若是使團(tuán)走了,我該怎么辦?”
白羽拍了拍他肩膀道:“別怕,別怕,既然外面的人進(jìn)不去,里面的人一定也出不來,你說的使團(tuán),他們走不了的。哈哈?!?p> 顧久久猶豫了半晌,他從早晨到現(xiàn)在確實沒有吃過什么東西,此時腹內(nèi)空空,發(fā)出了奇怪的聲音,他頓時紅了臉,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白羽大喜,拉起他的手就走,這兩個人一個奇裝異服長相奇特,一個渾身是傷鮮血淋漓,路過的人都紛紛側(cè)目,拋去嫌棄的眼神。
泊來鎮(zhèn)上依舊熱鬧與如云。
午時的太陽很足,刺眼的光線讓來往人群都瞇起了眼睛,不敢抬頭去望。
屋頂?shù)募t瓦被曬得發(fā)亮,而此時,一條白色的影子正在連綿不絕的瓦片之間急速的穿梭,四只黑色的爪子輕盈地踩在上面,不消片刻功夫,便已經(jīng)從暨陽坊來到了張家酒樓的對面。
一雙妖嬈的狐眼牢牢地盯住酒樓靠窗的兩個人,它身上的皮毛柔順潔白,身后立起兩條巨大的尾巴隨風(fēng)招搖。
須臾,它瞇起眼睛,縱身一躍。
一條影子在地面上一閃而過,雪狐已經(jīng)到了張家酒樓的屋頂,它靈活的攀了下去,將自己的身體隱藏在了屋頂?shù)膽伊褐稀?p> 在它的正下方,坐著顧久久和白羽。
顧久久面前的四角方桌上,擺放著豐盛的飯菜,有鱸魚羹湯、醋水芹、炙羊肉、鮮花酥餅,和一壇上好的郎官清。
久久拿著筷子踟躕著,白羽見之微笑道:
“這頓飯是我請客,兄臺不必客氣,只管放開肚子吃便是?!?p> 久久放下筷子,朝窗外探出半個身子。
只見王記旅肆的門口仍然站立著幾個手執(zhí)鐵戟的侍衛(wèi),有一輛華麗的雙轅馬車停在那里,車頂?shù)拿總€角上都掛著一只六角銅鈴,看來馬車主人身份高貴,必是容州都督府里的軍官??墒菂^(qū)區(qū)一群白鶻,怎么會驚動容州都督府呢?
這其中一定還有蹊蹺……
“兄臺?喂,你在看什么?”
白羽拿起酒壺,倒了一碗酒給他,悠悠說道:
“萬事先填飽肚子再說,沒有力氣何能辦事?你這一身的傷,再不吃些東西,怕是那官兵還沒走,自己倒先扛不住了。”
“我、我有點擔(dān)心夜輕塵。”
顧久久不說話還好,這一開口便提到了夜輕塵,他也不管那白羽知不知道此人,但此時白羽的表情以足以說明此名字的威力。
他們禽族的記憶向來不好,因此只執(zhí)著于自己感興趣的玩意兒,他只顧著盯住顧久久身上的索夢鈴,此刻回想起來,才猛然意識到顧久久嘴里所說的使團(tuán)大使竟然是妖界的圣主—夜輕塵!他已經(jīng)招惹過了陰靈界,弄得自己半死不活,如今若是再驚動圣主,怕是不知該如何收場,正百般猶豫之際。
顧久久突然張開筷子,狼吞虎咽的大吃起來。
腰間的索夢鈴也隨著他的動作而輕微的擺動,鈴鐺聲悅耳,還隱隱帶著千軍萬馬的恢弘氣勢。
白羽下定了決心,不拿到這寶貝誓不罷休!
白羽并沒有動筷,他笑吟吟地看著顧久久將桌上的酒菜一掃而空。
顧久久抱起酒壇,倒出最后一滴酒在碗里,然后才發(fā)現(xiàn)白羽還沒有吃,他摸了摸頭,有些不好意思。但白羽卻笑道:
“兄臺性情直爽,不在乎小節(jié)令在下十分欣賞?!?p> “可是你還有沒有吃任何東西呀?…….你、你不餓嗎?”
顧久久從袖管中拿出錢袋,白羽卻覆手在上面,搖搖頭道:
“無妨,在下早晨吃了太多,不餓。既然我已經(jīng)說過請兄臺,就不能食言,付錢之事,便不勞煩兄臺?!?p> 此時,從樓下走上來一個店伙,看到這桌杯盤狼藉,便手腳麻利的收了碗碟。白羽微笑著對那店伙吩咐道:
“勞煩你再拿一罐清水上來。”
顧久久一愣,他已經(jīng)喝足了酒,自然不渴,但那白羽卻未曾進(jìn)食,他沒有叫菜叫酒,反而叫了一罐水。正迷茫之際。
那店伙已經(jīng)蹬蹬地跑下樓,過了片刻,又抱著水罐手里拿著兩只瓷碗跑了上來。
白羽笑吟吟對顧久久道:
“今日得巧遇見兄臺,實乃大幸,但這不僅是我之大幸,更是兄臺的大幸,顧兄可知我的身份來歷?”
顧久久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但我也不想知道,我們萍水相逢,吃了這頓飯怕是再也見不著了?!?p> 白羽嘖嘖舌道:“兄臺這話可不能說絕,鄙人可是昆侖山上的游歷道人,走遍了四海八荒,大唐的幾十個州鎮(zhèn),見過的稀奇玩意數(shù)不數(shù)勝數(shù),懷里的寶貝自然也都是奇珍異寶。今日兄臺見到我,那是人生中之大幸?!?p> 顧久久只是一介奴籍百姓,不像那府衙之中的達(dá)官貴人,對稀珍之物自然也沒有多少興趣,他禮節(jié)性的笑了笑,然后又伸出頭去觀察旅肆門前的兵馬。
白羽卻沒有絲毫的生氣,他從懷里摸出了幾樣?xùn)|西,小心的鋪在桌子上。
顧久久的注意力被吸引了過來,他看到白羽手執(zhí)一支狼毫,用舌尖舔了舔,然后在水罐中蘸取清水浸濕了毛尖,便大手一揮,在一張平鋪的絹布上書寫著什么。
“頁多多……”
白羽抬起頭來,蹙起兩條褐色的眉毛,道:“兄臺,你在念什么?”
顧久久指著那三個字,堅定道:“這不是在念你寫的字嗎?”
白羽大笑道:“這可是你的名字呀!兄臺,你當(dāng)真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識嗎?哈哈?!?p> 顧久久唰的紅了臉,急忙解釋道:“我、我沒有讀過書,只認(rèn)得一些租契收據(jù)上的字,而且都是以伊六爹的名義交接,自然……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寫?!?p> 白羽道:“無妨,我隨手寫了幾個字,只是要向你展示一下這絹布的功用?!?p> 顧久久道:“不就是一塊可以寫字的破布嗎?”
白羽搖了搖道:“你再仔細(xì)看!”
顧久久傾身上前,發(fā)現(xiàn)方才書寫在上面的幾個字開始一點一點的褪色,不到半盞茶的功夫便字跡全無,變回了原來的樣子。
他驚訝的指著布面道:“這是怎么做到的,這塊布竟然這么神奇!”
看著顧久久目瞪口呆的樣子,白羽鋒利的眼眸精光一閃,笑吟吟道:“兄臺有所不知,我這可不是普通的絹布,這其中的玄機還不止這么簡單。”
他說著又拿起桌上的火鐮,一縷幽綠色的火苗騰了起來,他扯著那塊布,在火苗上炙烤了片刻,那幾個字像是有魔力般再次顯現(xiàn)了出來。
顧久久睜大眼睛,但又瞬間明白了什么,只聽白羽緩緩開口說道:
“這種絹布價值昂貴,是由兩種材質(zhì)不同的布匹縫制而成,它之所以能被火炙,是因為底層為火浣布,經(jīng)久耐熱。而上層雖然看似只是普通的絹帛,但玄妙之處在于涂抹了招搖山上所特有的祝余草的草汁,可以掩蓋字跡,受熱時方才顯現(xiàn),這些都是很珍貴的材料,富貴人家乃至官府都不見得擁有,只有在軍隊中才會配備,以用來傳送密函。”
顧久久雖然驚奇,但如此稀珍之物對自己來說卻是毫無用武之地,他搖了搖頭,只聽白羽繼續(xù)說道:
“祝余草生長在鵲山妖界,北方少有,但在嶺南之地的軍中并不稀奇。自古軍隊征戰(zhàn)日久不勝,必會缺少糧草,士兵挨餓可不行,但若是有了祝余草,喝點草汁便可扛上多天,將糧草換為輕簡的祝余草,提高軍隊行進(jìn)速度,可以比敵人提早到達(dá)戰(zhàn)場,致勝自然不在話下?!?p> 顧久久想了想,問道:“你的意思是這絹布還可以吃?”
白羽點了點頭,他的目光望向旅肆,侍衛(wèi)仍舊執(zhí)戟站在門口,阻止內(nèi)外進(jìn)出。
他看著顧久久擔(dān)憂的眼神,便笑吟吟道:“此物兄臺可能用不上,但卻不代表使團(tuán)用不上。比如圣……呃,夜輕塵,你去找他,雙手空空怎成敬意?”
顧久久的眼睛明亮了起來,他小心翼翼的拿起絹布,忽又疑惑的問道:
“若是我寫滿了字在上面,是不是便不能再使用第二次?”
白羽微笑著道:“最玄妙的地方就在于可以多次使用,若是全部浸水,之前的所有字跡皆被抹去,自然可以重新去寫。但是……”
顧久久道:“但是什么?”
白羽拿起方才寫字的狼毫,指了指狼毫道:“必須得用這種鵲山黃鼠狼的尾毛所做成的狼毫才可,若是尋常毛筆,會帶走祝余草的汁液,自然不能再多次使用。”
顧久久的嘴角抽動了幾下,他的目光轉(zhuǎn)向桌子上的火鐮。果然,白羽又拿起火鐮,嚴(yán)肅的對他說道:“火浣布雖然可以防火,但窮極必毀,炙烤時必須得用這種鵲山犀妖頭上的角為燃料,所制成的火鐮才能讓絹布更持久的使用。”
他頓了頓,又繼續(xù)說道:“你可聽說過犀照?”
顧久久搖了搖頭,他此時深刻的感受到了被商賈所支配的恐懼,他很想能為夜輕塵買點什么,但這三件稀世之寶,必然會讓自己傾家蕩產(chǎn)。他站起身,方要作揖而別。
白羽急忙說道:“這犀照可以讓你看見鬼!”
顧久久一愣,他不由自主的問道:“你說什么?”
白羽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你難道不想見見自己的親生父母嗎?”
顧久久并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當(dāng)年為何要拋棄自己,十七年過去了,他們從未來看過自己一次,這是不是就意味著,他們、他們已經(jīng)離世?所以才……
“嘻嘻,這個小崽子,果然很容易上當(dāng)?!?p> 盤踞在房梁上的雪狐探出頭來,銳利的目光如同兩道鋒芒,直盯著梁下得意洋洋的白羽。
白羽莫名了打了個哆嗦,半晌后,樓下傳來了官兵的呵斥聲和馬車“吱吱”地行走的聲音。
顧久久霎時緊張了起來,他下定了決心,急忙問白羽道:“你這些要多少錢?”
白羽張開手掌道:“五百貫錢!”
顧久久睜目結(jié)舌:“你怎么不去搶?”
白羽伸悠悠說道:“兄臺并不富裕,在下是知道的,看在你我有緣的份上,不如拿你腰間的鈴鐺來跟我換?三件寶貝換一串鈴鐺,你可是賺了的。哈哈。”
顧久久注視著腰間的銅鈴,思考道:“若是拿到典鋪去當(dāng),這種銅制的鈴鐺怕是連一貫錢都換不來,但是若和白羽交換那三件寶物,每一件都能讓普通百姓過活一輩子?!?p> 可是,他為什么要跟我換呢?
“顧兄啊,我看到有人已經(jīng)陸續(xù)離開了旅肆,你是不是得趕緊……?”
顧久久再不遲疑,迅速的解下那串銅鈴,塞入白羽手中,然后揣起三件寶貝便朝樓下跑。
白羽急忙叮囑道:“且慢!我還有一事要告訴你!那絹帛被水浸濕后,只有畢子草的汁液才能讓其恢復(fù)之前的字跡!”
他的話音還未落,顧久久已經(jīng)沖出了酒樓,顯然一個字都沒有聽到。
白羽提起銅鈴在眼前晃了晃,嘴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