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鈺欣將林蘇二人讓進家中,林宏見她家中只有一間正房、一間偏房,正房中只有一張床鋪、一個衣柜、一張木桌和四五個椅子,偏房中則是一個簡易的廚房,總體上來說陳設十分簡陋。林宏知她定是生活拮據(jù),因而家中才未添置太多東西,心中不由得一片凄愴。
陸鈺欣給二人倒了兩杯熱茶,然后與他們一起坐到木桌旁邊。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言道:“寒舍實在是有些簡陋,倒是叫二位見笑了!”蘇韻茗笑著言道:“沒有,我覺得這里很好??!雖然簡單,但是很溫馨,這就夠了!”
林宏卻是關切地問道:“陸姑娘,這里只有你一個人住么?”
陸鈺欣言道:“是的,這里確實只有我一個人住。不瞞恩公說,我雖然在鎏淳藝館獻藝,但收入其實十分微薄,客人們給我的賞錢大部分都被黃媽媽拿走了。畢竟我在她那里做事,這也是極為自然的事,因此我平日里雖然極為光鮮亮麗,但平時的生活卻不得不節(jié)儉一些。”
林宏言道:“陸姑娘,恕我直言,我知道你頗有才貌,但是藝館青樓于女子而言,終究不是什么好去處,時間長了,你這賣藝不賣身的誓言恐怕遲早要破。依我之見,若是可能的話,不如盡早從藝館中脫出身來,也免得自己一個人在里面遭罪?!?p> 陸鈺欣搖了搖頭,笑著言道:“恩公,不光是我,但凡藝館中的姐妹們有點其他生計的話,也不會靠著自己的色相吃飯了。我自幼父母雙亡,孤苦無依,就是因為還稍稍有點姿色,這才被黃媽媽收到藝館之中。很小的時候,我就在藝館里就開始學習琴棋書畫,努力把自己變成一個才貌雙全的人,但我漸漸地發(fā)現(xiàn),我的那些才藝不是為了我自己能夠變成一個更優(yōu)秀的人,而是為了能夠在那些來藝館尋樂的客人面前展示。我不想成為任何人的附庸,可是我除了會彈琴唱歌之外,別的我什么都不會。因此我不是不想離開藝館,而是根本無法離開啊!再者,是黃媽媽把我收到藝館中的,我若要離開,就一定要有足夠的贖金,可我卻根本沒有足夠的贖金來給自己贖身!”
蘇韻茗言道:“你那藝館需要多少贖金?”
“至少得一千兩銀子,恐怕才夠?!?p> 蘇韻茗言道:“這好說,如果你愿意的話,贖身這件事就由我來幫你做。我的藥鋪那邊正好缺人手,你就去我那里幫忙吧,你每月的月供我按照原來的兩倍付給你。你放心,只要你愿意跟著我好好干,我一定會好好補償你的!”
陸鈺欣一聽此言,立時便欣喜地言道:“姐姐,你說的是真的嗎?”
林宏笑道:“你大可放心,你這位姐姐為人是極好的,只要是她說出口的話,絕沒有食言的時候?!?p> 陸鈺欣立時便給林蘇二人跪下,然后言道:“二位恩公,我真不知道該怎么感謝你們的大恩大德。你們放心,我以后一定會好好報答你們的!”
蘇韻茗將她扶起,然后言道:“妹妹你又何必行如此大禮?快起來,大家誰都不容易,互相照應也就是了!這樣,明早便讓你這位恩公帶你到藝館去,親自在黃媽媽面前給你贖身便是!時候也不早了,我二人就先告退了!”
陸鈺欣言道:“二位恩公慢走,誒,對了,還沒有請教二位恩公的尊姓大名?”
蘇韻茗言道:“我叫蘇韻茗,他叫林宏。”此時的蘇韻茗已經恢復自由之身,因此也就不再用李夢琳這個名字了,而是直接將自己的真名告知了陸鈺欣。
二人從陸鈺欣家出來以后,林宏不由得向蘇韻茗嘆息道:“真是沒想到,陸姑娘在藝館時那么的光鮮亮麗,但是私下里卻過著如此凄苦的生活。這世道當真不公,憑什么有的人就得忍氣吞聲地生活,可有的人卻趾高氣揚地無所不為呢?”
蘇韻茗言道:“這也實屬正常,不同的人境遇不同,人生又哪里有處處圓滿的?不過我倒是想問問你,你怎么會認識這位陸姑娘的?”
林宏言道:“上一次我不是和你說過嘛,我到鎏淳藝館去見張大哥,然后便是這位陸姑娘為我唱了幾支小曲。后來陸姑娘被胡建德欺負,我這才出手相救的。”
蘇韻茗故意調笑道:“宏哥哥,沒想到你這樣的正人君子,居然還去那種煙柳之地,這事我要是告訴了碧瑤姐,那你可就……哈哈哈!”
林宏立時裝出一副害怕的樣子,然后言道:“別,可千萬別告訴你碧瑤姐,你碧瑤姐要是知道了這事,非扒了我的皮不可,而且啊,說不定還得罰我跪地板呢!”
蘇韻茗得意地言道:“那得看我心情了,要是哪天我不小心說漏了,你可別怪我!不過聽你這話的意思,你這家庭地位可不行?。 ?p> 林宏笑道:“那是那是!得,我怕了你還不成!那我可得祝你每天心情舒暢了,要不然這事捅出去,我估計還得承攬一個月的家務活了!”
二人在邊說邊笑間,便已經來到了榮生藥鋪門口。林宏安全地將她送到,便言道:“那你快回去吧,我先走了!”蘇韻茗立時便接口道:“對了,你等一下,我去賬面上提一千兩銀子,你明天帶去,給鈺欣贖了身?!?p> 林宏搖頭笑道:“怎么能讓你花錢呢?這一千兩銀子我去想辦法吧!”蘇韻茗立時擺手道:“這件事你聽我的,你現(xiàn)在結了婚,家里有碧瑤姐和那么多下人要養(yǎng),生活開支的壓力本來就很大了。我現(xiàn)在還是獨身一人,再加上又在朝中任了官職,花銷也小,陸姑娘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你若是隨隨便便拿家里的錢,那碧瑤姐每天辛辛苦苦地勞作就完全失去了意義。宏哥哥,我知道你心好,但是你也要多為碧瑤姐想一想?。 ?p> 林宏見她這一番言語說得極為有理,便只好言道:“行,那你就先量力而行,若是錢不夠的話,你隨時來找我!”
蘇韻茗點了點頭,言道:“你快回去吧!免得讓碧瑤姐擔心?!?p> 與蘇韻茗告別之后,林宏便獨自一人走到了街上。他縱起輕功,很快便來到王府周圍。他見四下里沒人,便縱起輕功,躍入了王府的院墻之中。順著回廊走了一段之后,林宏很快便來到正殿門口,這時,他聽到里面?zhèn)鱽砹送鯚樀赂缸诱f話的聲音,于是他便在角落里暗暗地聽起了二人的對話。
王天羽率先抱怨道:“這官職本來就應該是我的,現(xiàn)在卻被別人給搶了,而且對方竟然還是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不行,爹,我咽不下這口氣!”
王煒德沉聲道:“你咽不下這口氣又能怎么樣?這是陛下的旨意,難道你想抗旨不成?”
林宏從懷中掏出了面罩,戴在臉上,然后緩緩地從正殿門口走了進去,然后言道:“二位何必如此激憤?這其實也是好事!”
這一聲言語,頓時把王氏父子嚇得不輕。他們看見一個蒙面人站在正殿門口,正要發(fā)聲去喊下人來,不料林宏言道:“二位不要驚慌,我來是與二位談重要事情的!”
王煒德見他這樣說,便言道:“你是什么人?來我府里究竟想做什么?”
林宏躬身道:“王大人,我想?yún)钦L吳老太爺您應該很熟吧?”言罷,他便把吳正風交給自己的信物——金色飛刀拿了出來,王煒德一見那金色飛刀,便立時驚喜地言道:“你就是吳老太爺提到的那個外甥女婿林宏?”
林宏見四周除了王氏父子,再無他人,這才摘下面罩道:“王大人,我確實是林宏。入京以后,由于事務繁多,一直沒有時間來與您接頭,今天好不容易得了空,我便立刻過來找您了!”
王煒德那日在比武大會上見林宏位列第二,心中便已經對他留下了極深的印象,今日見他到來,便立刻引他坐下。這三人落座以后,林宏客氣地言道:“王大人,因為我在楚府內部臥底,京城很多人都認識我,所以我沒有通報就直接進來了,還請您和王公子不要見怪。還有,就是我的身份僅限咱們在座的三位知道,就不要再進一步擴散了?!?p> 王煒德點了點頭,言道:“沒問題,這一點你就放心吧!”
林宏接著言道:“另外,那位新任的太醫(yī)院右院判是我的朋友,之所以把她放到那個位置上,也是為了讓她以太醫(yī)的身份更好地打探楚家的消息,所以還請王大人和王公子莫要見怪。現(xiàn)在在下已經做了朝廷的鷹揚衛(wèi)中郎將,若王公子想要入朝為官,林某定當盡力!”
王天羽見林宏這樣說,剛才的牢騷才止歇下來,于是他對林宏言道:“林兄,可不可以和你那位朋友說說,給我在太醫(yī)院里謀個別的職位也行。我一直以來都喜歡行醫(yī),立志想要當個太醫(yī),可是現(xiàn)在太醫(yī)院人員太滿,實在是難以有我的名額??!”
林宏笑道:“這好說,待我那朋友在太醫(yī)院扎穩(wěn)腳跟后,自然會為王公子說話的!”
王煒德言道:“好了,莫要說他的小事了,你先說說,這些日子以來,你在楚家都探聽到了什么樣的消息?”
林宏言道:“確實是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消息需要讓您知道?,F(xiàn)在楚峰玄要重建鷹揚衛(wèi)的兵馬,但是因為找不到兵源,所以他現(xiàn)在打算把白晉銘和胡友生的兵馬忽悠過去一部分,然后在軍隊名冊上做手腳。此事不能加以阻攔,但我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依在下之見,等楚峰玄把這兩撥人馬全都籠絡到龍虎軍中以后,您可以向陛下上書,就說發(fā)現(xiàn)豹韜軍中少了不少人馬,而這些人馬都出現(xiàn)在了龍虎軍中,然后讓陛下派刑部仔細糾察這一案件。一旦刑部查出楚峰玄濫用職權,那么他這大將軍就一定是做不成了!”王煒德喜道:“果然是妙計!好,那我就立刻著手布置。但是,一旦這計謀施行,你的身份會不會暴露?”
林宏笑著言道:“您放心吧,我會找到一個替死鬼的!”
林宏與王煒德密談之后,便離開了王府。他此來王府,除了與王煒德接頭之外,其實還有兩個目的:第一,他要消去王氏父子對蘇韻茗的敵意,從而確保蘇韻茗的安全;第二,他要讓王煒德對楚峰玄形成牽制,這樣一來,就加劇了朝中幾大勢力之間的爭斗,從而使得朝廷無法集結重兵對平山盟進行強有力的進攻,這也算是他還那個蒙面女郎一個人情了。
晚間,林宏、孫碧瑤二人已經休息。正當林宏即將要睡熟之時,他忽然聽到屋頂?shù)耐咂瑐鱽硪魂嚨臀⒌穆曧?,于是他立刻就知道又有人來深夜造訪了,于是便披上了外衣,慢慢地走到了院子之中。
這時,一個蒙面女子從屋頂上跳了下來,然后低聲言道:“你耳力倒是不錯嘛!”
林宏一見那蒙面女子,便知道她就是那個自己曾有多次交集的平山盟軍師。于是他便言道:“姑娘過譽了,不知這么晚還造訪寒舍,有何貴干?”
那蒙面女子言道:“上一次你說過,會把楚峰玄的相關情報與我平山盟分享,這一次我過來,便是要向你問問相關的情況?!?p> 林宏言道:“就在昨天夜里,龍虎軍中的兵士被人下了毒,白晉銘、胡友生的軍營也受到了襲擊,但這些其實都是楚峰玄一手策劃的。他讓龍虎軍中毒失去戰(zhàn)斗力,又激起白晉銘、胡友生對你們平山盟的仇恨,從而在他們攻打你們的時候坐收漁翁之利。當然,這主意是我給他出的?!?p> 那蒙面女子笑道:“你為什么給他出這樣的主意?難不成你在給他下爛藥?”
林宏笑道:“不錯,如果他按照正常情況來招募士兵,并且再一次親自出馬去對付你們平山盟,你們就算是能贏,也一定會傷亡慘重。可現(xiàn)在他故意隱藏實力,就不會再主動去進攻你們,而他私自去招攬白晉銘、胡友生的部隊,就一定會遭到另外幾方的彈劾與攻擊。當他遭到彈劾并自顧不暇的時候,就沒有辦法再來對付你們了!”
那蒙面女子言道:“楚峰玄智謀不低,他自然知道這一切,可是為什么還會上你的當呢?”
林宏言道:“很簡單,因為陛下給了他最后期限,他必須在一個月中把鷹揚衛(wèi)恢復到三千人馬,可是一個月的時間,要征募三千人并且讓他們形成戰(zhàn)斗力,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這條計謀既符合陛下的意思,又能夠在短時間內奏效,自然得到了楚峰玄的青睞、適才我到王家去,將這個消息告訴了王煒德,他一定會在背后使力對付楚峰玄的?,F(xiàn)在你們要小心的,是白晉銘和胡友生的兩千人馬。這兩路人馬分屬于宰相葉紹華和二皇子鄭偉河。雖然葉紹華和二皇子走得很近,但是白晉銘和胡友生二人卻并不對付。所以,你們要利用這兩支部隊之間的矛盾,在他們這兩支部隊的縫隙之間尋求突破口,從而殲滅這兩支部隊?!?p> 那蒙面女子點了點頭,言道:“我明白了,林公子,謝謝了!”言罷,她便縱起輕功離開了。
林宏看著那蒙面女子的身形,總覺得異常熟悉,但是又感覺非常陌生。他自己也說不清楚,這種感覺究竟從何而來。
第二天一早,林宏與孫碧瑤一起從家里出來。他先把妻子送到了祥瑞茶樓,然后自己便到了榮生藥鋪。蘇韻茗由于在太醫(yī)院里供職,因此很早便已經出門了。趙曼文就把提前準備好的一千兩銀子交給了林宏。林宏對趙曼文吩咐道:“曼文姑娘,替我謝謝你夢琳姐,一會兒我就給你帶回來個幫手,你也就省得這么忙碌了!”
趙曼文笑道:“那敢情好,姐夫慢走!”
林宏帶著那一千兩銀子到了鎏淳藝館,然后便找到了黃媽媽。那黃媽媽見林宏要為陸鈺欣贖身,而藝館又可以因此大賺一筆,故而極為殷勤地將陸鈺欣的賣身契拿了出來。林宏把一千兩銀子交給了黃媽媽,又將陸鈺欣的賣身契交在了她本人的手中,然后便帶著她走出了鎏淳藝館。
走出鎏淳藝館的陸鈺欣,頓時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輕松,她欣喜地對林宏言道:“林公子,謝謝你,是你讓我獲得了自由,也是你讓我第一次意識到,人還可以換一種方式過活,我真的好感謝你!”
林宏笑道:“陸姑娘,其實不是我讓你獲得了自由,而是你自己的內心不甘于做那樣一個被人支配的人,所以你現(xiàn)在果然就做到了這一點。以后的你,再也不用看別人的眼色行事了,你可以好好地獨立地生活!”
陸鈺欣認真地點了點頭。
林宏帶著陸鈺欣,很快便來到了榮生藥鋪門口。趙曼文見林宏到來,身邊還帶著一個小姑娘,便問道:“姐夫,這位就是陸姑娘了吧?陸姑娘你好,我叫趙曼文,很高興認識你!”
陸鈺欣見她主動向自己打招呼,而且還把手遞了過來,心中的那一點點陌生感也漸漸消除,于是便也笑著握住趙曼文的手,然后言道:“曼文姐你好,我叫陸鈺欣,還請你以后多多關照!”
趙曼文笑道:“那是自然,你以后就跟著我,我還可以把我自己所會的一點有限醫(yī)術教一教你。聽姐夫說,你還會彈琴,那真是太好了,有時間可真想聽你好好彈兩曲呢!”
陸鈺欣笑道:“那還不是小事一樁?”
林宏見她姐妹兩個聊的甚歡,自然也就放下心來,于是他與兩女告了別,徑直向著楚府走去。
到了楚府,楚峰玄便將他叫到了自己的房間。二人在茶案旁坐下,開始慢慢地品起茶來。聊了些閑話之后,楚峰玄向林宏言道:“別說,你這計劃還真可行。先讓龍虎軍中的士兵假意中毒,再去襲擊白晉銘、胡友生的部隊,然后嫁禍到平山盟的身上,接著借陛下讓他們出兵的時候,你又讓葉楓靈去把白晉銘的部隊拉攏了五百人過來,現(xiàn)在看來,想要湊夠鷹揚衛(wèi)的三千人馬,已經不是難事了。只要再把胡友生的那一支部隊再挖過來,就可以完成任務了。不過,奇怪的是,你給眾士兵下的不是普通的瀉藥么,怎么他們中毒之后會那么嚴重呢?而且你那朋友蘇韻茗不是說他們中的是什么印花毒素么?”
林宏言道:“這件事情我也感到奇怪,難道說,我們的背后,還有一個人,在我們給兵士們下瀉藥的時候,他故意給兵士們下了更重的毒,目的是要削弱咱們龍虎軍的實力么?”楚峰玄言道:“可是,知道要給兵士們下毒的,只有你、我、吳勇和葉楓靈,再沒有旁人知道了,難不成這個下毒的人就在咱們四個人中間?”
林宏言道:“有可能,但是也不絕對,畢竟軍營中每天人來人往,說不準有奸細混入,也是有可能的。不過就像您說的,對于葉楓靈,還是要防備著些,此人畢竟與葉紹華的關系非同尋常,一旦他要是葉紹華派到咱們內部的奸細,那咱們的很多核心機密,怕是很難能夠瞞過他?!?p> 楚峰玄點了點頭,言道:“你放心,這一點我心里有數(shù)。葉紹華確實是個厲害角色,可他這侄兒不過是個軟弱無能之人,就算他真的是葉紹華派來的臥底,嘿嘿,那也無傷大雅,因為他根本套不出任何東西來!甚至我們還可以反過來,通過提供一些錯誤的消息給他,從而讓葉紹華根本拿捏不住我們的脈搏?!?p> 林宏笑道:“如此甚好!”
楚峰玄言道:“對了,一會兒正午的時候,是胡友生的兒子胡建德的大婚之日,昨日二皇子讓我?guī)夏阋黄疬^去,你一會兒便隨我和老爺、二公子一起過去坐坐便是?!?p> 林宏與胡建德發(fā)生了兩次沖突,本不想再見他面,但現(xiàn)在楚峰玄已經出言相邀,自己如若不去,則更顯得自己心中有鬼。于是他便言道:“好,既然將軍肯帶我去,那一會兒我便隨將軍前去就是!”
到了接近正午的時候,楚開元換上了一套自己會客時所穿的亮棕色長袍,袍服上繡著一道一道的金邊,顯得甚是華貴。楚峰玄雖然仍穿著他那平時常穿的古黑色袍服,但是經過了一番梳洗打扮之后,整個人也顯得帥氣瀟灑了不少。至于楚營招,他本就是一個翩翩少年郎,今日又穿上了一身青綠色的圓領袍,這就更顯得他整個人都精神了不少。林宏見他父子三人都穿的如此精致,便立時贊道:“老爺和二位少爺今日穿的真是太雅致了!”
楚峰玄笑道:“你也不錯!”
半路之上,楚營招與其父走在一處,楚峰玄與林宏走在一處。林宏不由得調侃地對楚峰玄言道:“將軍您是一代武學宗師,又是朝廷的正四品郎將,想來身邊肯定不缺姑娘,怎么不見您娶妻納妾呢?像您這樣英俊瀟灑的人物,便是娶個幾房姨太太,也不是什么問題??!”
楚峰玄笑道:“你小子整天凈想這些沒正形的!一個男人如果連事業(yè)都做不好,每天凈想著些尋花問柳之事,如何能提升自己?依著我看,那女人有什么好?還不如練練武功,在軍營里和兄弟們一起劃劃拳有意思!你就別說我了,我那二弟與你年齡相仿,但他還尚未成親,一心忙于事業(yè)。所以啊,你也不要每天凈想那些什么情啊愛啊的,好好做點正事。凌退揚不是傳了你一套武功么?好好練著,不要等以后再碰到高手了,才嫌自己又練功晚了。書到用時方恨少,這武功也是一樣!”
林宏躬身道:“在下謹遵將軍教誨。”
楚峰玄又問道:“誒,聽說你小子前些日子經常出入于鎏淳藝館,我倒想問問你,你就不怕弟妹吃醋么?”
林宏慨然笑道:“這不過是生活小節(jié),我去那藝館也就是聽聽小曲,喝點小酒,別的我什么都沒干,這也不算對不起家妻了吧?”
“依著我看,弟妹待你不錯,你可不要辜負了她!”
林宏言道:“是!既然將軍這么說了,那在下以后自然就不去那煙柳之地了。從今日起,多讀些圣賢之書、勤練些武功便是!”
“嗯,這還差不多?!?p> 這四人一路前行,很快便來到了胡友生府上。眾人剛一來到府上,便看見胡友生、劉天穎夫婦在門口招待客人。楚開元便率先迎了上去,然后言道:“恭喜恭喜,胡將軍的愛子今日成婚,真是可喜可賀!老衲代表楚府,向胡將軍、胡夫人道喜了!”
胡友生笑道:“楚老爺能夠來參加犬子的婚禮,真是我胡某人莫大的榮幸,還請各位進喜棚中落座,咱們的婚宴馬上就開始了!”
進入喜棚之后,楚開元見王煒德也已經到來,便立時客套地言道:“王兄啊,自上次比武大會之后,可有些日子沒見了。王兄的風采可是猶勝往昔了!”
王煒德見楚開元與自己說話,自然也不好駁了他的面子,便言道:“哪里哪里,楚兄今日這身打扮充滿了貴氣,仿佛一下子年輕了二十多歲。而且二位令郎也都英俊瀟灑、一表人才,改天若有機會,我為兩位令郎做媒,讓他們都給你找個漂亮兒媳回去!”
楚開元笑道:“那便有勞王兄了!”
過了一會兒,太子和二皇子便一前一后地從門外走了進來。他兄弟二人連日不見,但心中的敵意卻是絲毫也不會減退。敵意歸敵意,這兩兄弟見了面卻是絕對不會不說話的。因此這兄弟二人剛一見面,鄭偉河率先拘禮道:“兄長,多日不見,小弟這廂有禮了!”
鄭偉江笑道:“你我兄弟二人何必客氣?只是沒有料到啊,胡將軍神通廣大,一場婚宴之中請的全都是洛陽城中的名流,就連你我二人都得一起前來,這面子可是大得很吶!”
鄭偉河笑道:“哪里,胡將軍乃是豹韜軍的首領,多年來戍衛(wèi)京城,勞苦功高,我們便是前來為他兒子賀禮,也是應該的?!?p> “看起來還是二弟的覺悟更好??!”鄭偉江笑著言道。
二人走進喜棚后,眾人見兩位殿下到來,都誠惶誠恐地站起身來,然后躬身道:“參見太子殿下、二殿下。”
鄭偉江言道:“眾人都隨意些吧!今日乃是胡將軍愛子的婚宴,也不是在朝堂之上,大家就不必拘禮了!”
眾人見太子殿下這樣言語,這才紛紛落座。鄭偉江瞥見了楚開元一行,便與他們同坐一桌,然后問候道:“楚老爺和二位公子近來都好吧?”
楚開元躬身道:“勞殿下記掛,臣和二位犬子一切都好?!?p> 鄭偉江看見了一旁的林宏和楚營招,便笑著言道:“這二位那日在比武大會上可是出盡了風頭?。〕蠣斈羞@么出息的兒子,又有這么得力的手下,可真是太幸運了!”
楚開元笑道:“太子殿下過譽了。”
鄭偉江對林宏言道:“小伙子,你是叫林宏,對吧?”
林宏躬身道:“是的,太子殿下,微臣便是林宏。”
“很好,小伙子,本宮很欣賞你的才華,現(xiàn)在你也已經成為了朝廷的正五品武官,可要珍惜你這份來之不易的榮譽啊!”
“謝太子殿下,微臣定當盡心竭力!”
這時,有一人走到了喜棚旁邊的高臺之上。這高臺平日里自然是沒有的,只不過今日胡建德大婚,為了體現(xiàn)排場,而且便于兩位新人行婚姻之禮,因此才臨時搭建起來。至于走上高臺的那人,便是負責主持本次婚禮的胡府管家胡興涯。只聽得胡興涯拱手言道:“感謝各位貴客的光臨,在下乃是胡府管家胡興涯,在這里代表胡府上下,感謝您能來參加我們家少爺?shù)幕檠?。下面,在婚宴開始前,我們給大家準備了幾支舞曲,還希望大家喜歡!”
他話音剛落,只見兩三名拿著提琴和兩三名拿著古箏的美貌女郎坐在了高臺周圍,緊接著又有五六名穿著粉色長袍、肩膀處上披著白色長帶的曼妙女郎從后臺走了出來。隨著音樂的響起,那些曼妙女郎便以她們絕美的身姿舞蹈起來。當舞蹈進行了一兩分鐘后,只聽得一聲清脆的歌喉從后臺傳了出來,原來卻是這支舞曲的伴唱走上臺來。那伴唱身穿墨綠色長裙,那雪白的雙肩露在長裙之外,更是讓人覺得她嫵媚到了極致。她所唱的曲子,卻是周邦彥的《蘇幕遮》:
燎沉香,消溽暑。鳥雀呼晴,侵曉窺檐語。葉上初陽干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
故鄉(xiāng)遙,何日去。家住吳門,久作長安旅。五月漁郎相憶否。小楫輕舟,夢入芙蓉浦。
周邦彥當年寫這首曲子之時,久客京師,先成為了太學生,后又任太學正,處于人生上升階段,心境自是積極向上,故而這首曲子的調子也顯得十分明媚脫俗。那位歌女又是傾情演唱,自然更是讓在場的人們?yōu)橹畡尤荨?p> 過了一會兒,曲調忽然變緩,似有無限的繾綣輾轉與柔媚深情想要訴說出來,而也正是在這個時候,那歌女一改之前的明媚語調,而是換上了一種感傷的語調,唱出了接下來的唱詞: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隔座送鉤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嗟余聽鼓應官去,走馬蘭臺類轉蓬。
這一段曲子卻是把元稹的《離思五首·其四》和李商隱的《無題》融合在了一起來進行演唱,但這兩部分卻融合得極為到位,完全沒有不相適應的地方。若不是因為眾人事先就知道這兩首詩分別出自不同詩人之手的話,或許真的會認為它們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就是同一曲目里的唱詞呢!
太子鄭偉江笑道:“前面那首曲子明媚多姿,自是曲中極品,但后面這首曲子融合了兩首詩歌的精華,而且體現(xiàn)了作曲人別出心裁的構思和幽深隱秘的情感,因而也就更勝一籌了!而且,那‘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更是論情之忠貞的典范之句,今日于婚宴之上將其唱出,也可讓二位新人感受到那種甜蜜與真摯。安排節(jié)目的人,果然心思機巧。”
楚峰玄笑著言道:“是啊,而且這兩段舞蹈制作得也是異常精致,我記得就在剛才,那歌女唱到‘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的時候,其中一名舞女向臺下投來了回眸的目光,而且當時她們那長長的衣袖隨風飄起,真的能讓我感受到當時詩中所寫的那種美妙意境。李商隱的詩,本就纏綿悱惻,讓人動情,特別是那首《夜雨寄北》: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他與妻子陰陽相隔,再無見面之期,心中難免紛亂復雜,于是便只能以西窗燭來寄托自己全部的思念?,F(xiàn)在想來,詩中這種難言的意境,在這樣一種舞曲的形式之中,或許可以得到最為深刻而直接的體現(xiàn)?!?p> 鄭偉江笑道:“沒想到峰玄你不僅是武學上的高手,于這文學一道竟也有如此深的見解,倒真是讓本宮大開眼界了!”
林宏見他們談笑風生,而自己所知卻極是有限,心中不免嘆道:“十四歲以前的我,淘氣貪玩,不知耽誤了多少時光?楚峰玄雖然是我的敵人,但他剛才說的那些話,確實沒錯。一個男人如果連事業(yè)都做不好,每天凈想著些尋花問柳之事,如何能提升自己?若是不能提升自己,總是原地踏步,那就不免成為庸俗之輩。我雖然也不用過于附庸風雅,但是卻也不能讓他們給我小看了!”他此時懷中還揣著蘇韻茗送給他的《圍爐夜話》,但他事務繁忙,從早上到現(xiàn)在還沒有閑下來過,自然也沒有時間去閱讀。他心中暗道:等到宴席結束了,我便回去好好地讀書,好好地提升自己一番。
待到舞女們又跳了幾支舞曲之后,那胡興涯再一次走到高臺之上,對著眾人言道:“剛才的節(jié)目,希望能夠入各位的法眼。那么接下來,我們的婚禮就要開始了。有請新郎新娘!”
這時,只見胡建德穿著婚服,胸前戴著一朵大紅花,慢慢悠悠地走上了高臺,臉上一副不情愿的樣子。過了一會兒,便有兩個丫鬟扶著一位身材曼妙、戴著紅蓋頭的女郎緩緩地走了過來。那兩名丫鬟將新娘扶到高臺之上后,其中一名丫鬟離開,另外一名丫鬟則是陪同在新娘旁邊。
胡興涯笑道:“好,兩位新人已經來到高臺之上,那么下面,就先請新郎的父母分別說兩句,然后我們便為二位新人舉行拜堂儀式。”
胡友生率先言道:“首先,我胡友生感謝各位來賓能夠前來參加小兒建德的婚禮。在眾賓客中,我首先要向太子殿下、二殿下,表示我個人的崇高敬意,同時也要向各位同僚說聲謝謝。我胡某人在京城衛(wèi)戍多年,說到底也還是一介粗人,承蒙各位大人平日來對我胡某人倍加關照,我胡某人才有今日。因此,我再次向各位貴賓致以真摯的謝意。同時也希望小兒建德與他的夫人能夠締結良緣,永結同心!”
劉天穎也言道:“夫君所說,也是我心中所想。我也同樣感謝各位貴賓的到來,同時也希望小兒建德與他的夫人新婚快樂!”
胡興涯見兩位東家已經說完,便言道:“吉時已到!新郎新娘拜天地!”
而恰在此時,一陣微風吹來,那新娘的紅蓋頭被這陣微風緩緩吹起,那紅蓋頭下的面容也部分地露了出來。林宏一見那面容,便不由得心頭一驚,因為那面容對他來說,似乎再熟悉不過了。