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下旬,一筒市火車站。
下午兩點左右,一個身穿迷彩服、背著行軍包的年輕人,隨著人流,大步走向出站口。
他叫蘇陽,今年二十五歲,長得高高瘦瘦,連續(xù)坐了三天三夜的綠皮火車,下巴已經長出胡渣,讓他看起來有些滄桑。他本來在部隊服役,有個很好的前途,卻因為半個月前的一次任務,違反了軍規(guī),被迫退役。
蘇陽頂著炎炎烈日,走過出站口前面的廣場,站在路邊,招手打車。
很快,一輛出租車停在面前,蘇陽正要邁步,就在這時。
“呲!”
一輛外表掉綠漆的人力三輪車,橫里殺出,伴隨著長達十多米的腳剎,突兀的出現(xiàn)在蘇陽面前。來人車把猛地向左一擺,三輪車一個華麗的漂移,穩(wěn)穩(wěn)停下,車斗正對蘇陽,車幫兩側刷著“一筒市環(huán)衛(wèi)”的字樣。
“上車!說好的我來接你!”青年回過頭,摘下墨鏡,沖蘇陽嘚瑟一笑。
“這就是你說的寶馬?”蘇陽不禁愣住了。
來人叫蔡小文,是蘇陽的發(fā)小,身高一米七,體重一百七,長得白白胖胖,臉上一直帶著迷之自信,自以為很英俊,從不接受反駁。
蘇陽在回來之前,特意給他打了電話,讓他留意一下這邊的工作。結果他在電話里表示,這點小事無需留意,他現(xiàn)在是大老板,平常出門都開奔馳、寶馬,并且執(zhí)意要求接駕。
“咱這車比寶馬牛逼,屬于汗血寶馬?!辈绦∥恼f著下了車,指著車后擋板上的一排小字,“看清楚了,這是汗血寶馬三輪車制造有限公司?!彪S即抬頭補充道:“公司的老板叫崗日,正宗的蒙古血統(tǒng),昨天我還和他一起喝酒呢,你敢說他生產的寶馬不正宗?”
“正宗!”蘇陽竟無言以對,將二十多斤的背包放進車斗,左側車輪迅速冒出一個氣泡,看的他目瞪口呆。
出租車的司機一看兩人認識,罵罵咧咧的轟了一下油門,往前開了幾米。
“沒關系,打氣筒咱帶的有。”車把上掛著一個布包,蔡小文淡定的從里面抽出打氣筒,往車斗一丟,回看蘇陽,道:“你也看到了,咱這汗血寶馬屬于跑車,不能載人,百公里油耗全憑一口氣硬撐,我來的時候氣用完了,回去就靠你了?!?p> “你還不如不來呢!”白業(yè)無語道。
蔡小文坐在前面掌控方向,蘇陽在后面吭哧吭哧的揮汗如雨,在路過一個街口的時候,看到街道對面的樹蔭下,停著一輛同款式環(huán)衛(wèi)車,隨即問道:“你特么說實話,你現(xiàn)在干的是不是街上掃垃圾的活?”
蔡小文不屑道:“扯淡,我在四通街的情緣網吧當網管,老板還是陳波,他有好幾家網吧,飲料消耗大,所以,專門租了一個倉庫,這車是用來拉飲料的。他有一輛寶馬,本來都答應借給我了,結果臨時有事兒,開車走了。我一看時間,都快到站了,剛好門口這輛破三輪兒停著,就蹬來了?!?p> 兩人邊走邊說,倒也不覺得累,走了差不多一個小時,即將進入城中村,蘇陽的家就在里面。三年沒回家,如今的城中村,已經被一圈巨大的展示牌包圍起來,上面印刷著各種綠水青山,現(xiàn)代化社區(qū),“構建美好聯(lián)邦”等標語。
其中“美好”的展示牌下方,停著一輛帶篷的三輪車,款式老舊,卻加裝了小馬達和電瓶。篷布嶄新,明顯剛換不久,上印著一個長發(fā)飄飄的清純女子,手捧鮮花,身穿雪色長裙,低著頭,神情害羞,女子旁邊印著“無痛人流,輕松解決意外懷孕。”
再往下依次印著:一筒市二餅區(qū)三條街婦科醫(yī)院,地址和電話。
兩人靠著一條待拆的圍墻往前走,白色的墻面上也印刷著標語,其中“文明”的旁邊,被人用黑色噴漆畫了一個圈,里面寫的不是“拆”字,而是歪七扭八的“車”
“噗!”
在距離展示牌還有二十米的地方,意外發(fā)生,左側車輪忽然漏氣。
車子停下的位置,精準的對應著“車”二字。
蘇陽直起身子,抬手擦汗。蔡小文不情愿的下了車,轉動了一下車轱轆,從車胎上扣下來一顆三角釘,一抬頭,剛好看上墻上的“車”,怒罵道:“我靠,誰特么寫的字?不去當算命的,真是屈才了!”
蘇陽抓起行李,說道:“走吧,去找老陳頭,他以前是修自行車的,家就在前面,就是不知道他現(xiàn)在還干不干了?!?p> “絕對干!三角釘十有八九就是他撒的!”蔡小文氣沖沖的拉著三輪車往前走。
還未走出十米遠,就看到街口對面,“和諧”的架子下面,掛著一張硬紙板,上面寫著一個“車”字,隨風擺動。
“老陳頭!”蔡小文把三輪車推到“車”字下面,暴躁的喊了一句。
“無痛人流”的三輪車忽然“哆嗦”了一下,車篷里,外表邋遢,滿手油污的老陳頭抬起頭來,目光瞬間就被癟了的車胎吸引。
今日不同往日,路上來往的自行車少了,而老陳頭的技術早已跟不上時代。為了繼續(xù)營生,他每天除了修車胎,就是往路邊撒幾顆三角釘,然后躲在車篷里睡覺,等待生意自動上門。
生意來了!
老陳頭神態(tài)從容的下了車,不緊不慢的走了過來,看了一眼三輪車,語氣不容商量的說道:“換胎,二十,不還價!”
“臥槽,我都喊你半天了,你在里面做人流手術啊,還不還價!你看看,這是咋回事?”蔡小文皺著眉頭,朝老陳頭攤開手掌,手心是一顆三角釘,太陽照射下,閃閃發(fā)亮。
老陳頭看了一眼,不承認,卻也不否認,蹲下身,捏了捏輪胎,抬頭對蔡小文說道:“外胎已經快磨平了,也需要換?!甭砸贿t疑,又說道:“這樣吧,內外胎一起換,你給我三十塊錢,我給你都換成質量好的,而且包售后。”
“還有售后服務?”蔡小文聽完,不禁一愣,問道。
“你要再碰到這種釘子,就到我這里來補胎,只需要兩塊錢?!崩详愵^伸出兩根手指頭,臉上帶著微微笑意。
“補吧,別墨跡了?!碧K陽左手伸進褲兜,準備拿錢。
三十塊錢不算多,這錢應該蘇陽掏,畢竟蔡小文是因為來接他,輪胎才扎破的。
“先別急?!辈绦∥纳焓謹r了蘇陽一下,沖老陳頭道:“二十五,包售后,要不然,這車我就不修了,直接推到廢品站算求?!?p> “也行!”老陳頭很痛快的答應了,然后轉身去車里拿工具。
“我靠,早知道我就還價二十了?!辈绦∥目粗详愵^背影,后悔莫及。
“蔡小文,這都到家門口了,我就先回去了,等我收拾停當,咱們幾個兄弟再聚?!碧K陽掏出一張五十的紙幣,塞到蔡小文手里。
“那個,我出來的急,沒帶零錢?!辈绦∥倪肿煲恍Α?p> “我有零錢。”老陳頭扭過頭,回了一句。
“你不要說話?!辈绦∥臎]好氣的說道。
“都是兄弟,算那么清楚干什么?!碧K陽拍了拍蔡小文的肩膀,說道。
“既然是兄弟,那就借我兩百塊錢吧,等過兩天發(fā)工資了,我再還你?!辈绦∥难郯桶偷目粗K陽,小聲解釋道:“我女朋友的閨蜜懷孕了,他男朋友是個籃子,不要她了,她還在職校上學,所以沒錢打胎?!?p> “你確定?”蘇陽掏出錢包,有些不相信的問道。
兩人太熟悉了,蔡小文謊話連篇,張嘴就來,加上混了幾年社會,已經難分真假了。所以蘇陽雖然拿出了錢包,卻不確定要不要借錢給他。
“騙人是小狗!”蔡小文一本正經的發(fā)完誓,隨即指著車篷上的廣告,說道:“你看,上面寫的很清楚,只要兩百塊,所以,我也不多要,你給我兩百就好。”
“那上面寫的哪能信啊。”蘇陽把錢包里的幾張百元大鈔全拿出來,數(shù)也不數(shù)就遞給蔡小文,說道:“看在你經常說謊的份上,我就相信你一次,帶她去好點的醫(yī)院,如果錢不夠,再找我要。我剛回來,退伍費過倆月才能下來,錢花出去就沒法再流回來,你特么別騙我?!?p> “我要是騙你,就是個籃子!”蔡小文說話狠了點,臉上卻眉開眼笑,美滋滋的數(shù)著鈔票,蘇陽頓時發(fā)現(xiàn),又特么上當了。
“對了,到時候去醫(yī)院,記得叫我,要不然,我特么就把你當人流割了!”蘇陽罵完,背上行軍包,轉身離開了。
走進老街,五分鐘后,穿過展示牌,拐進一條小巷子。越往里走,道路越窄,而且還能遇見死胡同,如果對里面不熟悉,鐵定迷路。
兩側的墻上貼滿了房屋出租的廣告,大部分都是單間出租,此外別的廣告也隨處可見,什么專治疑難雜癥,**上門服務,辦證,開鎖之類。
高手在民間,困擾醫(yī)學界多年的難題,在這里都能得到根治,而且還是從祖上傳下來的,治不好不要錢的那種。
這里的小道原本就是街道,卻經不住居民日益擴建,導致道路一再縮小。蘇陽現(xiàn)在行走的這條道,寬度不過三尺,猶如迷宮。
上一次回來是三年前,沒想到里面又變了樣兒,道路更窄,卻干凈許多,每隔不遠,就有一只垃圾桶。許多小胡同都被堵死,盡頭是一扇鐵門。
繞了一大圈,終于走進熟悉的小巷子,最先看到的是自家房子的背面,兩層的水泥平房,外面新刷了一層白灰,窗戶也換成了鋁合金的。
蘇陽的父親在郊區(qū)的鞋廠看大門,一般不回家,除非有租客的房租到期了才回來一趟。蘇陽上面還有一個姐姐,幾年前嫁到外地,后來有了兩個孩子,兩口子忙不過來,母親索性過去幫忙,也很少回來。
蘇陽剛走進院里,就發(fā)現(xiàn)自家院子變了樣兒,南面院墻沒有了,面積也少了一半,取而代之的是前面鄰居的后墻,蓋了足足有四層。
占了街道還不夠,竟然連院子都要霸占,蘇陽回到家的好心情頓時被氣憤取代。從背包中找出鑰匙,開了正屋門,背包放木質沙發(fā)上,然后鎖門出來,繞道去了前面。
每天兩更,一百張推薦票加一更,上不封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