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斷

　　就在朱齡石出兵滅亡譙蜀的當(dāng)年，劉裕干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土斷，因為這次土斷發(fā)生在晉安帝義熙九年，所以被后人稱為義熙土斷。

　　【筆者案：《宋書·武帝中》作義熙九年，《宋書·謝晦傳》作義熙八年，從帝紀】

　　胡阿祥先生在其《論土斷》一文中指出：在永嘉之亂以后，北方民眾大量南遷，晉元帝司馬睿以及東晉初年執(zhí)政的宰相王導(dǎo)為了維護南渡的門閥士族的利益，并出于一部分經(jīng)濟、軍事、政治考量，建立了大量僑州郡縣。所謂僑州郡縣，也就是將在實際控制區(qū)設(shè)立一個與一個淪陷區(qū)州郡縣名稱相同的行政單位，并將從那個地方南渡的百姓全部安置在那一個僑州郡縣中間。但是，這一措施在鞏固了新生的東晉政權(quán)的同時，使得原有的地方行政體制遭到了沖擊，行政體制趨于混亂，很多僑州郡縣也有名無實；而且很多南渡的僑民不服兵役，不納稅，也給東晉的軍事、經(jīng)濟帶來了一些阻礙。

　　通俗地講，在永嘉之亂中，一大堆本來住在北方的人逃到了南方，然后東晉就在南方設(shè)立一堆和北方州郡縣同名的州郡縣。但是，這些地方原先也是有州郡縣的，結(jié)果這么一搞在地方上就亂套了——一個地方又有原先的行政單位，又有新設(shè)的僑州郡縣。而且，很多南渡的百姓免稅免役，征不到錢也不能讓他們打仗。

　　這個問題就很嚴重了。

　　所以從東晉開始，就多次土斷，整理僑州郡縣，使之或被廢除，或給予實際轄區(qū)，以解決地方行政混亂的現(xiàn)狀，并將部分不役不稅的所謂”白籍“人口編入要交稅、服兵役的“黃籍”。

　　《陳書·高祖上》記載陳霸先先祖“咸和中（326年-334年）土斷，故為長城（指長城縣，屬吳興郡，今屬浙江省湖州市）人”。那么，這次咸和土斷就應(yīng)當(dāng)是東晉建立以后的第一次土斷，那時距離東晉建立不過十年左右。咸康七年，晉成帝司馬衍又下詔將白籍戶口變?yōu)辄S籍。

　　到了哀帝興寧二年三月庚戌日（公元364年4月18日），執(zhí)政的權(quán)臣桓溫下令“大閱戶人，嚴法禁”（《晉書·哀帝》）。因為這次土斷最初在庚戌日發(fā)起，所以這套制度被稱為“庚戌制”，這次土斷也被稱為“庚戌土斷”，這也是劉裕義熙土斷之前最重要的一次土斷。

　　在庚戌土斷中，最重要的是兩點，一個是整理郡縣、白籍變黃，一個是清理隱戶。

　　整理郡縣和黃白籍的問題我本章開頭已經(jīng)說過，這里再講一講這個這個“隱戶”的問題。

　　所謂“隱戶”，也就是在門閥士族進行土地兼并的過程中所藏匿的戶口。眾所周知，交稅、服兵役這事都是要按照戶口來的，而門閥士族、達官貴人在兼并土地的同時，也把很多百姓塞進了自己的莊園里。那么莊園里的百姓多了，朝廷問莊園征稅也多了，而且，這些農(nóng)民有些時候還要去當(dāng)兵打仗。門閥老爺們?yōu)榱送刀惵┒悾矠榱瞬蛔尀樽约焊苫畹霓r(nóng)民被趕去作戰(zhàn)，所以通常會對莊園的實際戶口瞞報漏報。而這些被漏報的人家，就被稱為“隱戶”。

　　隱戶這玩意，門閥士族是開心了，但是朝廷不開心了。要知道，在東晉時期，土地兼并極其嚴重，門閥士族圈占土地現(xiàn)象尤為嚴重，使得東晉政府的經(jīng)濟很大程度上就依賴于從門閥士族處征稅?，F(xiàn)在這幫家伙一個個都偷稅漏稅，朝廷肯定不會開心。而且，現(xiàn)在戶口都被藏了起來，到時候真的打起仗來，國家的軍事動員能力也要大削一刀。

　　所以，桓溫這里就正式規(guī)定所有人不得隱瞞戶口。當(dāng)時的彭城王司馬玄隱戶隱瞞了五戶戶口就被扔到廷尉，差點要被治罪。于是乎，那些世家大族也知道他司馬玄最后僥幸被赦免是因為皇族的身份，但是自己并不是，所以紛紛吐出隱戶，國家的稅源也得到了保障。劉裕就稱贊桓溫的庚戌土斷“財阜國豐，實由於此”（《宋書·武帝中》載劉裕義熙九年奏表）。

　　但是，到了劉裕這時候，距離桓溫的死也過了四十年。

　　四十年，可以改變很多，最直接的就是，桓溫那套東西在桓溫死了以后也就不再施行了。既然桓溫死了以后庚戌制就被廢止了，那么就把它重新施行吧！

　　說到底，義熙土斷的根本任務(wù)跟庚戌土斷并沒有太大區(qū)別，也就是這幾個——整理郡縣、白籍變黃、清理隱戶。

　　這幾件事當(dāng)中，清理隱戶、遏制土地兼并開始最早，按照《宋書·武帝中》記載，當(dāng)是義熙七年（411年）的農(nóng)歷二月份。

　　其實這事當(dāng)初桓玄篡位的時候也想干，只是桓玄比他爸跟劉裕差遠了，沒干成。到了劉裕這兒，他的水平比起桓玄那個手下敗將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劉裕下令，所有豪強不得兼并土地、藏匿人口。在劉裕的強勢威脅下，史載：“豪強肅然，遠近知禁”（《宋書·武帝中》）。

　　當(dāng)時會稽豪門虞亮在家里隱藏了幾千流民，直接就被劉裕一刀子辦了，連帶著后將軍、都督浙江東五郡軍事、會稽內(nèi)史司馬休之——就是我前面提到過在后來和劉裕對抗失敗的那位也因此丟了官。

　　到了義熙九年，劉裕開始正式對郡縣劃分動手了。劉裕在義熙九年象征性上疏，陳述時弊。實際上，晉安帝那個到了三十歲還不會說話，不辨寒暑，生活不能自理的家伙當(dāng)然不會真的來表示支持或者反對。

　　樣子也作了，劉裕也不含糊，于是立馬開始依界土斷，對東晉的政區(qū)劃分進行調(diào)整，很多并不需要的僑州郡縣，很多都被省并了，地方上行政區(qū)劃混亂的現(xiàn)象，得到了很大程度的緩解。

　　這次土斷一方面是劉裕在晉末大亂，行政混亂的情況下為撥亂反正做出的決定，另一方面上，它很大程度上是劉裕為了擴展自身、及其集團、階級利益做出做出的決定。

　　雖然說我前面確實說過，劉裕在義熙土斷中打擊門閥士族，清理戶口。但是實際上，這個門閥士族之前應(yīng)該還要加上一個定語——跟自己關(guān)系不好的。

　　對于當(dāng)時的劉裕來說，要真的跟全國所有門閥士族決裂，那大概不想活了。

　　劉裕不是蠢才，他知道就當(dāng)時東晉脆弱的政治生態(tài)而言，他要想安全執(zhí)政，乃至于篡位，就不可能站在曾經(jīng)的統(tǒng)治階級——門閥士族的對立面。

　　畢竟，他實際上最主要的任務(wù)仍然是改朝換代，維護自己的統(tǒng)治，而不是從肉體上毀滅士族。

　　所以說，對于那些愿意依附自己，不破壞自己北府武人集團統(tǒng)治的門閥士族，劉裕并不會去打擊他們。但是，對于那些企圖推翻北府武人集團統(tǒng)治的士族，劉裕會不留情面地予以打擊。

　　無論劉裕發(fā)動義熙土斷的動機如何，客觀上，劉裕確實打擊了門閥士族的力量，并且給自己帶來了大量的戶籍人口。胡阿祥先生就指出，劉裕的義熙土斷給他發(fā)動接下來的第二次義熙北伐提供了兵源，也給再往后的元嘉之治打下了基礎(ch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