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記憶碎片
夏子器抵達(dá)藝術(shù)館時，天邊只剩下一抹橘黃色的夕陽。
展會已經(jīng)開始了很久，只有零星幾個客人還在往里進(jìn)。
他買了票，檢票進(jìn)門。
戴眼鏡的檢票員一抬頭，笑了：
“子器，都是自家人，你怎么還買票呢。直接進(jìn)來唄，我還能攔你不成？”
“陳哥，這不是已經(jīng)辭職了嘛，”
夏子器撓撓頭，
“我可沒那個臉占便宜。”
成為臨時干員后，夏子器沒時間再做兼職，就把徹底變成了普通模型的火車頭托人交還陳耀，在微信上發(fā)了辭職信，并認(rèn)真感謝了對方這半個月來的照顧。
“館長剛剛還念叨你呢，快進(jìn)去吧。”
檢票員說。
他保持著微笑，目送夏子器的背影消失在展館內(nèi)，笑容忽然收斂，眼鏡后面閃爍著詭異的光芒。
……
“沒想到蠟像展的人氣這么旺?！?p> 夏子器站在人流中，
有些驚訝。
以師兄的藝術(shù)水平，人氣旺在情理之中，但人數(shù)依舊遠(yuǎn)遠(yuǎn)超出自己的預(yù)計。
蠟像和游客的身影交織在一起，生人和死物之間的界限變得模糊，似乎重疊了兩片風(fēng)土，
兩種文化，
兩個時代。
應(yīng)該是降低了票價的原因……而且有很多小孩……對于孩子們而言，蠟像的確是要比歌劇和油畫好玩……夏子器環(huán)顧一圈，尋找著陳耀師兄。
找到了，
陳耀站在那個最美的少女蠟像邊上，被一群記者簇?fù)碇?p> 身穿復(fù)古西式禮服，雙手拄著拐杖，表情云淡風(fēng)輕，瞳仁中卻閃爍著藏不住的滿足、興奮、喜悅、等復(fù)雜情緒。
記者嘰嘰喳喳，嘴里都是些“年少有為”、“前途遠(yuǎn)大”的恭維話，偶爾有幾句犀利的找茬話，卻被贊揚(yáng)聲淹沒了。
看來現(xiàn)在不是聊天的時機(jī)，等會兒再去打擾吧……夏子器正這么想著，眼前突然罩上一雙手。
“猜猜……”
“學(xué)姐你也在啊。”夏子器直接聽出了是誰。
“沒勁，都不聽我說完?！?p> 白茹收回白嫩的巴掌，背著手繞到夏子器正面。
“我們班一個男生請我來的，反正某人整天忙，我也沒人陪，就隨便來看看咯?！?p> “可你胸上掛著記者證。”
夏子器指了指。
“……”
白茹鼓了鼓腮幫，沒好氣說，
“臭小子，眼睛倒是尖，凈往流氓的地方瞎看。其實我是作為校報記者來采訪成功校友的。不跟你廢話了，我干正事去?！?p> 她頭發(fā)一甩，扭頭往記者人群里擠去。
我沒說什么啊，怎么臉色忽然就變了……女生真奇怪啊……夏子器有些發(fā)懵。
“呵。”
霍爾墨斯又冒泡了。
“你呵個吉兒?！?p> 夏子器心里頂了一句，前往休息區(qū)。
展廳這些布置他早就在兼職期間看完了，多瞧幾眼也沒什么意義。有這個時間，不如用冥想補(bǔ)充一下靈性。
還沒來得及坐下，夏子器身側(cè)忽然冒出了嘶啞的嗓音:
“后生，幫我拎下籠子唄。”
夏子器一扭頭，正對上一張眉眼耷拉的干枯臉龐。
“哦，好?！?p> 夏子器剛伸出左手想拿，霍爾墨斯的聲音突然在腦海中響起，帶著前所未有的緊張和嚴(yán)肅。
“別碰?！?p> 別碰……這老頭兒不對勁？能讓霍爾墨斯流露出這種情緒，絕不是我可以對付的……夏子器心頭一緊，
正欲撤步，
自己的身軀卻不聽使喚了！
和丁業(yè)那回不一樣，
面對二階畸變者“夜使徒”的感覺，是心臟被恐懼牢牢攥住，如同綿羊遇上虎狼，想法難以控制動作；
而面對眼前這個枯瘦老者，
大腦仿佛成了稻田，想法就是鐮刀下的稻子，“后退”的念頭一茬一茬冒出，被一刀一刀收割，根本無法順著神經(jīng)傳達(dá)出去。
“多嘴，該罰?！?p> 老者一拍鳥籠。
一秒鐘。
兩秒鐘。
三秒鐘。
無事發(fā)生。
老者怒了：“孽畜，吐出去！”
鷯哥一縮脖子，不情不愿張開嘴巴，吐出一行梵文，撞上夏子器的胸膛。
【積者必竭】
似乎有什么東西轟然破碎，像是被打碎的玻璃，玻璃碴子四射而出，扎進(jìn)夏子器的腦子里。
那是一片片破碎記憶，不屬于夏子器的記憶，
有歐陸的教堂，破敗的小鎮(zhèn)，嘶吼的風(fēng)雪，血色紅月下的漁村，
有極北的冰海，搖晃的甲板，暴風(fēng)雨中的船帆，
有锃亮的火銃和口嚼煙，
有玫瑰園中的金發(fā)少女，衣裙盡解的紅發(fā)少婦……
以及，
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
穿著開襠褲，
露著小屁屁。
……
“子器，媽媽教你畫畫好不好？”
小男孩一扭頭，用屁股對著女人。
頭發(fā)順滑、表情溫柔的女人微微一笑，把男孩抱在懷里，指著白紙上破碎而扭曲的圖案，說：
“好看么？”
“不，不好康……”
男孩掛著鼻涕泡，憨憨搖頭。
“不好看你也要多看，仔細(xì)去看這幅畫，知道么？”
女人把下巴放在男孩頭頂上，聲音很輕，
“來，跟著我念——
星海之燈塔……”
……
記憶碎片到了盡頭，
夏子器心緒翻涌。
這是……這是我小時候！霍爾墨斯不是依附在模型上的么，為什么會有關(guān)于我小時候的記憶……
他下意識集中靈性，想“看”到更多東西，
但再往里“看”，
只瞅見一件由記憶碎片拼湊的破爛風(fēng)衣，
浸著鹽漬的衣擺上下翻飛，
正竭力回收碎片。
——梵文只擊散了風(fēng)衣表層，沒有真正將其擊潰。
老者似乎沒有把籠子硬塞給夏子器的打算，他用渾濁的眼珠子打量了幾秒鐘，搖了搖頭，說：
“只有眼睛像你老子?！?p> 這老頭認(rèn)識我爸……他到底是誰……夏子器張了張嘴，但“詢問”的念頭同樣被瞬間收割，
無論如何都說不出，
他只能僵立在原處，眼睜睜望著唐裝老人一步又一步緩緩遠(yuǎn)去，佝僂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終于，
夏子器重新掌握了身軀。
他快跑了兩步，沖進(jìn)人群中，四下望去，可那個老人仿佛蒸發(fā)了一樣。
“霍爾墨斯，給個解釋?！?p> 陰郁的表情直接掛在了夏子器臉上。
若是真如剛剛“看”到的那樣，那就證明霍爾墨斯之前并非寄宿在火車模型里，而是一直寄生在自己體內(nèi)，
再往深處想一想，
所謂的高靈知，那些糾纏了十幾年的詭異夢境，是不是都要?dú)w咎到霍爾墨斯身上？
腦海中靜了片刻，
霍爾墨斯回答：
“我向某個人做過承諾，有些事情還不到挑明的時機(jī)?！?p> “什么時候才是時機(jī)？”
“在你扛得住這份重量的時候?！?p> 夏子器閉上眼睛，
默默捏緊拳頭，
半晌，用苦澀的語氣說：
“至少告訴我一點點，一點點就行。”
“我只能告訴你，”霍爾墨斯頓了頓，“你母親是一位偉大的女人，盡管她算不上一個好長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