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條司麻木的邁動著他的腳步,他的心情就像他的動作一樣的麻木,他來到涉谷地下車站,穿過滴滴作響的檢票機,屏幕上穿著靚麗的女人正在一臉微笑的推銷著自己的產(chǎn)品。
“站著干什么?趕緊過去啊?!闭驹跈z票機旁的工作人員不滿的催促著。
北條司感受到了來自身后無數(shù)的視線,他們仿佛都在問
“這個家伙在這里干什么?”
“很抱歉,剛剛走神了?!北睏l司下意識的向工作人員低頭表示自己的歉意,然后穿過人流來到了地鐵的候車線旁。
現(xiàn)在是東京時間二十點零分,掛在墻壁上的吊鐘回應(yīng)著他的注視。
一般來說,他看到這個鐘的時候,會是十點半,剛剛好能夠趕上最后一班車。
今天有點不一般,他比以前早了大概兩個鐘頭到這里,所以和他一起候車的也不是一群醉醺醺的酒鬼或者濃妝打扮的少女,連那些把頭發(fā)染得像彩虹一樣的暴走族也沒有看到幾個。
和他站在一起的是一個穿著和他差不多的男人。
一身平價超市才會賣的的廉價西裝,一條胡亂打上去的領(lǐng)帶,抱著一個破舊得不成樣子的公文包,頭發(fā)和胡子看上去有好幾天沒有好好打理過了。
北條司還注意到了西服上被翻轉(zhuǎn)過去的一個牌子。
和他一樣,他的西服上也有一個被轉(zhuǎn)過去的牌子。
那個人看了看他,用手把凌亂發(fā)白的頭發(fā)捋到一邊,這讓北條能夠仔細的看到他的臉。
那是一張很普通的臉,布滿了上了年紀的老人特有的斑紋,色素的堆積和皮膚的松弛讓他的臉有些邋遢。
老人輕輕抽了抽鼻子,紅腫的鼻子意味著他剛剛從居酒屋之類的地方回來,但是身上如此凌亂的服飾怎么樣來說都不像是一個見客戶的工作人員。
所以這應(yīng)該是剛剛買醉回來,不過這時間點就回來的酒鬼多半是有什么事情……
北條司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不再關(guān)注身邊的老人,他仿佛從老人身上看到了屬于自己的那一份影子,地鐵站里從天花板上投下來的冷光拉長了他的影子。
那個影子被身后無數(shù)的人踩來踩去的,就像是一個破舊的皮球在無數(shù)人腳下傳來傳去,最后完成自己的光榮使命——射入球網(wǎng),引得全場歡呼雀躍。
他的思維總是那么發(fā)散,北條司深深的知道這一點,所以在他工作的時候總是會比其他人要慢上一拍……
“嘿,朋友,借根煙抽抽?!鄙磉叺睦险呦袷莻€無賴一樣把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仿佛他們是結(jié)識多年的好友,而不是剛剛在地鐵站里認識的陌生人……他們甚至根本不認識。
北條司瞄了一眼掛在周圍立柱上那個大大的“NO SMOKING”又看了一眼老頭。
老人似乎明白他的意思,“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無論如何我也想要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好好的抽上一根煙?!崩先说恼Z氣很堅定,如同海岸上被不斷拍打著的礁石,是那種無論用什么手段都要去做到的語氣。
北條司遲疑了一會兒,從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包皺巴巴的萬寶路牌香煙,從里面取出一根還算完整的香煙遞給老人。
老人也不客氣,接過手邊的香煙貪婪的塞進嘴里,毫不在意周圍其他人異樣的目光。
“一次,就這一次,無論如何也就只有這一次了。”老人喃喃自語的說著,從口袋里拿出打火機,不一會兒,萬寶路香煙獨有的草藥味很快就環(huán)繞在他身邊,而他頭頂上的火警報警器也適時的響了起來,很快引起了站在一邊的工作人員的注意力。
工作人員好像在大聲的呼叫些什么,大致意思無外乎是“趕緊放下手中的香煙,否則我就要報警……”之類的陳詞泛調(diào)。
這讓北條司莫名其妙的想起了在美國那個因為抽煙被人打死的黑人,不過這種事情大概是不會發(fā)生在東京街頭的。
先不提東京境內(nèi)的民族主義和種族歧視并不盛行,這群只有警棍的工作人員實在沒什么太大的威懾力。
地鐵轟隆隆的從前面趕到,按照速度來看老人甚至可以把這根煙抽完以后順帶擠上地鐵逃脫執(zhí)法人員的喝斥和之后一系列的罰金或者犯罪記錄之類的瑣碎之事。
老人哈哈大笑,他的笑聲引起了周圍幾乎所有人的反感,那種聲音如同一只衰老等死的烏鴉,站在電線桿上不停的哀嚎著自己無常的命運。
“謝謝你的煙,小朋友。”老人一把將自己手上的公文包塞到北條司手上,北條司是他附近五米以內(nèi)唯一一個還沒走掉的家伙。“之后的一切,都交給你啦?!崩先四菑埧虧M皺紋的臉上扭曲出一個笑容,他帶著笑容跳下了地鐵軌道。
雙手展開的迎著高速飛馳而來的地鐵……
北條司的耳中,一切聲音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老人和地鐵碰撞時,骨肉破碎的聲音,他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將面前的畫面放慢了接近二十倍,以至于他能夠輕而易舉的看著老人的身體在高速撞擊下是如何慢慢的變形,骨頭在撞擊下飛出身體,內(nèi)臟和化為血液一起沖刷在地鐵的軌道上,他的軀殼飛出去好遠好遠,又被地鐵列車的輪子無情的碾壓過去徹底化成了這條軌道的一部分。
一小部分……
只有一顆眼珠子,咕嚕咕嚕的飛到北條司腳邊,就這么一直旋轉(zhuǎn)著,靠在北條司的皮鞋上。
周圍的其他東西開始變得不重要起來,本來就已經(jīng)麻木的身軀已經(jīng)完全找不到感覺,他就那么呆呆的站在那里,任憑周圍人群里四起的尖叫聲和嘔吐聲。
“這就是死亡嗎?”北條司的臉有些僵硬,他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表情來面對這件事情,所以直到他機械的被接踵而來的警察帶去最近的警署問詢,幾個醫(yī)生挨個過來檢查他的身體狀況,還有其他的口供,筆錄之類的工作以后……
他就這么莫名其妙的出現(xiàn)在了自己的公寓門前。
手上拿著兩個公文包,一個還算嶄新,是奶奶在五年前自己入職時送給他的,另外一個很老很陳舊,里面沉甸甸的,就像放了塊實心的鐵球。
本來今天應(yīng)該是他的忌日,本來那個從站臺上一躍而下的人應(yīng)該是他,本來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他的尸體被碾成一堆無法辨別的肉末,本來那根香煙是他留給自己的……
本來會發(fā)生的事情,全部都發(fā)生在了另外一個老人身上。
“真是莫名其妙的。”他的心,也因此而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