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宏隨著張貴陽一路前行,走不多時,便看到了一個小土包附近所搭建起來的木屋。這地方處在樹林的深處,少有人煙,再加上旁邊有一個小土包遮掩著,更是不易被人發(fā)現(xiàn)。林宏心道:看來這位仁兄也是隱居的一代豪俠,似這等地方,常人哪里會選擇在此居住呢?
張貴陽打開了木屋門,點亮了屋內(nèi)的燭火,把林宏讓了進(jìn)來。林宏走進(jìn)屋內(nèi),發(fā)現(xiàn)屋中的陳設(shè)十分簡單:一個小小的灶爐,灶上放著一口鍋和兩個瓷碗,此外便是一張兩個人睡的床、兩把椅子、一張桌子,桌子上放著一些零七碎八的小物事,靠墻的地方放著一把撅頭、一把鐵鍬,顯然是做農(nóng)活之用,墻角還放著一個盛滿了水的水桶,水桶上方的墻壁上掛著兩柄鐵劍、兩柄木劍。那張床上躺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那顯然是他的妻子。她面色慘白,面頰上似乎還有些許冷汗,但卻一動不動,顯然休克了過去。
張貴陽對林宏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然后他便來到那女子身邊,為她診了診脈。他的右手搭在那女子手腕之上大約兩分鐘,然后便起身將木簍里的兩團(tuán)黑色東西拿了出來。此時因為距離較近、光線明亮,林宏才看清了那兩團(tuán)黑色的東西,是類似蛇膽一類的物質(zhì)。那兩團(tuán)中每一團(tuán),其實都是由三個小的蛇膽聚合而成的。
他拿了一個瓷碗,從那水桶里舀了一碗水放在桌上。然后他將那女子扶了起來,林宏見他一人有些吃力,便上前幫忙。張貴陽說道:“小兄弟,幫忙扶住我妻子一下,我來給她喂一下藥?!绷趾挈c了點頭。然后張貴陽將其中的一大顆蛇膽放到水中,那蛇膽本就軟滑,浸入水中不一會兒就融成了液體,張貴陽便把那一碗融入了蛇膽的水緩緩地給妻子灌了進(jìn)去。緊接著,他運起內(nèi)力,雙掌抵住妻子的后背,將功力輸入了進(jìn)去。這一番輸送,大約用了一刻鐘的時間。
過不多時,只見那女子面色有所緩和,冷汗也逐漸減少,然后便醒了過來。她睜開眼睛,看著張貴陽,徐徐說道:“你回來啦。我剛才等不到你,突然感覺頭暈?zāi)垦?,然后便人事不知了。我這到底是什么病癥???”
張貴陽溫言說道:“不用害怕,你只是因為操勞而導(dǎo)致身體羸弱,加之前夜受了風(fēng)寒,寒氣逼入體內(nèi)的重要穴位,因而才會生病的。我本打算到山間尋覓一些草藥,想辦法給你祛除一下風(fēng)寒,沒想到卻碰到了兩條極為罕見的西域蟒蛇,這種蟒蛇的蛇膽就有祛除風(fēng)寒之效,而且藥性遠(yuǎn)比一般草藥要好。若非如此,你也不會這么快就醒過來?!?p> 她看見丈夫旁邊還有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于是便問道:“貴陽,這孩子是?”
還沒等張貴陽介紹,林宏便爽利的答道:“小弟林宏,是張大哥新交的朋友,給嫂嫂請安?!睆堎F陽拍了一下林宏的肩頭,笑著說道:“你小子,倒是口齒伶俐,說起話來倒是不含糊。那就見過你嫂嫂吧,她叫林清,和你倒是本家呢!”林宏笑著說道:“那倒是應(yīng)當(dāng)拜見本家姐姐呢!”張貴陽和林清見林宏口齒伶俐,都不由得一笑。
張貴陽言道:“對了,林兄弟,你適才對我言道,因為一些緣故,你被群聚堂逐出師門,究竟是怎么回事???”林宏一聽此言,頓時神情黯淡,嘆了口氣,然后說道:“小弟家中發(fā)生變故,父母雙亡,不得不流落江湖。本來想到群聚堂拜師學(xué)藝,卻不意受到派中弟子排擠,無法專心練武。我來到群聚堂已有十余天,卻毫無收獲,實是難過不已。而且說到自己被逐出師門的原因,倒也可笑,是派中弟子合謀設(shè)了一個連環(huán)計,將小弟賺入彀中?!比缓笏阍敿?xì)地說明了整件事的經(jīng)過,他此刻心情本就不好,一腔苦水無處傾倒,遇到了這夫妻二人如此友待于他,就把所有的事實真相講給了他們。但因為他有隱姓埋名的需要,所以對于來到群聚堂之前發(fā)生的事情,他全都守口如瓶、一帶而過。
張貴陽聽他說完,不由得在桌子上重重地拍了一掌,怒道:“沒想到群聚堂當(dāng)中,竟然都是這等奸邪之輩,要我說,林兄弟,你離開這地方,真沒什么不好的,這對你來說反倒是一種解脫?!?p> 林清弱弱的笑了一聲,在一旁接口道:“貴陽,你那師兄和師嫂,養(yǎng)出來的女兒和教出來的徒弟可真了不起??!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其父必有其女,有其師必有其徒啊!”張貴陽瞥了她一眼,說道:“清兒,過去的那些恩怨,你還沒放下呀?”林清嗔道:“你是大俠,你放得下,我可放不下。你也不想想,要不是因為你那師兄,你我何必在這窮鄉(xiāng)僻壤過此等生活?”張貴陽聽她這樣說,也不反駁,神情間仿佛回憶起了什么往事。
林宏心道:難道上官師父是張大哥的師兄嗎?于是他便對著林清問道:“嫂嫂,你剛才說上官師父是張大哥的師兄?”林清點了點頭,然后說道:“讓你張大哥給你講講你那師父,哦,不對,是你過去那師父的豐功偉業(yè)吧!”
張貴陽嘆了口氣,說道:“林兄弟,你嫂嫂的憤怒,我能理解。三年以前,我和師兄上官秉天,同在我們的師父身邊拜師學(xué)藝。那個時候,我們師父一共收了六個徒弟。上官秉天是我們的大師兄,他跟隨師父已經(jīng)有六七年了;而我是師父的第五個弟子,且剛剛?cè)腴T。你嫂嫂是師父的第六個弟子,也是唯一的一個女弟子?!?p> “本來師兄妹間的關(guān)系非常融洽,但終歸還是出現(xiàn)了裂痕。我與你嫂嫂真心相愛,卻不敢把心意告訴師父。師父為人嚴(yán)格,并不屬于那種好說話的類型。但上官秉天卻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我們這層關(guān)系,而且他其實也在暗戀著你嫂嫂,因此他便威脅我們二人,說如果我們不斷絕關(guān)系,清兒不和他好的話,他就會把我們的事情告訴師父?!?p> “我們雖然驚恐,但并不屈服。我當(dāng)時就把話撂給了他:‘你想去告密就告吧!我和師妹真心相愛,你休想拆散我們!’上官秉天顯然十分惱怒,因而他后來也確實向師父告了密?!?p> “是二師哥得知了上官秉天告密的事情,及時地來告知了我,我和師妹這才決定私奔。我們趕緊打點了行李,離開了師門。如此一來,我們才算真正意義上獲得了自由。當(dāng)時我就和清兒說過:‘從此不管去哪里,我們都再也不會離開彼此。這個承諾,到今日,仍然沒有改變?!?p> “后來我聽聞師父派人四處打聽我們的消息,我懷疑師父是想對我們進(jìn)行懲罰,于是我便與你嫂嫂躲在了這洛陽城邊的荒山野林之中。這附近土地肥沃,倒還挺適合務(wù)農(nóng),因而這些年來我們的生活雖不算富裕,但也殷實。去年,我聽說上官秉天接任了群聚堂的主人之后,感覺到有點危險,一度想要遷居,但你嫂嫂不讓,她覺得我們沒必要躲來躲去的,也許那上官秉天也不是沖我們來的。再者,即便真的是沖我們來的,與他們斗上一斗,也未嘗不可。只不過群聚堂是天下第二大門派,他居然能成為它的主人,這倒頗讓我們感到奇怪。后來我從側(cè)面了解到,群聚堂的上一任領(lǐng)袖,是你師娘齊珊棠的父親,所以女婿繼承掌門之位,倒也算合情合理?!?p> 林清笑了笑,說道:“還不是在吃軟飯!”
張貴陽見她精神大好,還有心思與他調(diào)侃,心中喜悅,便言道:“好,你說得對,你說什么便是什么!”林清又笑著說道:“我怎么感覺你在敷衍我,是不是你心中不認(rèn)可我說的呀?”張貴陽立馬把雙手舉過頭頂,說道:“林女俠的話,我哪敢不認(rèn)可呀?”
林宏見他夫妻二人情深義重,不由得眼圈一紅,想到自己一天之內(nèi)竟被兩個女人欺騙,以致被逐出師門,這等境遇與張貴陽相比,真是天差地別了。
林宏正在傷感之時,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于是便說道:“張大哥,適才看你捕殺蟒蛇之時,使用的劍法好像是‘月上清風(fēng)’,但為什么你卻使用木劍,而不用鐵劍呢?”張貴陽笑著說道:“那是你師父教你武功不到位罷了。我的師父告誡過我們,劍法練到極致之時,草木竹石皆可為劍。劍法是否凌厲,全在于內(nèi)功是否強大。這些年來,我與你嫂嫂修習(xí)內(nèi)功,內(nèi)力與日俱增,一開始還只是用鐵劍比武,到了后來,我們就經(jīng)常用木劍比武了。練功練到后來,我們愈加發(fā)現(xiàn),師父的武功,當(dāng)真深不可測。”
林宏心中,不由得對張貴陽口中的這個“師父”充滿了敬佩之意,于是他便問道:“張大哥,這位師父究竟在什么地方?我真的很想去見見他老人家?。 睆堎F陽言道:“唉!我上一次見師父,也是三年以前了。那個時候我們師徒共七人,就在太原城附近的天龍山上居住。眼下多年沒有去天龍山,也不知那里現(xiàn)在是什么樣子了。師父他老人家不輕易收徒弟,所以一直以來,他的名字在江湖之中都不甚響亮?!?p> 林宏又問道:“那這位師父究竟叫什么名字呢?”
張貴陽露出一副思索的神情,說道:“習(xí)千存。一千的千,存在的存。或許,不求顯示自己于他人面前,只求內(nèi)心的空明澄澈,才能存在千年而不朽吧!習(xí)恩師最討厭到人多的地方去,也最討厭那些阿諛奉承的權(quán)貴,我總覺得,他的風(fēng)度不亞于當(dāng)年的孔圣人、諸葛亮、李太白、蘇東坡等人??!”
林宏雖然幼時不愛讀書,只喜歡四處亂跑貪玩,但對于孔子、諸葛亮、李白、蘇軾的生平事跡,還是聽母親說了一些的。他聽到張貴陽把自己的師父與這些人相提并論,那這位師父,真的可以稱得上是冠絕今古了。
這三人在屋中聊了許久,此時天已大亮。林宏便對著張貴陽說道:“張大哥,小弟有一個不情之請,可否答應(yīng)小弟?”張貴陽言道:“你說吧!”林宏言道:“大哥可否教我一些武功?現(xiàn)在小弟已經(jīng)被逐出師門,日后行走江湖,必然需要有武藝在身,還望兄長不吝賜教。”
張貴陽言道:“我資質(zhì)駑鈍,有時自己雖然懂得一些武學(xué)精要,卻總是詞不達(dá)意,難以講授給他人。我倒建議你去天龍山一趟,若能求得我?guī)煾甘漳銥橥?,那你的武學(xué)境界,想來定會有極大的提高?!?p> 林宏心中思量道:我與這位張大哥素昧平生,他能夠與我聊了這么長時間的天,已經(jīng)很不錯了。他不愿教我武功,我又哪里能夠強迫他呢?唉!這江湖之大,竟沒有一人愿意教我武功嗎?
其實張貴陽說的是實情,他確實無法把自己所體會到的武學(xué)精華教給別人。學(xué)得好不意味著能教好,這也是一種規(guī)律。只不過林宏內(nèi)心敏感,才錯解成了張貴陽對他有所保留,不肯教他武功。
林宏感覺索然無味,于是便躬身道:“深夜來到二位家中,冒昧打擾,小弟這便告辭了?!绷智蹇戳艘谎蹚堎F陽,言道:“林兄弟,怎么不再坐坐了?眼下時間還早,怎么也等吃過了早飯再走??!”林宏心道:我們不過是萍水相逢,你們不愿意教我武功,對我有所保留,那我還留在這里,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嗎?你林清看似留我,其實說的還不是場面話?場面話、場面事、場面人,我林宏近來也沒少見了,還需要向你們求懇嗎?你們過你們的幸福小日子,我走我的獨木橋便也是了。于是他便推辭道:“謝謝嫂嫂,不了,小弟急著趕路,日后若有時間,再來看二位。”此話說完,他又向二人抱了個拳,便急匆匆地出門離開了。
林宏走了以后,林清才對張貴陽說道:“你看你,怎么連話都不會說了?你就算不愿意教他武功,也不要說得那么明顯啊!他這么著急走,明顯是對你不滿了!”張貴陽笑了笑,攤開手說道:“那也沒辦法,人家錯解了我的意思,我還能咋?而且咱們自己的事還一大堆,別人的事如何能夠理會?”林清又說道:“你還讓他去天龍山拜師,萬一他把咱們倆的藏身之處告訴了師父,那咱倆豈不是要被師父處置了嗎?”張貴陽言道:“我看這位林兄弟不是那樣的人。再者,師父也未必會收他為徒。你就不用擔(dān)心啦!對了,你的傷好些了嗎?”林清言道:“中了那奸賊一掌,果真難受,幸虧你及時找到了蛇膽,否則我哪能熬得過昨夜呢?”張貴陽說道:“那自然是你福大命大,昨夜暗探楚府,你中了楚營招的寒氣豐桂掌,竟然保住了性命,還可以撐到后半夜我回來,而且我還迅速地找到了蛇膽,真是老天保佑你啊!”
林清接口道:“我感覺,這是由于我們近來練習(xí)師父的那一套神奇內(nèi)功所致。憑楚營招的功力,那一掌打在我身上,我應(yīng)當(dāng)立時沒命才對,但我感覺到丹田之中有一股氣流一直維系著我的呼吸,這才使我得以堅持下來。不過,即便是這樣,如果你沒有及時趕回來,我也就危險了?!?p> 張貴陽說道:“在樹林里碰上林兄弟的時候,我還以為是楚家的人追來了,沒想到他竟然是群聚堂的棄徒,我想著讓他來幫幫我的忙,這才把他帶了過來。我進(jìn)來號了你的脈,幸好傷勢沒有進(jìn)一步蔓延,吃了蛇膽,你的精神頓時振作起來了。”
林清言道:“貴陽,依我之見,我們不能再盲目的去攻擊楚家的人了。從楚開元到他的兩個兒子楚峰玄和楚營招,個個都是武功高強之輩,你即使是要報殺父之仇,也不應(yīng)當(dāng)如此草率。像昨天夜里,若不是我們逃離及時,恐怕你我二人早已死在楚府之中了。”張貴陽神色凝重,點了點頭,說道:“我答應(yīng)你?!?p> 卻說林宏離了張貴陽家后,尋大路而行,不多時便走出了那片叢林。他一夜未眠,再加上已有好幾個小時沒吃東西,渾身又累又乏。此時,他的心中反倒生出一絲悔意,何以剛才逞一時之快,連飯都不吃就要走呢?就算不吃飯,也可以向他們要一些盤纏路費什么的。如今自己又是身無分文,又當(dāng)去哪里好呢?
他思忖片刻,決定先不到洛陽城去,按照張貴陽的說法,那習(xí)千存的武功遠(yuǎn)勝于那上官秉天,既然如此,何不到天龍山去拜他為師呢?拜師父的師父為師,那自己豈不成了師父的師弟了嗎?年齡沒長,輩分倒長了,以后回到群聚堂來,也有了羞辱上官秉天的資本。他心里這樣想著,突然感覺到了一絲喜悅。于是他自言自語地說道:“上官秉天,看著吧,早晚有一天,我要回來,讓你看看你所認(rèn)為的不爭氣的徒兒究竟是個什么樣子?!?p> 他幼時本就調(diào)皮搗蛋,只是因為前些日子寄人籬下,而且突遭不幸,這才顯出謙恭之態(tài)。此刻他重獲自由,又對群聚堂當(dāng)中的人心懷怨毒,因而那種輕浮之心和仇恨之心,一并在他心中復(fù)蘇。
他剛打定了去天龍山的主意,一個新的問題就擺在了他的面前:此處距離天龍山上百里路程,若靠步行,什么時候方可走去呢?再者,就算可以走得去,但自己一無盤纏,二無食物,也走不到??!
正在躊躇之時,突然,他聽見不遠(yuǎn)處的大路上有馬車走動的聲音。于是他便跑過去察看。果然,只見一個車夫坐在馬車的車轅之上,車?yán)锼坪趵裁礀|西,看馬車行駛的方向,似乎要去前面的一個村莊。林宏極目遠(yuǎn)眺,發(fā)現(xiàn)前面那個村莊是他之前去過的那個。
林宏心道:這馬車?yán)锒ㄈ挥斜P纏物事,只要把車?yán)锏臇|西,連同那馬車一起搶過來,那我要去太原城,還不是易如反掌?他更不多想,縱身而出,一腳沖著那車夫便踢了過去。他畢竟在群聚堂學(xué)習(xí)了十余天的武功,雖無大進(jìn),但身法自然與普通人不同。那車夫毫無防備,只感覺自己被暗處飛來的一腳踹在了肚子上,于是一個趔趄摔到了馬車之下。
林宏更不多問,駕起馬車就向前跑去,任憑后面那人如何大聲喊叫,如何咒罵連天,他都不加理會。那車夫很快就從林宏的視野當(dāng)中消失了。
他趕著馬車,到前面的岔路口時,向北拐去。本來岔路口處向南是進(jìn)入那個村莊,但他卻沒有進(jìn)村,而是直接選擇向北駕駛,這個方向,恰巧就是去往太原城的方向。
自他搶到馬車這半日間,他一直在加油趕路,直到接近中午時分,才在路邊停了下來。他想先看看車?yán)镉行┦裁?,然后再繼續(xù)趕路。撩開馬車的簾幕,他發(fā)現(xiàn)里面有一個木質(zhì)的小箱子,還有一些肉和蔬菜。這不由得使他大喜過望,這么一車吃的,足夠他吃一個星期。緊接著,他又打開了那個木制的小箱子,只見里面放著的全都是各類珍寶首飾,而且還有些許銀子。他一看那些東西,不由得喜上眉梢:原來靠搶的話,來錢可以這么容易。
他剛有了這么一點想法,眼前立刻出現(xiàn)了齊珊棠失望的面容,也出現(xiàn)了父親嚴(yán)厲的面容。一剎那間,他突然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內(nèi)疚起來:自己好歹也是葉府的二公子,居然做出了劫道這種土匪行徑。一時之間,他感覺到了一種深深的負(fù)罪感。
但他立刻又想到,如果自己不搶,那自己又如何能夠活得下去?你不搶別人的,別人就會來搶你的;你不欺負(fù)別人,別人就會來欺負(fù)你,有什么值得自責(zé)的呢?為了活著,一切的手段,都應(yīng)當(dāng)被認(rèn)為是合理的。
想到這里,他又感覺到了一絲寬慰。他首先從車?yán)锬贸鲆粔K肉來,打算先吃個午飯,再繼續(xù)趕路。但突然之間,他想起自己還不會生火。原來在家里,他什么活都沒有做過,到了群聚堂他也是每天吃食堂,因而他還沒有自己做過飯。但眼下,這里只有生的東西,沒有熟的東西,他該如何下口呢?
突然,他想到了這車上還有一些錢財,于是便決定到附近的集市上去買一些吃的,把生的換成熟的,豈不更好?這個主意一打定,他便又駕著馬車,向前疾馳。大約過了半個時辰,他便來到一處集市之上。前街大多都是擺攤的小販,于是他就先到肉鋪把那些肉出售了,換了些錢;又到菜鋪那里把那些菜出售了,如此一來,他倒換來了不少錢財。緊接著,他來到后街的珠寶店中,把箱子里的那些珠寶全部賣了出去,這些珠寶又讓他大賺了一筆。珠寶店的老板,見他拿出了那么多珠寶,卻又穿得破破爛爛,心中思量:這小子若不是富貴人家的公子故意低調(diào),就是路上的強盜,不管是哪一方,我這小店都惹不起。算了,破財免災(zāi),給他點錢就得了。于是他規(guī)規(guī)矩矩的給林宏按市面上的價錢當(dāng)了那批珠寶。轉(zhuǎn)眼之間,林宏就從一個窮小子,變成了一個身負(fù)巨款的富翁。
他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經(jīng)破爛不堪,于是又到服裝店里買了兩三件衣服。做完這些后,他到飯鋪里吃了一頓美食,但他并沒有鋪張浪費,只是要了幾個他最愛吃的菜,花費倒也不多。他心中還是頗有些盤算的,雖然自己眼下不缺錢花,但如果沒有收入來源的話,也終歸不是長遠(yuǎn)之計。太原之行對于他來說,還是十分迫切的。
吃過飯之后,他便駕著馬車,沿大路向北駛?cè)ァ,F(xiàn)在那馬車車廂里已經(jīng)空空如也,其實已經(jīng)沒有用處了,如果把馬車車廂卸下,單獨騎馬前行,速度會比現(xiàn)在快很多,但他卻不愿意把它拆卸下來,這馬車?yán)镫m然什么都沒有,但卻莫名給他一種溫馨之感,仿佛里面有個人陪著他一般。而且他幾日前還身無長物,現(xiàn)在就有了這么大的一筆財富,他又如何能夠割舍掉這給予他財富的馬車車廂呢?
走了沒一會兒,只聽得后面有四五匹馬飛馳追來,后面有一人喊道:“就是前面那小子,搶了老爺?shù)鸟R車?!绷趾昊仡^一看,正是那個車夫,他帶了四五個手里拿著武器、身形彪悍的人追了過來。林宏哪里敢再作停留,連忙抽打著馬的身子,那馬兒受了痛,便一路飛奔起來,馬車的速度也頓時快了起來。但馬車即使再快,又如何能與馬兒單獨跑的速度相提并論呢?因此,不出十分鐘,那四五匹馬已經(jīng)先后來到了馬車周圍,其中一個大漢飛身而起,躍到了馬車的后車轅上,然后他縱身一躍,順勢飛起一腳,踢在了林宏的后背之上,這一腳力量巨大,林宏承受不住,便從馬車上摔了下去。
他一摔下,那大漢便駕駛著馬車,讓車停了下來。那大漢掀開馬車簾幕,發(fā)現(xiàn)簾幕里的東西已經(jīng)一掃而空,不由得心頭大怒,他抓起了躺在地上的林宏,把他舉在半空,另一只手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厲聲喝道:“馬車?yán)锏臇|西呢?”
林宏看著那大漢兇惡的目光,心頭反倒生出了一股倔強之氣,怒聲喝道:“小爺花光了,你能把小爺怎么樣?”那大漢冷笑道:“怎么樣?當(dāng)然是打死你了!”話音剛落,他就把林宏從半空中擲到地上,拳打腳踢起來。旁邊的那幾個大漢也紛紛湊上前來,對著他拳打腳踢起來。一時之間,林宏的衣服上沾滿了泥印、腳印,臉上到處都呈現(xiàn)出淤血狀。
就在這時,林宏身體里突然生發(fā)出一股強大的力量,他大吼一聲,毫無章法的雙拳向前打出,竟把一個大漢打得飛了出去,只見那人被打倒在地,眼珠子一翻,口吐白沫,不一會兒竟然死了。
其余眾人見到這小子突然打出一拳,竟然就打死了一個身形魁梧的大漢,一時之間都感到詫異萬分。他們也不管躺倒在地的林宏,就連忙去看那大漢,只見那人雙目緊閉,面色蒼白,確已死了,他們這才感到一絲害怕。那車夫說道:“這小子殺了人,我們把他交給官府處置吧!”其中一個大漢唾了一口,說道:“對付這么個小崽子,還要驚動官府,這不是壓低了我們虎威五強的名頭嗎?再說了,我們本就不是正道上的人,怎么敢報官???”另一個大漢說道:“你看他那包袱里鼓鼓囊囊的,說不定有一大筆錢呢,不如殺了這小子,把他的尸體帶給老爺,然后我們把錢分了,回去就和老爺說那小子花光了所有錢財,因此我們殺了他。你們看這樣可好?”先前那人贊同道:“我看可行?!?p> 這虎威五強,是長青幫幫主董鳩然的下屬,是他的得力干將。先前林宏去的那個村子,名叫趙家鎮(zhèn),鎮(zhèn)里的頭號人物便是那個叫趙三貴的地主。趙三貴與長青幫幫主董鳩然是姐夫和小舅子的關(guān)系,董鳩然給趙三貴派了幾個得力助手來保衛(wèi)他,因而他在村里橫行霸道,沒人敢惹。他在村里橫征暴斂、兼并土地、強搶民女,無惡不作。此番他家里的車夫奉命到附近的集市上采辦物資和首飾,是要給趙三貴續(xù)一方妾,不意卻讓林宏給劫了胡。趙三貴聽到車夫的稟告,大發(fā)雷霆,便命令虎威五強務(wù)必抓到林宏,奪回物資和首飾。也是林宏過于托大,以為搶了東西也沒什么事,便在集市里做了太長時間的逗留,這才被虎威五強這一干人給追上了。
適才林宏打死的,是虎威五強中的老五陳阿才。說話的那兩個人,則分別是老大陳方朔和老三陳玉和。剩余的兩人,則分別是老二陳方亮和老四陳東河。他們雖然都姓陳,卻不是本家兄弟,只是因為他們幼年之時便成為了孤兒,是長青幫幫主董鳩然收留了他們,并且賜給了他們名字。至于那車夫,是趙三貴家中常年雇用的伙計,叫李鐵生。
陳方朔聽三弟陳玉和如此說,便言道:“我同意,那就這么辦吧。李鐵生,回去后你可不許胡說八道,好處自然是有你的。”李鐵生看自己有錢可拿,連忙興奮答應(yīng),哪里會有反對的意思?
林宏聽他們在那里謀劃,把自己就當(dāng)空氣一般對待,努力的坐起身來,不由得吼了一句:“你們他媽的當(dāng)老子是空氣是不是,告訴你們,這錢是老子的,你們誰也別想拿走?!彼吘共攀臍q,臉上還顯露出明顯的孩子氣,自稱老子時的那副表情,著實讓人忍俊不禁。
果然,他這句話把那旁邊的五個人給逗樂了。陳方朔冷笑著說道:“就你這小屁孩,還在這里自稱老子,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陳玉和說道:“大哥,還和這小子廢什么話,我先解決了他!”他話剛說完,就來到林宏身邊,打算立刻一掌打死這個小子。
突然,他感覺自己的手腕處被什么物事?lián)糁辛耍@讓他感到手腕處疼痛難忍。就在這時,一個身穿青綠色袍服、年齡大約在五六十歲的老人從半空當(dāng)中飄然而來,他手中拿著一柄白色的折扇,目光凌厲,讓人不敢直視。他身子輕飄飄的落到地面,拿著折扇的手背在身后,更顯出他氣度不凡。這一眾人見到他神情瀟灑,輕功卓絕,自然不敢小視于他。
陳方朔拱手言道:“你是做什么的?為什么要多管我們兄弟的閑事?”那老人神情威嚴(yán),也不多言,說道:“我不與你們廢話,趕緊走吧!”陳方朔笑了笑,說道:“你一句話,就要讓我們走,未免也太托大了吧!”
他話音剛落,就感覺一股強大的氣流向著自己的小腹沖了過來,他雖然頗有些膂力,但功夫其實并不甚強,這一股氣流直沖而來,頓時讓他把持不住,朝后摔了出去。
這突如其來的事件頓時把在場的所有人都給驚呆了,所有人都知道是那老人出手,才把陳方朔打得飛了出去,但卻沒有人看見那老人動手。這么一來,那虎威五強再不敢過多羅唣,連忙架起老大陳方朔,騎著馬向南逃竄了。
林宏見那一幫人都已經(jīng)離開了,這才說道:“多謝老人家救了我的性命,晚輩感激不盡?!蹦抢先藫]了揮手,說道:“不必多言,趕緊走吧!”林宏心道:若能夠拜這老頭為師,那我以后豈不是再不會受人欺負(fù)了嗎?于是他便說道:“老人家,晚輩自覺與您投緣,現(xiàn)下我身上還有一些銀兩,不如請您到前面的集市上喝杯水酒可好?”那老人看了他一眼,說道:“你就拿自己搶來的錢請我喝酒嗎?”林宏笑著說道:“搶來的錢也是錢嘛,反正能花,管它是誰的錢呢?再說,這錢就是剛才那幾個惡棍的,咱倆因他們才有緣結(jié)識,花他們的錢,也是天經(jīng)地義的啊!”那老人饒有興味的笑著說道:“你就不怕我把你抓到官府去?”林宏笑了笑,言道:“您抓我,就沒酒喝了;反過來您要和我做朋友,就有好酒好菜可供吃喝啊!再說了,像您這樣的前輩高人,怎么會屑于和官府那些人渣結(jié)交呢?”那老人笑了笑,說道:“你這小子油嘴滑舌,不過倒挺合我的胃口,那就陪你喝上幾杯?!?p> 兩人來到一家小酒館,然后便開始對酌共飲。剛喝了兩三杯,林宏就有點飄了,他一個十四歲的少年,從未與人喝過酒,這日為了討那老頭歡喜,才多飲了幾杯。喝到醉處,他就開始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只聽得他說道:“老……老人家,我……葉楓廷這輩子沒服過幾個人,你算一個。你別看我現(xiàn)在穿的破破爛爛的,我還是葉家的二公子呢!想當(dāng)年我爹也是朝廷的大官,大……大大的有錢,全是錢!我娘對我可好了,她美的就跟天仙一樣。我還有個師娘,叫齊珊棠,也很美。這是世界上對我最好的兩個人了。我還愛過兩個女的,她們都可漂亮了,就是欺騙……欺騙我的感情,他媽的,不是東西,不是東西?!?p> 那老人一言不發(fā),只是看著他在那里胡言亂語。只聽得林宏又說道:“群聚堂,是這個世界上最惡心的地方,里面的男人全是土匪,里面的女人全是妓女!這個我娘告訴過我一個詞,叫什么,叫什么來著?”
那老人提示他道:“男盜女娼!”
林宏一拍大腿,說道:“對,就是他媽的男盜女娼。我他娘的就遇到這么一幫人渣!人渣!人渣!”
林宏吼了幾聲,繼續(xù)說道:“還有那個張貴陽,他媽的就是個偽君子,不想教老子武功,還把我推給一個叫習(xí)千存的老頭。他和她那個狗屁妻子林清,就是一對狗男女,他們自己還讓那狗屁老頭習(xí)千存給趕了出來,還讓我去跳火坑,真他媽不是東西。張貴陽還說那老頭要活什么一千歲,那不成了他媽的老妖怪了嗎?胡鬧得很,胡鬧得很?!?p> 他頓了頓,又說道:“要我說,這世界上,沒人愛你。你不搶別人,別人就來搶你;你不欺負(fù)別人,別人就來欺負(fù)你。所以我搶別人怎么了?我搶了他們,我個人就有錢花,就有飯吃,就有酒喝。人的生活,有這些,才能算活人嘞!要不一輩子那么短,干什么???”他笑嘻嘻的看著對面的老人,說道:“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那老人笑了笑,沒有應(yīng)聲。
林宏見他不回答,便又拿起酒杯,往嘴里灌了一些,沒過一會兒,他就感覺自己腦袋昏昏沉沉的,周圍的事物天旋地轉(zhuǎn),弄得他暈眩不已。于是他便趴在那桌子上,沒一會兒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