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然希望月沉能做王,放我和天空一條生路。
但這哪里是我想一想就能夢想成真的事。
月沉,我的記憶里穿插著一些關(guān)于他的畫面。其實很早以前,我們?nèi)齻€和落顏都玩在一起,親密無間。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我和天空越來越默契,越來越有共同語言。有時候一句話說出來,只有我們懂得是什么梗,就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落顏那個傻丫頭總是很好脾氣地問我們笑什么,然后配合地跟著我們一起笑。
月沉越來越不高興,后來他就總是陰沉著臉在遠處,遠遠地看著我們,我們叫他過來,他又會冷冰冰地走開。
我和天空畢竟是男孩子,又都還小,大大咧咧的,搞不懂月沉這么較勁是為什么,覺得過幾天就會好的。
心細如發(fā)又善良的落顏看月沉一個人可憐就主動去陪他,落顏去了,月沉就開心了。
結(jié)果一來二去,就變成他倆單獨玩在了一起,于是我們四個分成了兩派。
小孩子的世界,總是那么容易拉幫結(jié)派,一會兒貓一會兒狗分分合合的。
有時候,落顏會拉著月沉來找我們一起玩,我們在琉云宮捉迷藏,在無底湖打水仗,或者看哪一邊在水面上劃得最遠,又或者看哪一邊潛進無底湖最深。
不過,不管玩那種游戲,自然而然我和天空都是一邊的。
至少我沒有覺得有哪里不對,就這樣一直合理霸占著天空一直玩到我們長大。
我以為我們的童年無憂無慮沒心沒肺,其實那只是我,月沉不是。
月沉從很小的時候就懂得了很多我不懂的東西,他覺得我奪走了他所有的愛,他哥哥的,落顏的。
所以他這么恨我!
落顏跟我表白后的第二天下午給我送來很多花,以往從來沒有這么多過。在我的房間,她親手幫我把它們仔細插在不同的花瓶里,分散在房間的各個角落。
她坐在那里分分撿撿插了很久,看起來很平靜。
我卻尷尬得不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還擔心月沉突然進來。
“花木,我落顏竟然不如一個男子有吸引力,是不是太失敗了?”落顏頭也沒抬,專注地擺弄著手上的花。
“落顏,你是納羽境最美的花神,你自己也知道有多少目光在你身上?!蔽艺f。
她笑笑,沒有說話。
“這里面插的花是淡心花,這世間最干凈的花,它永遠不會凋謝?!彼钢杆媲耙粋€透明的花瓶里插著的兩朵非常大的淡綠色的花,三片花瓣,花蕊是黑色。
我湊過去仔細看,雖然納羽境什么奇花都有,但從不會凋謝的花我還沒見過,而且這兩朵花有一種攝人心魄的美,看到就很難移開眼。
連我這種對花沒有什么感覺的人都看了還想看。
“怎么做到的?讓它們永不凋謝!”我好奇地問。
“你忘了我是誰了?!甭漕佪笭栆恍?,“你要好好保護它們,納羽境只有這兩朵?!?p> 我受寵若驚,想提醒她要不要分一朵給月沉,思考了一下,覺得還是不要提的好。
“配上這個瓶子,格外好看,花木,你答應(yīng)我,不要扔掉它,好嗎?”落顏輕輕地撫摸著花瓶說。
我這才注意到這個完全透明的花瓶里面已經(jīng)有了半瓶水,本身花瓶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好像以前也從來沒有見過。不過,我也很少去注意這些,這些都是服侍我的侍女們在負責。
“好,我答應(yīng)你,不會扔掉。這么好看的花,又不會凋謝,我不扔。”說完我跟門口的侍女交代,“你們聽到了嗎?”
“是,花木殿下。”兩個侍女齊聲回答。
“花瓶里的水是無底湖里的水,不用換,它每天會自己換水?!?p> “哦,原來這個花瓶還是有它特殊的地方,看著倒很普通。”
“這世間每樣東西都有它特殊的地方,是你沒有去發(fā)現(xiàn)而已?!甭漕伒卣f道,說完站起來,把花瓶抱到我床頭旁邊的地上,“就放在這里好了,它獨特的香味可以讓你睡得更好?!?p> “你想得真周到,謝謝?!?p> 不要對我這么好,我在心里說,我怎么還有臉接受你的好意!
臨出門時,她回頭看了看我,說:“我真羨慕天空殿下……你們的感情,的確是沒有誰會忍心破壞?;荆阋煤谜湎?!”
我沒想到她會這么說,很感動,朝她點點頭。
“對了,忘了告訴你,要這花不凋謝,每天你必須親吻它們的花瓣一次才行,能做到嗎?”
還有這樣養(yǎng)花的?這不是給我弄來一個負擔嗎?本來我就不愛花,結(jié)果還供了個祖宗!
我沒有掩飾自己的情緒,皺著眉猶疑著說:“好麻煩,落顏,我有時候不在納羽境,怎么辦?”
“這……”落顏有點失望,“也是。”
我突然靈光一現(xiàn):“誰親都可以嗎?”
“……是的?!?p> “那就沒問題了,不是還有她們嗎?”我指了指侍女。
“好吧,也行?!甭漕佄⑿Γ澳阋惨H力親為,不要全部交給她們?!?p> “好的?!蔽译m答應(yīng)著,心里卻想的是我肯定不會記得這個事,以后多半是侍女們每天的功課了。
我哪有閑心每天親吻兩朵花?親天空還差不多。
想到天空,我的嘴角就不由自主地往上揚。
“那我放心了,”她微笑著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花木,我走了。”
花木,我走了……
我沒想到,這竟是她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
當晚,她自己對自己下手,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灰飛煙滅了。
納羽境所有的鮮花一夜之間全部凋謝,除了我房間的這兩朵淡心花。
我們都很震驚,不相信那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落顏會對自己下得了手,但事實如此,她的確不在了!
非常難過,我除了難過,還非常愧疚。
月沉聽說落顏最后一個見的人是我后像瘋了一樣揮起拳頭朝著我迎面就是一拳,我能躲,卻沒有躲。
我捂著臉上被打痛的地方拼命回憶昨天下午落顏有沒有什么不對勁,每一個細節(jié),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我都盡量沒有遺漏地復(fù)述給月沉聽,月沉邊聽邊哭,我邊講邊掉眼淚。
所以當月沉聽完以后沖上前打我時,我沒有還手,任他把我打得鼻青臉腫。我不知道我有什么錯,但是落顏沒了,那么好的落顏沒了,昨天下午我竟然沒有一絲察覺!我哪怕有一絲察覺,也可以阻止這件事的。
我就是有錯!
打吧,打吧,這樣我會好受一些。我爬起來又被月沉踢飛出去,如此反復(fù)幾次,非常狼狽。
我知道他有多痛,比我痛多了!如果能幫他減輕一些他心里的痛苦,我寧愿選擇我的身體承受疼痛。
天空和母后聞聲匆匆趕來,天空使勁把月沉抱開,他們的媽媽,母后提雅,穿著淡黃色的長裙,黑色的卷發(fā)散落下來,在我的記憶中她從來沒有如此披頭散發(fā)過。
她從天空手上接過月沉,緊緊地抱著他,月沉在她懷里痛哭,她和月沉一起哭,卻自始至終都沒有怪我。
月沉好幾次想沖過來繼續(xù)打我都被天空和母后攔住,其他人趕緊把我扶回房間休息,這場單方面毆打才結(jié)束。
我讓侍女們都出去,我一個人在房間呆呆地躺在床上,一直躺到晚上。
天空過來時,我飯也沒吃傷也沒治水也沒喝。
“為什么不療傷?”看到我身上的傷,天空心疼得不行,語氣里有責怪的意思。
我再也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
天空把我抱入懷里,輕輕說:“不怪你,花木?!?p> “怎么不怪我?!蔽遗吭谔炜占缟?,呆滯地看著他身后的空氣。其實我可以自己療傷,但我一點都不想動。
“她有了這種想法,任何時候都有可能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就算你昨天下午覺察出來了,你又能怎樣?你時時刻刻守著她?”
“難道就沒有辦法了嗎?”
“當然有,除非你愛她。但是,這個除非不成立?!?p> 我沉默,確實不成立。
“她太傻了?!蔽译x開天空的懷抱,把頭埋在手心,惋惜,難過。
我是直接責任人,如果我前天晚上沒有拒絕她呢?她現(xiàn)在是不是還在!
天空默默地用神力幫我治著身上的傷,我們都沒有說話,整個房間寂靜無聲。
整個琉云宮都寂靜無聲。
門“啪”地一聲被彈開,月沉突然沖了進來,我嚇了一跳,連忙從床上坐起。天空也嚇了一跳,站起來看著月沉。
他卻看都沒看我們一眼,在我房間四處尋找,最后他走到我的旁邊,視線落在地上的淡心花上。他盯著花看了有幾秒,最后捧起花瓶轉(zhuǎn)身就走。
兩個侍女跟著跑進來看看我,我朝她們搖搖頭。
所以我們沒有任何人說一句話,他迅速地帶走了淡心花。
從頭到尾他沒有看我和天空一眼。
也好,淡心花交給月沉,我是放心的。
幾天后,不知道為什么母后也突然走了,也是那么決絕地灰飛煙滅。
沒有任何征兆,也沒有跟我們?nèi)魏稳苏f點什么。
兩位女神短短時間相繼去世,整個納羽境和琉云宮籠罩在一片悲傷中。
那段時間,父神,月沉,天空和我都很傷心,父神變得沉默寡言,可以好些天不說一句話,就待在他的宮里,不做任何事,不見任何人。
但是最傷心的還是月沉,他接連遭到兩個致命打擊,整個人意志消沉得像沒有了半條命一樣,誰看到都覺得可憐。
天空在我面前哭了幾次,但父親和弟弟都倒了下去,他不能倒,他只能把悲痛壓下去強打精神打理著納羽境所有的事。
還好,有我和雀侯在他身邊幫助他。
我特別心疼他,和我一樣,從此以后,他也沒有媽媽了!
想起這一切,我不禁唏噓不已,怪不得天空從來沒有在我面前提起過他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