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糞車爆炸了
“周決,你是不是忘了我們已經(jīng)分手了?”
時嘉下意識地往旁邊挪了挪,她撅著嘴,看上去有些賭氣。什么鬼,一上來就要求陪睡。
周決看了她一眼,淡淡地笑了笑,說道:“沒忘?!?p> 時嘉:“哪有人叫前女友陪睡覺的?”
周決睨她:“那又有誰大半夜叫前男友來演現(xiàn)任的?”
時嘉一下被噎住了。
周決并沒有因為一個回合的勝利就鳴金收兵,他盯著時嘉繼續(xù),不容置疑地說道:“我現(xiàn)在入戲了,還沒走出來?!?p> 他將座椅的靠背坡度調緩,躺了下去,磕上了眼皮,活像個仗著有幾分姿色耍大牌的任性男明星。
這些天他沒睡過一個好覺,畢業(yè)之后回國,很多事情都要重新面對。
天一亮他就要去深城了,行李已經(jīng)收在了后備箱,他不知道這次離開又要多久才能見到時嘉,他要的獎勵,不過是能和女孩再多呆一會。
時嘉見他沒有多余的動作,悄悄地松了一口氣,是她想多了。
不久,周決的氣息變得平緩流暢,時嘉從后座拿了張?zhí)鹤咏o他蓋上,隨后不自覺地望著他有些出神。
周決醒著的時候眼神總是很凌厲,仿佛能一眼看穿這個世界上所有的陰謀?,F(xiàn)在睡著了,他整個人都乖巧了起來,像是個收斂了鋒芒的獨角獸,蟄伏在夜里,安靜地等一個尋常的天亮。
--這些年,你自己一個人過得好嗎?
時嘉心里亂得很,好像很多事情、很多情緒又開始不受自己控制了。
夜深了,馬路上來往的車輛很少,時嘉按下了手邊的車窗。
這條街的路燈很矮,她能清楚的看到飛蟲圍著路燈打轉,一次次撲上去又撞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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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嘉和周決第一次正式產(chǎn)生交集是在去參加高一分班考的路上。
八月的尾巴格外燥熱,215公交車的冷氣開得超猛,徹底隔絕了外面將近40℃的高溫。
時嘉坐在公車偏后靠窗的位置,禁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
時嘉的媽媽陶琳女士極其注重這次考試,起了個大早給她做了傳說中百試百靈的“滿分套餐”,半杯微甜的淡牛奶、一根少油的小個頭麻花、兩個酥軟的秋扒餅。
她還特意站在餐桌邊囑咐:“這場考試很重要,你給我認真對待,不要想著?;樱瑒毡氐每歼M昌凌的尖刀班。”
“看情況吧,隨緣。”時嘉說完,漫不經(jīng)心地喝了一口奶。
時嘉的中考成績是淮樓市前十,正常發(fā)揮的話,考進“尖刀班”完全沒問題,按道理她媽不必如此緊張。
只是,時姑娘在暑假期間不只一次給她媽打預防針,說她已經(jīng)厭倦了快班那種激烈的競爭氛圍,不想再進所謂的“尖刀班”。
陶琳表面上當玩笑聽,實際卻暗自心驚。
害怕她們家時姑娘說到做到。為了防止這種“屁話”成真,她不得不搬出了終極武器。
“你不是一直想要陳寅恪的全集典藏版嗎?要是這次考進了,我就給你買?!?p> 時嘉想起陳先生那句“自由之思想,獨立之精神”,梗著脖子,用寧死不屈的方式做出了最慫的決定。
沒錯,她十分狗腿地向媽媽妥協(xié)了。
眼下,公交車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溫度也悄然攀升,變得略微宜人。
下一站停車的地方是人民醫(yī)院,作為淮樓市唯一一家三甲醫(yī)院,這里不論何時人流量都巨大。
時嘉在公車靠邊停車前習慣性地起身,站到后門口的扶手處,提前把位置留給更有需要的人。
也許是不知道怎么回應他人的感謝,她總覺得等人上車之后再讓位有些別扭。
這臺215公車很快被塞得滿滿當當。
關門后,女孩抓的那只桿上多了四只手,膚色各不相同,有的泛黃暗沉,有的黝黑粗糙。
這樣一比較,時嘉的手混在其中顯得更加白皙纖細。
公車離站臺還有五十米的樣子,廣播開始播報:
“下一站,淮樓教育局家屬區(qū)。請需要下車的乘客做好下車準備。”
時嘉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初中的同班同學,周決。
他初中的時候就是萬年第一,多次代表學校參加數(shù)學競賽獲獎無數(shù),這次中考也穩(wěn)居榜首。
男生站在車站的廣告牌前,百無聊賴地把玩著手里那個牛仔色眼鏡盒。他有一點點近視,但除了考試和學習以外不會帶眼鏡。
脫離了學校的掌控,一個暑假之后,男生呆板的寸頭長成了清爽的短發(fā),再加上穿著自己的衣服,帥氣指數(shù)更是直線飆升,與以前校服裝束相比酷了不少。
時嘉能這么快認出來,并不是因為與周決有多熟識。相反,他們同班三年就沒說過話,甚至連眼神的交匯都沒有過。
只是,周決實在是太高了,1米88完全能鶴立雞群。
男生氣質清冷,整張臉寫滿了“生人勿進”的疏離,就種拽樣還能做到不討打,人間實在少有。
乘客源源不斷地往上擠,下車的卻寥寥無幾。
司機大喊了一句:“上車以后,別都堆在前面,盡量往后站?。。?!”
不知道算不算是墨菲定律。
時嘉一直在心里祈禱著周決別靠過來,畢竟這種沒感情卻有關系的人總會讓她感到尷尬。
越害怕,越不想發(fā)生的事,反倒成了最后的定局。
周決順著人潮站到了女孩旁邊。
他們兩人分別抓住后門的兩根桿子,像門神般杵在那兒。
--該不該打招呼?他會不會先和我說話?
--不過,他這種經(jīng)常不在班里,到處集訓競賽的人,應該連我的名字都不記得了吧。
--反正還有6個站就到了,還是裝作不認識好了。司機師傅,空調還能再開大點嘛,我汗都快出來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時嘉的心情漸漸平復了。
因為此時站在她余光里的周決,宛如一個木頭,并沒有任何多余的舉動,也完全沒有要和她這個老同學相認的跡象。
離學校只剩三個站時,突然一波穿著梅紅色健美服,拿著花布扇子的奶奶吵吵嚷嚷地涌了上來。
應該是要去老年活動中心的。
“麻煩大家讓一讓可以嗎?”那聲音有氣無力,一直飄在車頂,差點被聒噪淹沒。
時嘉回頭,看見一個穿著老式碎花襯衫的阿姨,佝僂著背,拖著兩個大大的彩條麻袋,向后門走過來。
女孩見狀,立馬上前幫忙。
顯然她低估了袋子的重量,拉一下沒拉起了,還小小地踉蹌了一番。
最后還是周決出面,幫阿姨提了一個袋子,時嘉和阿姨兩個合力拽著另一個走了下去。
從空調車廂出來,剛接觸到外面不懷好意高溫,女孩感覺自己就是根融化的巧樂茲。
“小姑娘、小伙子,謝謝你們啊?!?p> “沒事,阿姨您慢走。”時嘉看著阿姨拖著袋子遠走的背影暗自感嘆,她這么瘦小的人怎么能拖動這么重的兩個袋子。
“喂,別看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法上車了?!敝軟Q寡淡的聲音打斷了女孩的思緒。
僅僅是下車幾秒的功夫,公車已經(jīng)被新上的乘客塞得滿滿當當了,眼下也只有蒼蠅能飛進去。
時嘉抿了抿嘴,倒也不吃驚。
她越過周決單薄的身子,看了一眼斜后方的站牌,又看了看手表。
“第一堂考英語,要提前十五分鐘進考場,也就是說只剩30分鐘了。還有三站路,我是走不過去了,只能等下一班。你腿長,完全可以走過去的。”
其實,時嘉知道自己也可以,三站路,步行最多十五分鐘,完全沒必要再等下一班公車。
但女孩一想到得和周決一起,還是算了,她才不愿意被尬死在路上。
--他剛剛喊我“喂”,果然是不記得有我這個同學了。
誰能想到,這個看似冷靜妥帖的女孩,居然在心理默默計較這些。
男生意外得沒有選擇離開,而是和她一起呆在站臺。
不一會兒,他幽幽地說道:“時嘉,你鞋帶松了?!?p> “啊?”女孩連忙低頭。
她這聲驚訝,當然不只是送給自己那散開的鞋帶。
時嘉蹲了下來,垂肩的頭發(fā)順勢劃至胸前,露出了修長瑩白的后頸。淺色的T恤因為弓背而略微收緊,胸衣的輪廓被描繪了出來。
男生垂落的視線飛快地彈開,飄向遠方。可,潮紅的耳根卻無處躲藏。
流云浮動,遮住了滾燙的太陽,天光霎時暗淡,不到一秒又顯露出來。
這不過是夏天慣常的小玩笑,卻在此時暈染出些許曖昧。
看似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山周決,一上車就在人群中看見了時嘉。
于是,特意走到了她身邊,本來想打個招呼,卻看見女孩努力地別過臉,像是在躲自己。
有些詫異,不明白她閃避的原因,卻也沒過多糾結。看見她急于幫阿姨拖袋子,卻沒有與之匹敵的力氣,聳了聳肩,接過了這個差事。
短短的三站路,對自己來說不用8分鐘。
現(xiàn)在等車的時間加上215的中途停站,假設一路綠燈,所用時間也一定遠遠超過步行。
可為什么還是選擇呆在原地?
--不想留她一個人嗎?
周決扭頭淡淡地笑了笑,心臟跳得很快。
如果沒選擇站在車站等下一班215,
又或者能做到對花襯衫阿姨的窘境袖手旁觀,都不會碰上那種意外。
偶發(fā)的禍事沒法預料,也許一個小時,也許5秒鐘以后。
糞車爆炸了。
方圓五十米之內無人幸免。
當然,也包括那兩個為了三站路重新等公交的二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