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子器剛剛的確有跟神父一同去的想法,但又想了想,單獨留茱莉亞在教堂同樣不安全。
雖然明知這些人都是“游戲NPC”,但夏子器依然希望可以給他們一個好結局,
畢竟,
游戲也講究一個操作評分不是。
過了片刻,側門忽然被敲響了,卻是克里斯。
他穿著一件皺巴巴的廉價灰色西裝,神色緊張之中帶著期待。
茱莉亞小跑上前,裙擺飛揚,
說:
“親愛的,你終于來了。是船票出了差錯么?”
“你今天真美。”克里斯輕輕親吻少女的額頭,“取票很順利,但銀匠居然臨時提高戒指的價格,這超出了我的預算。迫不得已,我用自己的方法說服了銀匠?!?p> 他撩開衣擺,露出槍套。
“暴力并非最完美的解答,”
茱莉亞嗔怪,
“你即將成家立業(yè),不該再把自己當作熱血上頭的男孩?!?p> 克里斯撓了撓頭,
“我會記住的?!?p> 少女輕觸洗舊的西裝,“你就準備穿這一身當新郎么?”
克里斯一下子漲紅臉龐,
結結巴巴:
“船、船票和戒指都不便宜……”
“沒事,”茱莉亞動作輕柔,替對方理了理衣領,“不論穿什么,你都是我的克里斯?!?p> 我看不下去了……旁觀未成年小孩用這種語氣說話,簡直像是在看國產(chǎn)偶像劇……
夏子器用輕咳打斷了二者,問:
“克里斯,神父呢?”
“勞倫斯神父?”克里斯環(huán)顧一圈,驚疑反問,“他不在么?”
“他沿著??私秩フ夷懔??!?p> “我就是從??私謥淼模]有遇上。”
夏子器眉頭鎖起。
“先生,你不必擔心神父的安全問題,鎮(zhèn)子治安很好?!笨死锼股袂楹苁洌盎蛟S神父只是找了個離開的借口而已。畢竟,并非誰都有勇氣承受凱珀爾家族的怒火?!?p> 茱莉亞輕咬下唇,
“那誰為我們證婚呢?”
在信奉基督的貴族小姐眼里,婚禮可以沒有伴郎伴娘,可以沒有顯貴賓客和美酒佳肴,
唯獨不能缺少神父——沒有神職人員出席的婚禮不會被主眷顧。
“就算一整座鎮(zhèn)子都詛咒我們,我們依然彼此擁有?!笨死锼雇袥坝恐鹛鸬纳钋?,
甜到齁,
甜到發(fā)膩的那種。
“你們繼續(xù)。”
夏子器冷眼看著,將圓頂禮帽戴在頭上。
克里斯一怔:“先生,你要提前離開么?”
“我更在乎神父的去向?!?p> “至少看完我們交換戒指,喝一杯祝福的酒……”
“不用了。你們彼此擁有呢?!?p> 夏子器將右手揣入懷里,握住左輪槍柄,肩頭一使勁,頂開了堵在門口的新郎,把背影留給二者。
克里斯被愛情沖昏了頭腦,但夏子器可是了解鎮(zhèn)上藏著什么東西。
至于將這對新人留在教堂會不會被鉆空子,夏子器倒是不太擔心,因為克里斯帶著火器。
想也知道,
霍爾墨斯不會將BOSS設置成“夜使徒”丁業(yè)的水準,那樣完全起不到鍛煉的作用。
夏子器的手掌搭在門把手上,稍微一停頓,回頭對克里斯說:
“你對鎮(zhèn)子的治安太自信了。保管好你的武器,說不定今晚就會用上。”
克里斯神色復雜,“謝謝先生你的提醒。”
夏子器扭過頭,剛壓下把手,耳畔突然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
那是拉起擊錘的聲音!
憑借肌肉記憶,夏子器縱身往一側閃去,但他剛才注意力稍有松懈,子彈終究是穿過了他的肩膀!
嘶……好疼……
現(xiàn)在夏子器可以確定,眼前的一切絕不是夢境。夢中不會有這樣真實的疼痛,不會有這樣瀕死的絕望。
砰!砰!砰!
子彈接連擊發(fā),夏子器身上爆開一簇簇血花。
他拔槍反擊,但肩頭的貫穿傷嚴重影響了發(fā)揮,只有一發(fā)子彈劃破克里斯的脖頸。
“啊啊啊啊?。 ?p> 茱莉亞驚恐的尖叫聲這時才響徹教堂大廳。
“先生,你說的沒錯,今晚就會用上?!?p> 克里斯捂著脖子,指縫間涌出的卻不是鮮血,而是泥巴一樣的流質。這些泥巴蠕動成細小的觸須,縫補傷口。
對方的面板一陣虛化,
像是出了故障,
最后定格成這樣:
姓名:???
技能:
???
?????
?。???
子彈已經(jīng)打空了,生機隨著鮮血離開夏子器的身軀。這樣的重傷,死亡只是時間問題。
動一動手指都費勁……這就是瀕死的體驗么……夏子器張了張嘴,血沫子不停從嘴里噴出。
克里斯上前幾步,扯住夏子器的衣領,把他拖到一張椅子上,用沾滿泥巴的手拍了拍他的臉頰,
說:
“我之前說了,你得見證我們交換完戒指?!?p> 他不再管夏子器,向茱莉亞的方向走去。
新娘害怕得站不住,跌倒癱坐,雙腿拼命往后蹭。
克里斯踩住沾滿灰塵的婚裙,
這樣,
新娘就成了被釘住一片翅膀的蝴蝶在徒勞掙扎,
但無濟于事。
“克里斯,你,你……”
少女滿臉不敢置信,撕拉一聲,裙擺被扯爛,春光乍泄。
“克里斯?抱歉,我不是那個發(fā)春期的小男孩?!?p> “克里斯”扯了扯嘴角,
“你的男孩就是個懦夫,他剛剛雙膝跪地,卑微地親吻我的鞋子,說他愿意把純潔的新娘獻給我,只求我饒了他的性命……”
他不是克里斯……假如這是一款解謎游戲,我連第一層都沒有解開……夏子器咬破嘴唇。
他的生命值流逝到了盡頭。
同時,克里斯嘿嘿笑著,掏出一個鮮血斑斑的小盒子,將里面的戒指套上左手中指。
他的十根手指像泥巴一樣蠕動,浮出一枚又一枚指環(huán),金的,銀的,鑲嵌寶石的……如在集郵。
……
少女絕望的哭喊聲、克里斯猖狂的笑聲、搖曳的燭臺火焰……在夏子器的感官中遠去。
他發(fā)現(xiàn)自己坐在一個舞臺下,觀眾影影綽綽,
臺上正在垂放幕布。
霍爾墨斯占著左側的座位,一半臉藏在陰影里。
夏子器沉默了一會兒,沉聲說:
“我要讀檔?!?p> “讀檔?”
“就是重新來一遍?!?p> 霍爾墨斯盯了夏子器片刻,突然唇角微翹,說:
“你似乎很生氣啊。”
夏子器默不作聲。
“我能感受到你的情緒,
你在可憐那對年輕的戀人,你在生自己的氣。可你明知道剛剛的經(jīng)歷都是假的,對虛假的配角人物產(chǎn)生憐憫,實在太幼稚?!?p> 霍爾墨斯自顧自說,
“在真正的過去里,那個殺人犯死于我手,克里斯和茱莉亞成功登上了去美洲的船?!?p> “但我憋屈啊。”
夏子器舔了舔嘴唇,
“憤怒、不甘什么的,總結成一個詞,不就是憋屈么?
你有本事達成完美結局,可那是屬于你的故事。
在我的故事里,茱莉亞和克里斯至死都沒能得到幸福和祝福,而且,那個囂張的家伙居然敢用沾滿泥巴的臟手扇我嘴巴。
劇里的角色在我眼前滑向深淵,我明明有機會把悲劇變喜劇。我不拽他們上岸,我就是不舒坦?!?p> 聽上去幼稚,
但許多人反復攻略游戲,不同樣抱著這種心態(tài)么?
霍爾墨斯搖搖頭,說:
“隨你?!?p> 他打了個響指,臺幕緩緩拉開,
古舊的教堂拔地而起,再一次佇立于夏子器的眼前,陰云蓋在頭頂,雨滴砸在肩上。
鬢角花白、氣質親和的勞倫斯神父打開門,
笑著問:
“是霍姆斯先生么?”
“你好,神父。”
夏子器摘下禮帽,按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