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時代給我們的身心留下了很多痛苦和美好的烙印,同時也磨練了我們的意志。有一個叫阿多尼斯的外國人寫了一本《我的孤獨是一座花園》的書,里面的一句話是這樣說的:“世界讓我遍體鱗傷,但傷口長出的卻是翅膀”。
我常想,當(dāng)你乘著那強勁的翅膀遠走高飛的時候,讓你遍體鱗傷的那個世界便只能是望洋興嘆了,使你遍體鱗傷的皮鞭和樹枝也都該腐朽了,一個人有什么理由不去感謝那些使你遍體鱗傷的人和那個世界呢?
夏天的傍晚,蘇老二對我說:“今黑了大塔村兒有電影,去不去?”
那時沒有家庭作業(yè),喝了湯總是沒事干的,我說:“去”。
喝了湯我便和蘇老二私跟著走出了村口。
一路上,看電影的人很多,三五成群的。
“你聽見沒有”?蘇老二問我。
“啥”?
“貞貞就在前面”。
我側(cè)耳聽,果然是康素貞在說話:“沒事,我看不見了,光聽都中了?”
“光聽有啥意思?大塔村里的人早都占住前面的地兒了,你小閨女兒家肯定看不見”,是她嫂子的聲音。
“沒事,大塔村的人就有人給我讓地兒”,康素貞在犟嘴。
“你老中”?聽得出是他那嫂子在不耐煩她。
·····
“就你那耳朵尖,她咋不給你私跟嘞?”那時候,我們都稍微有一點男女的敏感了,我日瓜他,他鱉一樣不說了。
蘇家屯和大塔村兒本不遠,中間就隔一條那“黑眼兒溝”,溝里一年四季都陰森森的,上下坡兒很陡,有80度的坡度,危險的因素很多,這大概是大人們不愿意搭理我倆的原因。
翻過溝又走了一段路程,很快就來到了演電影的小廣場,果然看見前面的康素貞站在一個小馬扎子上,比大人還高出一頭。
“誰給貞貞搬的墩兒”?蘇老二從背影看見康素貞“鶴立雞群”,有點吃驚。
“你真扯淡”,我又日瓜蘇老二說。
這時,銀幕上已出現(xiàn)光亮了,“奇襲”兩個字雄渾有力。
畫面一轉(zhuǎn)又出現(xiàn)一座座大山,山角下爬著一個個頭戴著綠色樹枝的解放軍??匆娺@一切,我身上的血都要沸騰了,那畫面真美呀!
忽然,身后一陣涼風(fēng)吹來,我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天,那燦爛的星星包圍著一塊兒黑云朝人們的頭頂上飄來。一會兒涼風(fēng)似乎又大了一些,還沒等人們有另外的意識產(chǎn)生,一聲風(fēng)響,天上便下起了傾盆大雨。
人群立刻炸開了,就象一群受驚的兔子一樣四處奔跑。
那時候的人也就傻,找個門樓躲一躲,夏天的雨不就象康大妞老師的臉,說變都變了嗎?
我和蘇老二也夾在大人群里,沿著來時的路拚命的往前跑,任憑大雨往身子上澆。
很快來到“黑眼兒溝”的溝邊,因為下溝的坡兒太陡,雨水又好象在那溝坡兒上抹了油,膽大的也都不知道咋下去了,膽小的都駐足在溝邊不敢動。
這時,不知道誰大聲說:“甭等了,就是滾輪也得滾輪下去,不然山上的山水下來,兩天也甭想過得去”。
一句話落地,閃電中,看見有人坐在地上可滑下去了。
“我以后可是再也不來了,這叫我咋下去嘞?”是康素貞的聲音,她哭著在乞求。
“你不是說大塔村人可好?你咋不住那嘞?不叫你來你要來!蹲下去兩手按住地往下滑……”,是她嫂子的聲音。
一道電閃,看見康素貞那驚恐的臉,她嫂子摁住她的肩膀,她蹲了下去,“呲溜”一聲可不見她了。
這時,我聽見蘇老二在“嘿嘿”地笑。
“笑球笑嘞?還不趕快下去?”我又日瓜他,他如夢方醒,連忙走過去,照著剛才康素貞的模樣蹲了下去。
“不敢叫屁股著地,那頂上的肉嫩,受不住,讓兩腳掌著地,用得著的時候兩手掌再著地……”,又是一道電閃,沒等我把話交待完,蘇老二可沒影了兒,后來我一直懷疑他是迫不及待去攆康素貞去了。
待我下得溝底,大雨中有一群人圍在一起。
“貞貞,甭哭了,趕緊走吧,山水馬上都要下來了”,是康素貞家嫂子的聲音。
“老疼”,康素貞在“嚶嚶”地哭。
“你那屁股敢吃勁坐地上?要你那鞋弄啥嘞?”又是他嫂子的聲音。
“我都管不住自己”,康素貞還在哭:“老是疼啊”。
“快走吧,到家可不要給咱媽說啊”,她嫂子在擺活她。
“我的鞋丟了”,又是康素貞的聲音。
“那回那兒尋去?甭要了,明兒了換一雙新的”。
······。
下到溝底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水庫,一條小路纏著那水庫邊兒,水庫的堤壩就是通向上溝坡兒唯一的道路。
我正要走,忽然好象少了點什么,蘇老二呢?
“老二,老二……”,我連連地喊。
好長時間,聽見那水庫里有人的聲音:“在這,在這”。大雨中,我抹一下額頭的雨水,仔細(xì)瞅瞅,看見他站在那水庫里。
我連忙拉他上來:“你咋不淹死到水庫里嘞?你是竄那里頭弄啥”?
“剎不住車,一下子可竄到水庫里了”,他不以為然地說。
“快走吧,山水要下來了”,我催他快走。
“甭慌,等前面那些人都上去溝了咱再走”。
“咋了”?我不解。
“褲子從下到上都開縫了,露著肉嘞”。
“你老主貴!這黑天半夜的誰看你那屁股蛋兒嘞?”我有點惱,一個人朝前走,他無奈地跟在我的后面。
上坡兒更難。經(jīng)過不斷地試驗,一個人拉著另一個人,不能走正道,都走路一邊兒的草地上,拉著路邊那一棵一棵的樹往坡兒上挪。蘇老二比我壯實,他主動走在我的前面讓我的一只胳膊緊緊地攔著他的腰,有好幾次,我都瞥見他那白光白光的,因為褲子開縫而裸露在外的白屁股。
人們好不容易上到了溝頂,只聽”嘩”的一聲,水庫可決堤了。
“可疼”,臨分手,蘇老二對我說。
“疼死你嘞”!我沒有好氣。
“貞貞也不知道疼不疼呀?”蘇老二問。
……
看電影的人都還沒有完全到家,天上又繁星點點了,那星星象一顆顆晶瑩的珍珠鑲嵌在一塊兒無邊無際的藍寶石上。
第二天早上早自習(xí),班上的人都如約而至,蘇老二走進教室一直站在他的座位上,康素貞就沒有來學(xué)。
大家還“哇哇·······”地讀咋天下午放學(xué)時老師布置的背書任務(wù),背《我走進了人民大會堂》的課文。
快下課時,那嚴(yán)歷的康大妞老師走了進來,上得講臺,她拿起來那根小竹桿兒開始落實背書的情況了。
該挨的挨了,該放的放了,最后輪到蘇老二了,康大妞老師說:“今天你免檢吧,看你的態(tài)度正確,一直不坐下,算是罰站了”。
其實,蘇老二是屁股疼,是坐不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